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老嬤嬤說著說著,就捏緊了她的手:“公主就趕緊回來,讓主公去教訓那個齊叔晏?!?/br> 閩鈺兒頭一次被這樣囑咐,以是她蒙蒙地愣了好一會兒,隨即背上冒起了冷汗。 頭一次,她開始為自己的下半輩子擔憂。 她這幾日惴惴不安,越發的不安。閩撻常把齊叔晏牽到她跟前來,齊叔晏也是溫聲細語,待她極其有禮,她仍然不能打消心頭的顧慮。 “公主?”齊叔晏在對面,男人好看的劍眉挾入鬢發,他看著閩鈺兒又發呆了,忍不住出聲提醒。 他在心里想,這小姑娘應該是沒有什么心計的。但凡有點心思的人,都不會像閩鈺兒一樣,說話,說著說著就發呆,魂游天外的。 男人又問:“公主還不放心么?” “不放心……不不不,放心?!遍}鈺兒又覺得不對,“不對,你說放心什么?” 她抬頭看男人,于是對面的男人笑了。齊叔晏輕輕的笑了一聲,屋子里光線尚可,閩鈺兒看見男人嘴角微微上彎,和白日里的嚴肅冷淡一點也不同。 雖然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閩鈺兒覺得心底有東西化開了,她搖搖頭,“你不要笑我,我比你年紀小,很多不懂的事情,自然是要問的。他們都教我,說不懂事沒關系,隨時問就好了?!?/br> 齊叔晏問:“他們?哪個他們?” 閩鈺兒被問的一愣,她只好揪著已經有了褶皺的袖子:“是,是我的第一位夫君,公冶善教我的?!?/br> 她回答地老老實實,齊叔晏在對面看著,手心攥了又松,隨即又攥起。 聲音也變得越發有磁性,“公主,我該怎么稱呼你?” “鈺兒?!彼f,又不經過腦子,“公冶善和閭丘璟,都叫我鈺兒?!?/br> “好,鈺兒?!彼c頭。 相比于男人,閩鈺兒實在是太矮了,齊叔晏須得低頭才能看清她,她又一言不合就低頭,齊叔晏只得說:“鈺兒,你先坐下來?!?/br> 閩鈺兒又不想坐了。她覺得現在這個時候,就和齊叔晏離的這么親密,她還適應不了。 她搖頭:“我想回去了?!?/br> 齊叔晏想到閩撻常方才走得匆匆,定是那邊有急事處理,眼下也只得他把閩鈺兒送回去。 “要回去?”他說這話,就是讓外面的孟辭進來的,孟辭早尋了處避風的地方,卷起披風,把全身上下的紅衣都遮蔽了干凈。 孟辭沒聽見,外面風聲大,雪也大,他躺在欄上,翹起了一只細瘦的腿,在風里晃蕩。男人心道見了鬼了,這地方怎么全是這種破天氣,大風大雪,沒完沒了了還。 一晌,外面沒動靜。閩鈺兒以為齊叔晏是在問她,點頭輕“嗯”了一聲,她說:“我想回去了,我……我有點餓了?!?/br> “餓了?” “嗯?!?/br> 齊叔晏眼眸深深,他說:“好,那我們回去?!?/br> 男人出來時,外頭正是大雪,也沒有指望雪能小一點了,他回頭,看閩鈺兒已經披上了披風,她動作極輕,說話聲也是小小的,屋子里一眾嬤嬤并沒有察覺她要出去。 連孟辭也被蒙在鼓里。風雪連夜天,紅泥小火爐,最是適合休憩,齊叔晏撐著傘,沒有叫醒他,先行下了回廊。 天地都寂靜的很,不知怎么了,閩鈺兒覺得喉嚨里出不了聲,她看著齊叔晏走在前面,筆直修長的背,肩頭還落了些雪。 男人回頭,將大一些的傘遞在她手里:“應該無礙?!彼f。 “嗯?!?/br> 齊叔晏的眸子壓下來,閩鈺兒似是察覺了,很是乖覺的半抬頭,看著他的眼。 男人看了一眼,便轉身,他肩上的雪落得越發多,“公主慢走?!?/br> 雪地上,窸窣聲響了起來,閩鈺兒看著齊叔晏的背影,不知怎么又發了愣。 她覺得齊叔晏于她,忽遠忽近的,冷熱不定,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走了一柱香的時辰,兩人一直安安靜靜,最后齊叔晏抖落了衣襟上的雪,停了下來。 他把閩鈺兒帶進了齊國這邊的營帳里。 “天冷,公主既是餓了,不如先在這里用飯?!饼R叔晏這么解釋,何況,閩撻?,F在也沒派人過來,想必就是把閩鈺兒交給他來照顧了。 他不會照顧人,更不會照顧小姑娘??墒情}鈺兒說他餓了,齊叔晏便把人留下來用飯。 先把人喂飽,總是不會錯的。 齊叔晏回來用飯,還帶了人家公主回來,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驚了一驚,立即有條不紊地下去準備飯菜。 齊叔晏是在道觀里長大的,從小到大都是吃齋禮佛,只吃素食,忌油忌腥,是以伺候的人都沒有多想,收拾了一桌素凈的菜出來。 齊叔晏沒入桌。道觀里戒律森嚴,吃晚飯的時候比尋常人要晚一個時辰,現在還不到他吃飯的時候,他須得再等一會兒。 見男人規規矩矩坐在一邊,眼睛似乎還閉上了,閩鈺兒心里打鼓,也不敢做些什么,只得忍著餓,盤腿坐在一邊,不聲不響。 屋子里安安靜靜,閩鈺兒正捂著肚子,猝不及防的,肚子里忽然叫喚了一聲: 咕嚕。 ……屋子安靜,這聲音顯得尤其突兀。 她大窘,忙不迭又捂住嘴,不對,好像捂著這個也沒用。她急了,一急就要站起身,女人手搭在桌上要起來,肚子又是很不爭氣地響了起來。響了兩聲: 咕嚕,咕嚕。 一直閉著眼的齊叔晏,緩緩睜開了眼睛。閩鈺兒余光里看見男人朝她看過來,臉色刷的變紅了,頓時窘迫地想要鉆進縫里。 第8章 濃郁 齊叔晏眼神轉過來,他看著閩鈺兒要站起來,一張臉近乎紅透了,仍舊低著頭,細白的牙咬的嘴唇泛了血色。 他細聲:“公主餓了?” 當然。只是閩鈺兒現在覺得窘迫的很,也不愿點頭,她剛想頭也不回地走,就聽見身后的齊叔晏慢慢站起了身。 男人腳邊的長袍擦過地面,勾起點點聲響,似是連燭火也曳動了,閩鈺兒一時竟定了下來。 齊叔晏說:“既然公主餓了,現在就用飯吧?!?/br> 他坐下,修長的指提起烏木筷,放在閩鈺兒的桌前。閩鈺兒回頭,她不懂為何先前齊叔晏還要干坐著,可現在,看見男人確實一副要吃飯的樣子。 齊叔晏微微頷首,側臉打下一方陰影,越發顯得鋒洌。 桌上的飯菜還是熱的,隱隱傳出了香氣,一個勁往她鼻子里鉆。閩鈺兒心一橫,她心想大不了就是吃一頓飯的事,又吃不死人,不如就依齊叔晏的。 她提著裙子坐下,對面的齊叔晏替她凈了碗筷,男人低頭,說:“公主請?!?/br> 閩鈺兒拿起筷子,才發現屋子里安靜地連呼吸聲都可聞,她抬頭,只見對面的齊叔晏已經在慢條斯理地用飯了。 只是他吃飯的聲音甚是小,閩鈺兒隔這么近,都似沒聽見。 她不由得咽了咽。低頭下去,學著齊叔晏安靜斯文的態勢,夾了一筷子的菜。 短暫的安靜。閩鈺兒咽了一口,隨即郁起了眉頭。 沒夾幾筷子后,閩鈺兒就放下了筷子。齊叔晏察覺到她的蔫蔫,不由得問:“公主,可是吃不慣?” 閩鈺兒只好又提起筷子,她說:“沒有沒有,菜挺好的,挺合我胃口的,只是……” 齊叔晏凝住眼神,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她又咽了一嗓子,說話聲漸漸有些中氣不足:“只是……你們這里,都不吃rou嗎?” …… 齊叔晏額上微微發僵。不只是他,閩鈺兒話一出口,屋子里的人明顯都倒吸了一口氣。 詭異的安靜。 閩鈺兒提著筷子,煞是認真地看他們:“你們齊國人,都不吃rou的嗎?” 齊國和閭丘,相隔不遠,她嫁給閭丘璟的時候,也是頓頓見rou,不見有什么忌吃rou的習慣。 何況,rou多好吃,她從小離不開吃rou。她千里迢迢從北豫,嫁去了兩處地方,別的習慣當改的改,當扔的扔,唯獨愛吃rou這一點,是一點也沒變。 而且她前兩位夫君都知道她愛吃rou,日常也是吩咐的詳盡,無論什么時候,都得給她把rou準備好。 閩鈺兒還小,愛吃點什么東西沒有忌口。 以是她都習慣了。陡然有一次吃沒見到rou,縱使忍了再忍,還是沒能一直忍住。 她拋出的這個問題,滿屋子的人,每一個人回答她。 閩鈺兒看齊叔晏一直不做聲,只好湊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袖:“齊叔晏?” 男人的視線從她的指尖,移到她的手腕上,最后看著她的臉,輕輕地應了一聲,“在的,怎么了?” “你們是不是都不吃rou的?”她認真地問。 “……不是?!?/br> “那為什么你們都吃這些東西?”閩鈺兒說話,又低頭看著碟子里的菜,“好多東西我不認識,想來應該是齊國的,但是我知道那些是素菜?!?/br> “在我們北豫,不吃rou是不行的?!币娔腥瞬蛔雎?,她又說。 齊叔晏勾起下巴,他眼神里的東西漸漸地化開,氤氳成朦朧的笑意:“公主說這么多,是不是想吃rou了?” 他問,笑意擋不住。 閩鈺兒點頭,她勾起嘴角,也對著齊叔晏回了一個笑:“要是你們能吃rou,那就太好了?!?/br> “那以后住過去,就沒問題了?!?/br> “哦?”齊叔晏有了興趣,他又問,“要是我們那邊的人都不吃rou呢?” “公主要怎么辦?” 閩鈺兒想了想,“那就不過去了?!彼c頭,“嗯,對,我離不開吃rou的?!?/br> “要是沒rou吃,我就不去了。你不知道,我是在北豫長大的,身子骨長不大,不比你們南方的姑娘,要是吃的不好,我就會越長越難看,還會長不高?!?/br> 閩鈺兒一本正經地解釋。她只看著對面的男人,看齊叔晏向來繃得緊緊的臉,在漸漸地有了顏色和溫度,全然不顧屋子里其他人緊張到窒息的氣氛。 這些道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對的??傊抢蠇邒邔χ钸哆^的,她聽得多了,也就記下來了。 總是不會錯的。她這么想。 齊叔晏點頭,他看了閩鈺兒一眼,終是回頭吩咐,“再端點別的菜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