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壞掉的野草
去金花市的路上并不順利,在繞過一條林區公路時,發生了一件怪事,那就是車子怎么開,也開不出特定的路線。 劉錦韜作為一名有十幾年駕照的“老司機”,習慣性地會去記路,比如某條靠著田地的小溪,還有一座破舊的紅色小屋,他記得已經走了不下于三遍了。 “不對勁,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br> 劉錦韜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他又回想起當初跟蹤丁勉一行人,前往廢棄學院的情景。 而此時的感受,就和那時候頗為相似。 “沒事,只是鬼打墻?!?/br> 后面早已不復當初青澀,遇事就慌的青年,微微一笑,從身上掏出了一張符箓。 劉錦韜心中大定。 他這才想起車上還有一位“大師”呢。 丁勉把符箓對折,搖開窗戶,僅憑一絲征兆,對著某處扔了過去。 呼! 符箓還未落地,直接在空中燃燒起來! 丁勉眉頭一皺:“人為的?” 這幾個月的時間,他的畫符水準長進了不少,雖然依舊只能畫出藍色品質,但對于靈光的把控,即便是一些老符師也未必能與其相比。 這一點,歸功于那位特地從陰間回來的二叔丁不過。 要是換做平時,丁勉可能會選擇和這幕后之人切磋一下,但眼下還有一個劉錦韜在,他實在不敢拿劉錦韜的生命去冒險。 丁勉讓劉錦韜繼續開車,然后拿出一張沒有新的符紙,咬破食指,在上面寫了一大通咒文,最后不忘加上“丁不過赦令”五個字。 不要小看這五個字,寫完之后,整個靈符都散發出一道異樣光芒。 而在地府深處,一個正在陪鐘馗喝酒的老頭,則是微微一怔,隨即仰天大笑。 鐘馗疑惑不解,問怎么回事? 老頭一臉笑意,說我這個做叔叔的,總算可以有點作用了。 而在車上的丁勉,在車子經過某個樹下時,沒有任何猶豫,把手中的“破相符”扔了出去。 那符箓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猶如長了眼睛一般,精準地貼在了樹上。 頓時,整個大樹搖了一搖。 枯葉紛紛抖落。 “好了,沒事了?!倍∶汶p手靠在座椅,笑著說道。 劉錦韜松了口氣,說幸虧有你在,不然這趟我怕是回不來家了。 等這輛二手邁騰消失在視野后,樹上跳下了一個人。 說是跳,倒不如說是掉。 他掉下來的時候,腳步虛浮,臉色蒼白,嘴角還有一抹血跡,如老鷹一般的雙銀,帶著一絲仇恨。 一身灰色青衫,身材高挑,三四十來歲的模樣,兩鬢帶白的中年男子,背負雙手,冷笑道: “丁勉,咱們來日方長?!?/br> * 晚上八點三十七分。 盡管出高速的時候已經有心里準備了,但親眼看到和細水鎮大不一樣,或者說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城市,丁勉的呼吸還是有些急促。 大,真的大。 房子大,車大,馬路大,就連一些穿著低胸裝的時尚女性,也似乎比鎮里發育不良的姑娘要“大”得多。 到處燈火酒綠,霓虹閃爍,街道上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人群,像潮水,霓虹刺眼,燈光恍惚。千姿百態的高樓大廈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遠處是剛竣工的五十三層的國際商場大廈,大廈披紅掛綠,巍然屹立。 丁勉閉上眼睛,聽著由酒吧、汽車、人發出的聲音交雜成的美妙音樂;僅僅只是金花市一小撮地方,燈火輝煌,有做打氣球,擺地攤生意的,有拿著熒光棒、玩具槍的小朋友,也有打羽毛球的人們…… 記得來的時候,趙剛還笑話他,說你小子到了金花市,肯定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眼花繚亂,洋相百出。 之后,趙剛還叮囑了他很多事,比如大城市不比細水鎮,到了那不要隨地吐痰,不然是要罰款的;走路要走人行道,有綠燈才能行,不過看到有車過來,能讓就讓,命只有一條,犯不著跟車賭氣。 遇到一些衣衫襤褸,或者說缺胳膊短腿的乞丐,不要隨便同情心泛濫,這里不比細水鎮,有善心是好的,但就怕人家惦記了你的財產,之后反而會惹下禍端。 多認識些新朋友沒毛病,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丁勉就算比普通人厲害一丟丟,殺過謫仙人,但也千萬不要有自傲之心,這世上聰明人很多,只靠一張嘴,一支筆能玩死你的大有人在,能交朋友就最好不要當仇人,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難免會遇到困難、畢竟舉目無親,遠水解不了近渴,在外面唯一能夠求助的也就只能是身邊的朋友們了。 