第9節
夜半時分,閩鈺兒才推開齊叔晏的房門。男人安靜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卻低聲咳嗽了幾聲。 閩鈺兒在外面都快睡著了,齊叔晏一有動靜,整個屋子里的人都清醒了起來。 “殿下大概是要水了?!彼麄冋f。 守著的人都是齊國那邊的人,似是在進與不進之間猶豫不定。閩鈺兒看了眼他們,說:“還是我去吧?!?/br> 她叫外面的嬤嬤,煮了熱水端過來,想起孟辭臨走前吩咐的,又道:“你們且安靜歇著。不要聲張?!?/br> 齊叔晏也是個奇怪的,身子說不行就不行。閩鈺兒這么想,端著熱水進去了。屋子里只燃了一支蠟燭,照得周圍暝暗昏濁,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到床邊一把掀開簾子。 短暫的失神后,閩鈺兒瞳孔驟縮,手一抖,熱水就撒了半壺。 她生生逼自己,咽下喉嚨里的聲響。指甲緊緊攥著簾子,看著簾子里的齊叔晏,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齊叔晏躺在塌上,胸襟揭開,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碩大的傷口,血rou模糊,內里紅色的肌理都翻了出來,隱隱還能看見森白的骨,觸目驚心。 閩鈺兒下意識覺得不對。這傷口絕對不是凍出來的,齊叔晏早在來這里之前,就受了很重的傷。 那會是什么時候?合并了閭丘后,齊國再無戰事,總不可能是那之后的事。 可齊叔晏與閭丘璟的最后一場戰役,閩鈺兒是見過他的。那時候他英姿煥發,儼然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沒有絲毫受過傷的跡象。 興許是遮掩的好? 閩鈺兒也不懂。想來孟辭之所以不讓其他人出入這里,也是這個緣故。 齊叔晏受了很重的傷。齊國唯一的王,現在躺在北豫的冷屋里,昏迷不省人事。這要是傳出去,且不說北豫這邊會不會扯上麻煩,光是齊國里那群虎視眈眈的新老舊臣,就已經夠麻煩了。 這么想,他也是左右為難。 也就是說,齊叔晏帶著重傷,陪著閩鈺兒在外面轉了整整一天。 閩鈺兒手下略微頓了會兒,她狠狠心,還是把簾子系上了。坐在齊叔晏的床頭,她拿起白色的繃帶,想替他擦拭一下血跡。 男人胸口處血rou模糊,還有些褐色的血液滲了出來,染紅了榻。閩鈺兒簡單地擦拭了遍,轉頭又去換了盆水。 擰帕子的時候,她聽見齊叔晏似是又咳了一聲。 “齊叔晏?”她喊,回頭看,塌上的人還是絲毫沒有動靜。 只是眉頭皺的越發兇了。 閩鈺兒又坐了下來。這次,她湊近了些,能看清男人胸前的傷口,到底是怎么樣的了。 是一道外緣規整,不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傷口。閩鈺兒膽子小,第一次看見這種,免不了發怵,待手底下不那么抖了,她才又伸了手去。 “不怕嗎?” 手底下陡然傳來一個聲音,嚇得閩鈺兒“啊”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就要往后傾。 男人橫空伸過來一雙手,握住了閩鈺兒的手腕,阻住了她往后退。 “我,我……”閩鈺兒意識到,是齊叔晏醒了。男人現在醒著,他一雙眼睛漆黑,望著閩鈺兒,手下的力氣不見退。 她只好問:“你怎么了?” 閩鈺兒又指了指男人胸前血rou模糊的一堆,“你這是什么時候弄的?” 男人默然不語。 “疼不疼?”她說,看著齊叔晏,眼底的擔心倒是真的。 “不疼?!饼R叔晏搖頭,他視線黯然下來,松了手,翻過一件薄衫,將袒露的胸膛蓋上。 閩鈺兒收回手,她看著男人的臉色,實在是算不得好。 “孟辭出去了?”齊叔晏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嗯,走了半夜了?!?/br> 齊叔晏再沒說話。閩鈺兒手下拿著帕子,不知道是進是退。 “公主先去休息?!蔽葑永餆艋瘅鋈?,連帶著齊叔晏的聲音,都似是弱了不少。 “不。你這個樣子,我……我總不能放心地走?!?/br> 雖說她也做不了什么。 “孟辭,他要回來了?!蹦腥苏f,“不必擔心?!?/br> 齊叔晏轉了頭過去。 他說話耗費了大力氣,閩鈺兒不敢出去,只好安安靜靜挨著床頭,挨著他坐著。 他現在很不舒服,而孟辭還沒有回來,他還得忍好一段時辰,閩鈺兒這么想。 齊叔晏的手搭在褥子上,手指白皙修長地過分,虛掩在一邊。 不知怎么的,閩鈺兒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 很涼。齊叔晏的手大了她的半截,閩鈺兒握住,又緊了緊。 床上的人已經昏睡過去。任由她握住。 第10章 稀罕你 閩鈺兒只記得最后,她是握著齊叔晏的手睡著的。她素來睡覺不深,可隔日早上一起來,竟是在自己的屋子里。 聽人說,齊叔晏早上就醒了。