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良看著地上已經不能用血rou模糊來形容的張叢，整個人宛如被一盆冰水澆身，大腦徹底處于一片空白。

    死了？

    就這么被一拳打死了？

    其它幾個學員，要么嚇得癱軟在地，有些膽子小的，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練拳之人，多少都有一點戾氣，比尋常人更“陽剛”一點。

    但，眼下這種場面，已經不是他們心理所能承受的范圍了……

    嗖——

    一個身影，如柳絮一般掠上擂臺，青蔥玉手猛地握成拳，朝著劉奇的天靈蓋轟了過去。

    劉奇一動不動，閉上眼睛。

    拳頭，距離兩公分距離時停止。

    溫婉女子渾身顫抖，臉色悲憤，咬牙道：“為什么不躲？”

    劉奇笑道：“師姐要殺我，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br>
    “為什么要殺人？”這位溫吞輕柔的女人，第一次幾乎聲嘶力竭地吼道，那張清秀的面龐，都顯得有幾分猙獰。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看走眼了。

    傻，不過只是他的偽裝。

    少年的心中，其實藏了一頭惡狼。

    一頭伺機而動，隨時都會撕碎對手心臟的惡狼。

    劉奇望著眼前幾乎要暴走的師姐，淡笑道：“師姐，你之前曾說過，每個煉體之人，都應該有一個自己的武道?！?/br>
    程素心皺眉。

    “我的武道，就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殺人?！?/br>
    劉奇咧嘴笑道。

    程素心身子一震。

    終于，還是收回了手，心中苦澀。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師傅收他為徒。

    雖然那個叫張叢的少年有錯在先，故意羞辱劉奇，但這位練拳才不過兩天的師弟，終究是太過狠辣，連一絲求饒的余地都不給對方，直接下重手。

    程素心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道：“按你說的，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殺人，那如果有一天，你面對的是我，或者師父呢？”

    “都一樣?！眲⑵婧敛华q豫地回答。

    “明白了，現在跟我回去，這件事我會交給師父處理?！背趟匦哪樕幊恋卣f道，隨即看向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張叢。

    這個之前還生龍活虎的少年，轉瞬間就變成了一具慘不忍睹的尸體。

    “不許走，他殺了張叢，是殺人兇手！”

    有個和寸頭關系不錯的學員，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憤怒地吼道。

    沉積許久的教練杜良，也是豁然轉身，厲色道：“明明只是普通的切磋，卻下這么重的毒手，小小年紀心腸歹毒，長大了那還不成殺人犯？”

    “教練，他已經是殺人犯了?！币粋€學員小聲提醒。

    程素心嘆了口氣，道：“教練，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br>
    “不是給我交代，而是給這個孩子父母的交代?！倍帕汲谅暤?。

    “明白?！背趟匦目嘈Φ?，一向活得心胸坦蕩的她，第一次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盡管，殺人的并不是自己。

    *

    當程素心帶著劉奇回到臨時的住宅，準備等侯松發落這位新師弟時，意外的看到宅中居然多了一個客人。

    一個看似年邁，眼神卻透露著精光的老人。

    侯松和那老人低聲說著什么，身體微弓，不時點頭附和，模樣顯得十分恭敬，見程素心和劉奇回來了，侯松招了招手，示意兩個徒弟過來，然后對老人道：“前輩，這兩個就是我的弟子?！?/br>
    老人“嗯”了一聲，看都不看程素心一眼，直接把目光投放在了劉奇身上。

    沒有任何威壓，卻讓劉奇如臨大敵。

    少年瞇起眼，身體微弓，一只腳毫無章法地向前踏出一步。

    這個曾經最老牌的天尊境強者輕咦了一聲，隨即眼中閃過一抹驚艷之色。

    “劉奇，不得無禮?！焙钏傻吐曈柍獾?。

    “是?！眲⑵嬗只謴偷搅酥昂┖┥瞪档哪?。

    老人暗暗點頭，臉上有不加掩飾的贊美之色，笑道：“侯長老，你這次可真是撿到寶了……以此子的資質，未來的陰陽界，很有可能會再添一名武道八境的煉體士?！?/br>
    “前輩過獎了?！焙钏晌⑽⑿Φ?，心中卻是激動不已。

    八境武道強者，這是什么概念？

    普天之下，能將煉體術練至八境的只有一人。

    此人，便是蛟龍山莊的創派祖師，那個常年見不到影子的瘋癲老人唐龍。

    而現在這位新收的徒弟，就很有可能，會成為這樣的第二人。這如何能讓他不興奮？

    老人淡淡道：“那個被他殺死的孩子，我會親自派人去處理后事，不過既然他入了你蛟龍山莊，那便屬于這片福地之外的人，按規則，殺人者，必須逐出此鎮……這樣吧，我給你半天的時間，半天后，必須立刻離開這?！?/br>
    “多謝前輩寬宏大量?！焙钏尚老驳?。