當然,也不要為了交朋友,而去講一些沒有意義的狗屁義氣,義氣這玩意,也得你跟人家平起平坐,人家才會跟你講,不然充其量就是你替人擋了一刀后,人家對你心懷感激,僅此而已。 金花市人流量是細水鎮的幾百倍,就像是一個小溪流來到了大河,魚龍混雜,有好人有壞人,有君子有小人,遇事不要強出頭,雖說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是優良傳統美德。但也應審時度勢、量力而為。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即使你丁勉現在身強力壯,也不該不考慮對方的人數和勢力。 如果對方人多勢眾,你即使有一腔打抱不平的熱血,也不能和對方產生正面沖突,而應該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去幫助別人。 說白了,無論去哪,多觀察,多模仿,多思考,總是沒錯的。 丁勉是被劉錦韜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劉錦韜接了一個電話后,臉色就變得有些陰沉,一路上開車都沒專心的他,點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丁勉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劉錦韜苦笑一聲,說公司的老總讓他馬上去公司一趟,上次有個客戶來找麻煩,說是交接的事沒做好。 “那你去啊,我就在這里下車就行了?!倍∶憧戳丝创巴?,笑著說道:“正好,我找個地方弄點吃的?!?/br> 劉錦韜有些難為情:“這怎么可以,說好了先幫你找個房子,現在扔掉你,太不講義氣了?!?/br> 丁勉哈哈大笑,說沒事,我有個朋友說了,到了大城市,義氣可以暫時先放一方。 劉錦韜一頭霧水。 “我自己找房子沒問題的,不過你這趟走了,下次得請我吃飯?!倍∶阈Φ?。 “那肯定是沒問題啦!我請你吃海底撈!”劉錦韜樂了。 下車后,劉錦韜再三和丁勉道歉,說找到了房子,一定記得拍幾張照片給他,把價格也報出來,他覺得合適再租。 丁勉知道劉錦韜這是怕自己被騙了,點頭答應。 等劉錦韜的車開走后。 丁勉深吸一口氣,仰起頭,剛好正對面就是一排環繞的高樓大廈。 從下往上俯視,好似一個個巍峨的巨人,不遠處兩排立交橋直升到天,錯落有致的商店、寫字樓、居民房……鱗次櫛比,巧奪天工。 丁勉深吸一口氣,有點虛了。 不過很快他就給了自己一巴掌,罵道:“丁勉啊丁勉,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以前在鎮里怕那些謫仙人也就罷了,這些大房子又不會變成怪獸把你吞了,你怕個鳥?” 嘟嘟嘟嘟! 刺耳的鳴笛聲響起。 丁勉茫然看去,發現身后停了一輛小車,車主搖開窗戶破口大罵:“鄉巴佬,擋著路吃屎啊,還不趕緊滾開?” 丁勉皺了皺眉,強忍著在他車上貼一張“霉運符”的沖動,往旁邊挪動了幾步。 車子開過去,車主是個年輕的男子,對傻傻站在外面的丁勉豎了個中指,譏笑道:“咱們金花市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農民,才變得烏煙瘴氣!” 丁勉憤怒不已。 他就算再“無知”,好歹也是讀過高中的,一個城市的建設,立交橋、火車站、公路、棟棟高樓,哪個不是農民工蓋起來、修起來的? 現在倒好,農民到了這家伙嘴里反而還成了貶義詞了? 丁勉并不知曉,在金花市某些齷齪的小圈子里,很多自恃上流人士的家伙,對外來務工人員工貼上了一個惡毒的標簽——“防賊防盜防民工”。 這場風波不大不小,但多少讓丁勉心情有些悲傷。 他沿著這條道四處晃悠起來,時不時有汽車無視規則,呼嘯而過,丁勉走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看到對面的紅燈綠燈亮起時,更是如臨大敵,簡直比在細水鎮收拾臟東西還要緊張。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火鍋店,丁勉意外地發現這里的食材全部放在一些小盤子,在中心一個機器托盤里轉動。 丁勉害怕出糗,正打算離開,沒想到服務員小妹熱情地過來招待,不但給他安排了一個敞亮的座位,還很有耐心地告訴他這里的火鍋該怎么吃。 原來,這一家叫旋轉火鍋,當碟盤轉到你的時候,就可以把食材拿下來,按照竹簽的數量來收費。 丁勉很感激這位熱情的姑娘,覺得她真是太貼心了,卻并不知曉這座建立在火車站附近的火鍋店,無論是店長還是店員,早就見慣了從鄉里乃至深山來到金花市“淘金”的土包子,對于丁勉這種穿著廉價衣著冒失“闖”進火鍋店的青澀青年,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火鍋這玩意,以前在細水鎮的時候,丁勉還是經常吃的,所以拘束了一會兒后,看了眼周圍食客的吃飯,他心里終于平靜下來。 