閩鈺兒撐著額頭,只覺得有些昏昏沉沉,倒過去又睡了會兒。 閩鈺兒做了個夢,夢里她正在齊叔晏床頭坐著,身后不知何時出來了一個人,一掌把她打暈了過去。 那人打在她的左肩上,以是閩鈺兒夢里一直按著自己的左肩,到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竟真覺得左肩處一陣酸痛。 她在屋子里,和衣臥榻睡了一天。下午的時候,閩撻常不放心過來看,閩鈺兒一回頭,看見敏敏這姑娘又跟著過來了,登時把頭別了回去。 “爹,我沒事?!遍}鈺兒甕聲甕氣,“休息一晚上就好了?!?/br> 閩撻常走過去給她掖上被子,“鈺兒,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說出來。爹給你安排的大夫都在外面守著,你且安心地休息?!?/br> 閩鈺兒心想,只要敏敏不在這里,她頭疼的毛病就能好一大半。 男人出去,幸好幸好,臨走前把敏敏也捎了出去。 閩鈺兒翻過身來,看著下面的嬤嬤:“聽說,齊叔晏已經醒了?” “齊王殿下確實已經醒了?!?/br> 她追著問:“看著怎么樣,可還好?” “回公主?!眿邒咚剖菦]想到,閩鈺兒居然對齊叔晏這么上心,只得老老實實地答:“看著很好,沒有哪里不妥當的?!?/br> 閩鈺兒覺得自己有病了。 別人生病,和她關系又不大,她這么心心念念地問是為什么? 以前閭丘璟和公冶善也不是沒生過病,她似乎從沒有放在心上過。 這個齊叔晏…… 閩鈺兒一下子又想起男人的胸膛,精壯健瘦,中央處卻露了一道流血的傷口。 又想起她低頭下去時,男人擒住了她的手腕,齊叔晏眼角下是一顆細痣,那細痣動了動,男人眼眸深深:“你不怕嗎?” 當然是怕的。閩鈺兒這么點膽子,怎么可能不怕。 她在屋子里悶了整整一日,有大半的原因是被這個嚇的。 齊叔晏莫不是有什么怪??? 難不成她嫁過去,又要和前幾次一樣,等著守寡? 閩鈺兒想的很亂。 第二日,她還要裝睡,孟辭就過來了。別人怕閩鈺兒,可孟辭不怕。 閩鈺兒也覺得孟辭這個人,膽子真是大的不得了,他要進來,別人都說不許不許,男人還是插著一只手,輕松地繞開所有人,掀開簾子就進來了。 他抖抖肩上的雪,黑袍白雪,長長的頭發全披在了身后。孟辭眼睛也不抬,他說:“公主起來了,這么待下去,就是沒病也得待出一身病來?!?/br> 他意思很明確,閩鈺兒在裝病。 閩鈺兒又急又氣,她從塌上一下子翻身坐起,指著孟辭:“你說什么……” “臣略通醫術,望聞問切都有學習?!泵限o看著她,話語輕飄飄,“公主沒病,放心罷?!?/br> “外間雪小了,無風,有陽光,適合狩獵。臣建議公主跟臣出來一趟,看看狩獵比賽。齊王殿下今日跟人立了賭約,要拿下首彩的?!?/br> “然后?!彼D頭一笑,“首彩是一只紅狐,敏敏郡主方才看上了,非要殿下得了送給她?!?/br> 很久以后,閩鈺兒還是會覺得,孟辭這廝,是個狠人。 聽完后閩鈺兒沉默了一晌,而后她再無廢話,冷靜異常,“好。聽你的。 你出去,我馬上就來。狩獵比賽我自然是要看的?!?/br> 狩獵的地方在雪原上,念著要照顧齊叔晏是第一次來北豫,這次狩獵的地方離營地不遠,也只圈了塊小的地方。 旗幟在風里翻響,閩鈺兒裹緊了披風,遠遠地過來時,就看到雪原上幾道人影,奔赴在稀疏的林木間。 齊叔晏很好認,他身形最是高挑,騎在紅鬃烈馬上,馬蹄后揚起一陣又一陣的雪。 閩鈺兒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騎馬如飛的人,昨夜會是那樣那樣一副氣若游絲,隨時瀕死的模樣。 她停了停。孟辭在身后跟上來,挑起眼角笑,他說:“敏敏郡主倒是真的喜歡那小紅狐,瞧這樣子,是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殿下呢?!?/br> 閩鈺兒抬頭望,一邊的篝火營地上,站著北豫和齊國的人。閩撻常也在那里,敏敏今日披了一件赤紅的袍子,安靜站著,頗有些赤雪美人的感覺,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齊叔晏,視線隨著轉,一點都不松懈。 閩鈺兒點頭,輕輕吐了一口氣,“她稀罕的東西,我可沒興趣?!?/br> 孟辭引著她過去,他說:“公主,走不走?” 閩鈺兒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和齊叔晏一起狩獵的人,都是北豫的名將,他們身形比齊叔晏高大,圍著齊叔晏經過時,不知哪個,還吹了一下口哨。 閩撻常暗暗皺了眉頭,回頭吩咐,吹起了胡子,“這是哪個如此無禮,務必要查清?!?/br> 轉眼瞥到閩鈺兒過來,閩撻常又換上了笑臉,忙不迭地走了過來,扶著她的手:“鈺兒可好些了?” 閩鈺兒眼神一直在齊叔晏身上,男人騎著馬,身形高瘦,在一眾北豫名將之間實在是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