    半天時間，對他來說已不算什么，反正真正的大機緣，已經抓到手了。

    而剩下的時間，就是用來還那位叫丁勉的年輕人的人情了。

    老人點點頭，慢悠悠地走出了屋子。

    待老人身影徹底消失，侯松這才看向劉奇，臉色一沉，道：“你好大的膽子?！?/br>
    劉奇面無表情，既沒有犯錯后的愧疚，也沒有殺人后的得意。

    “侯長老，這件事咱們要怎么處理？”程素心開口道。

    她刻意用上“侯長老”這個稱呼，而沒有叫師父，顯然是希望老人公事公辦，替那個死掉的少年討回一個公道。

    更重要的是，她很不喜歡這個第一次殺人，就面不紅氣不喘，猶如吃飯一樣輕松的新師弟。

    沒有意料中的暴怒，侯松只是慢悠悠地說道：“還能怎么處理，自然是收拾包袱，離開此鎮啊?！?/br>
    程素心一愣，指著劉奇道：“要帶著他一起離開？”

    “當然，他是我新收的弟子，是你的小師弟，我帶他走，有何不妥？”侯松淡淡道。

    “可是他殺了人??！”程素心萬萬沒想到侯松的反應竟如此風淡云輕，頓時驚怒交加。

    侯松瞥了一眼劉奇，開口道：“我也殺過人?！?/br>
    “而且，還殺了很多很多人?！?/br>
    “我們煉體一脈，終歸來說也屬于術士一途，而要站在大道頂端，不就是靠諸多尸骸堆砌而成的嗎？”

    程素心搖了搖頭，道：“我無法認同師父你的話，殺人，也要分善惡，那個被他殺掉的孩子，固然可惡，但罪不至死……他就這么隨手一拳打死人家，死者的父母該多么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受，師父你又不是沒體會過?！?/br>
    見侯松臉色愈發鐵青，程素心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上了嘴巴。

    “他不同?！焙钏蓢@了口氣，就像打量一塊璞玉一般看著劉奇，喃喃道，“他是陰陽界百年來，最有希望成為第二個武道八境的天才，他也是我們蛟龍山莊成為大宗門的希望?！?/br>
    程素心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而且，那位守門人前輩不是說了嗎，他會派人，料理死者的后事，事后的賠償，相比世俗界只多不少，一定會讓那個孩子的父母滿意的?！焙钏煽戳搜鄢趟匦?，開口道，“素心，你知道為何到現在，你還無法踏入武道5境嗎？”

    “弟子愚鈍?！背趟匦睦涞?。

    “因為你太執著于生死了?！焙钏蓢烂C道，“煉體之人，為武道者，需放開一切生死，你雖然已放下了自己的生死，卻沒有放下別人的，婦人之仁，一輩子也無法有所成就?！?/br>
    程素心閉上眼睛，左耳邊進，右耳邊出。

    侯松苦笑連連，索性不再理會這個偏執的女弟子，轉過身走到劉奇面前，說道：“雖然我推崇你堅持本心，但陰陽界和人間一樣，也有屬于它的規則和律法，記住，下不為例?！?/br>
    “是?！眲⑵纥c頭。

    侯松道：“另外，還有半天時間，你可以去找一下你的老同學丁勉，以報答他畫符之恩為由，請他吃一頓飯……然后，在吃飯的過程中，隨意傳授他兩門武學，記住，不要太過明顯，最好是能有意無意傳授給他，至于是哪兩種武學，你自己看著辦吧?！?/br>
    “是?！?/br>
    劉奇略作沉吟，便離開了小屋。

    老人隨即看向程素心，笑道：“猜猜看，劉奇會傳授丁勉哪兩種武學？”

    溫婉女子雖然心情不佳，但也不敢在師父面前一直擺臉色，想了想，說道：“應該是傳一門心法，加一門拳腳之術——心法的話，以丁勉目前的身體狀況，自然是通脈法呼吸法最佳，至于拳腳之術，就有很多了，有虎嘯長拳，鯤鵬掌法，金蛇擒鶴手，武當綿掌，飛絮連踢，以及四十九式天罡掃堂腿……總之，一定是最上乘的?！?/br>
    老人撫須大笑：“不錯，和我想的一樣?！?/br>
    程素心欲言又止。

    老人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實很簡單，劉奇現在還不算我蛟龍山莊正式弟子，所以由他去找丁勉，無意”中泄露了幾招功法出去，然后又被丁勉“無意”給偷學到了，這樣一來，我既不欠他，也不算違背了山莊規矩。?！?/br>
    “原來如此?！背趟匦幕腥?。

    *

    再說我正在店鋪里研究父親留下的那本陣法筆記，門忽然被敲響了，起身打開門一看，居然是劉奇。

    門外的劉奇，再沒有之前的癡傻之態，面含笑容地看著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師父讓我傳授你幾門功法?！?/br>
    我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道：“為什么？”

    “報你畫符之恩?！眲⑵嫘χf道，“他老人家的本意，是讓我先請你吃飯，在吃飯的時候，不動神色地把功法演示給你看，這樣就不算壞了宗門的規矩……但我想了想，覺得太麻煩了，索性就跟你坦白了吧?！?/br>
    不等我開口，劉奇又道：“丁勉，希望你不要拒絕師父的好意，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沒辦法回去交差，到時候師父老人家發火，我就只好來找你這個老同學的麻煩了?！?/br>
    我皺了皺眉，有些意外一向老實憨厚的劉奇，居然會說出“我只好來找你這個老同學的麻煩”這種話，沉吟了半晌，說道：“如果我不答應，你打算把我怎么樣？”

    劉奇捂著腦袋，皺眉想了好半天，苦惱道：“這樣不好吧，畢竟都是老同學，再說了，咱們以前關系也不賴……”

    “唉，如果你一定要我為難，那沒辦法，我只好把你打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