饑腸轆轆了一天,丁勉的吃相難免有點不好看,尤其是吃著他最喜歡的撒尿牛丸,那汁水“撲哧”地往外飛濺,惹得右邊一行貌似大學生的年輕男女,露出厭惡之色。 一頭酒紅色短發,長相中等,但穿著打扮都挺不賴或者說時髦的年輕女孩,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之色,悄悄跟身旁貌似男友的男生小聲附耳說了什么。 男生看了丁勉一眼,皺了皺眉,然后拉著小女友,刻意換到了比較遠的位置。 接著,幾個離丁勉比較近穿著學生制服的妹子,也開始“有樣學樣”,和丁勉保持了一段距離。 丁勉有些疑惑。 自己這身衣服雖然廉潔了點,土了點,但也算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沒有一絲氣味,偶爾在細水鎮出門逛街,不乏還有女人對自己拋媚眼。 怎么到了這個城市,就顯得這么格格不入了? 丁勉忽然想到趙剛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在金花市的人眼里,所有的外地人都是鄉下人,當時在細水鎮呆了二十年的丁勉沒有理解這話的意思,但此刻看到周圍一些陰陽怪氣的眼神,加厭惡的表情,丁勉終于了然。 他從不否認來到大城市的自己就是個土包子,但就算再土,也知道行車看燈,走路不吐痰,也不知道坐公交車遇到老奶奶老大爺主動讓位,也知道不貪小便宜,某些公共場合不能抽煙。 怎么輪到這些“本地人”的時候,反而在素質和德行之中,他們還不如自己? 這么看來,衣著光鮮也好,身處繁華之也罷,終究只是一層虛假的表現罷了。 于是,丁勉再沒有任何顧忌,叫了兩碗炒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等火鍋煮熟了,也不再一筷子一筷子細嚼慢咽,而是夾一大“坨”,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就往嘴巴里送。 這場面,那叫一個壯觀,別說那些個主動避開丁勉的年輕男女瞪大了眼睛,就算是見多識廣的服務員小妹,也是目瞪口呆,心想這是哪跑出來的虎人? 旋轉火鍋的b號大廳,一對無論氣質還是相貌,在這個大城市都能排得上號的男女,正在用餐。 因為坐得地方比較開闊,所以丁勉那“丑態百出”的一幕,剛好被男女盡收眼底。 女子雖然覺得挺有意思,但極有涵養的她,并沒有笑,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個明顯從外鄉初來駕到的青年。 對面的俊美青年,也沒有笑,臉上也看不出任何鄙夷。 或許在他看來,這種級別的人物,根本就沒有資格受到他的關注。 俊美青年見女子一直看著那個狼吞虎咽,粗俗不堪的男子,微微皺眉,但很快舒展,笑道:“知漁,咱們在這吃了近一個小時火鍋,你看我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加起來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可這個素未謀面的凡夫俗子,你卻盯了他這么長時間,鎮是奇了怪了,難道你喜歡這種粗俗的人?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可以為你改變?!?/br> 年輕女子搖頭輕笑:“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很無趣,偶爾出現一個不一樣的人,感到挺有意思?!?/br> “再不一樣,也終究只是螻蟻?!笨∶狼嗄甑?。 “你覺得你比他高貴?”年輕女子反問。 “高貴?我覺得根本就沒有可比性?!笨∶狼嗄耆滩蛔⌒Φ?,“如果我們修法者是園丁,凡人是種植的花草,那這個人就是一顆雜土之中即將壞掉的野草,連蟲子都不愿意下嘴去啃,你覺得拿我跟他比較合適?” 年輕女子沒再說話。 * 花了一百塊錢,吃了頓九十多塊旋轉火鍋的丁勉,很大氣地沒讓服務員找錢,拍著肚皮,故意邁著六親不認步伐走出店鋪。 只是來到外面的那一刻,所有的偽裝似乎褪盡,拎著一包并不算多重行禮的少年,破天荒有些疲倦,有些傷感。 還是細水鎮好啊。 哪怕是壞脾氣的劉鳳嬌,冷漠的蘇鶯鶯,囂張跋扈的雷爺,刻薄的小胖,起碼也不會因為自己樸素的穿著,而看不起自己。 “雜土之中即將壞掉的野草?” 少年自嘲一笑,“這個比喻倒是挺貼切?!?/br> 餐廳中的兩個修法術士,并不知道他們刻意用法術屏蔽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被少年盡收耳低。 更不知道這個被比喻成野草的少年,曾斬殺過一個大宗門的六境巔峰大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