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進細水鎮的大街，這塊小福地，反射出銀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發花。

    鮮艷的朝霞背后，像是撐開了一匹無際的藍色的綢緞，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

    “吃早餐了?！?/br>
    我哼著小曲，推開白事鋪的門，把剛買好的包子，油條，豆腐腦，蔥油餅，一股腦地放在桌上。

    “哇，好香啊?！?/br>
    小黑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一臉笑嘻嘻，也不客氣，抓起包子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咕嚕！

    看似高冷的少女陳瑤，在經歷了一夜的緊繃后，肚子也終于咕咕叫了。

    她皺了皺眉，有些懊惱，怎么可以在這個笨蛋面前出丑呢？

    本姑娘這么威風，這么帥氣，在他眼里更是謫仙人之中仙女一般的存在，一定要高冷一點，矜持一點??！

    懊惱歸懊惱，身子還是很誠實的。

    陳瑤抓起三個包子，板著臉，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我心里有些好笑，拿了兩個蔥油餅，走到二樓。

    二樓，母親的房間。

    那張泛黃的照片中，母親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大片空白。

    昨晚，母親走了。

    只因為，她再無遺憾。

    兒子活了下來，還娶到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媳婦，這一次，她是真的放心了。

    我把蔥油餅擺在桌上，上了三炷香，雖然知道母親再也不可能吃到我的貢品，甚至都不會再出現，卻依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道：“媽，吃早餐了，你最愛的蔥油餅?！?/br>
    世人就是如此，哪怕明知這世上未必有鬼魂，卻還是做著燒紙錢，上墳祭祖的行徑。

    無外乎，是求一個思念和心安理得罷了。

    我猶豫了一下，從身上拿出了兩張新的照片。

    一張是父親的，一張是母親的。

    我把兩張照片疊在一起，放在床上，笑道：“媽，你要是在下面看到爸，記得多照顧一下他，他這人性子倔，吃再多苦也不愿吭一聲，跟頭牛似的……”

    啪！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連忙一巴掌抽在嘴上，心里懊悔不已。

    父親現在在地獄受刑，母親就算不去天堂，也多半投胎轉世了。

    還在一起，那不是讓母親也下地獄嗎？

    “說錯話了，媽，爸現在在地獄受苦，你八成是見不到他了，不過沒關系，終有一天，我會再次重返地獄，哪怕跪下來磕頭，也要求那些陰差大人網開一面，給我爸減刑……”

    “畢竟，就算再怎么罪大惡極，在地獄受罰也得有個期限……”

    “唉，一輩子，一輩子也太長了啊……”

    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趕緊抹了一把臉，擠出一個笑容道：“好了，新天氣，新氣象，今天就先嘮嗑在這吧?！?/br>
    下樓之后，我徑直走到柜臺，然后蹲下身，把一個早就沒了鑰匙的鎖，用石頭砸開，在里面一陣摸索后，抽出了一本塵封已久，布滿灰塵的泛黃書籍。

    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是記事本。

    封面就兩個字——布陣。

    這是昨天父親用特殊的秘法，用心術告訴我的。

    他當時很認真地說：“我丁不圖的兒子，縱然斷了靈脈，身體本元散去，但只要脊梁骨沒碎，就絕不存在真正的走投無路……那些喝孟婆湯的人，表面是挺直了背脊，實則是向所謂的狗屁規則低頭罷了，要我和他們一樣失去記憶，忘記兒子和女兒，忘記自己的妻子，老子寧可魂飛魄散，一輩子受地獄之刑！”

    我翻開一頁書，里面用潦草的字跡，勾勾畫畫，寫著一些布陣的心得，看了半天，看不太懂，卻又想起那個佝僂著身子，斷了一條胳膊的老人，經常半夜爬起來，神經質地在這本子上寫著什么。

    那時候我非常討厭這種行為。

    你以為你是寫小說的啊，大半夜不睡覺，有了靈感還特地爬起來在本子上記一筆，吵到自己也就算了，吵到我們這些起早貪黑的還在發育的孩子，你心里就沒一點愧疚？

    哦對了，有時候他還會半夜起來喝酒，喝醉了就罵人，就傻笑，跟個瘋子似的胡言亂語，說一些稀里糊涂的醉話，什么“報應啊”、“后悔啊”、“對不起啊”……

    當時我聽不懂，覺得煩厭，可現在好不容易聽懂了，想聽，卻再沒機會聽到了。

    我雙手揉了揉腦袋，重新把注意力聚集在這本名為“布陣”的草書上，心里想著丁不圖生前不但精通畫符之道，對于煉丹布陣，也頗有建樹，甚至本身也達到了5境修為。

    唉，當你的兒子，壓力還真大啊。

    *

    中午，那蛟龍山莊的一老一少，又來到了白事鋪。

    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劉奇。

    不知道是不是定魂符逐漸起效的緣故，劉奇的模樣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癡傻，見到我反而對我點了點頭，燦爛一笑。

    受寵若驚的我差點要去摸一下這位仁兄的腦袋，看一看他是不是發燒了，但很快掐滅了這個念頭。

    “去旁邊站樁?！焙钏煞愿赖?。

    劉奇乖巧地點了點頭，獨自走到了不遠處的空地之中。

    “聊一聊？”

    侯松看著我，說道。

    我和他走進了屋內，程素心跟在后面。

    “jiejie，爺爺，你們好?！?/br>
    正坐在小竹床上，昏昏欲睡的小黑，連忙站起身，禮貌地說道。

    老人笑著點點頭。

    溫婉女子嫣然一笑，顯然對“jiejie”這個稱呼十分受用，說：“哪里來的小meimei，真可愛，走，jiejie帶你去玩?！?/br>
    小黑看向我，見我點頭，頓時露出雀躍之色，蹦蹦跳跳地和溫婉女子一起離開。

    我和侯松分別坐在一張椅子上。

    侯松手指輕敲木椅，臉上看不出表情，似在斟酌不知道怎么開口。

    “老先生有話不妨直說?！蔽倚χf道。

    老人嘆了口氣，道：“昨晚我素心和蛟龍山莊的人里聯絡了，說是想把你帶回宗門，但是……唉，但是沒一個同意?！?/br>
    我愣了愣，隨即苦笑道：“老人家不用費心了，我真的不需要你們報恩?！?/br>
    “不行，我們蛟龍山莊，從沒有欠人情不還的道理！”

    老人嚴肅道，似乎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嚴肅，干咳兩聲，道：“之后，我為你爭取到了一個機會，只要你愿意無條件去蛟龍山莊，當雜役五年，到時候我可以做主，讓你破例成為山莊的外門弟子，雖然依舊習練不到正統煉體術，但起碼有蛟龍山莊這個招牌在身后，一輩子衣食無憂肯定沒問題?！?/br>
    我皺了皺眉。

    五年……

    那時候我都二十五歲了，才剛剛入門，還只能當一個外門弟子。

    而jiejie，恐怕已經成為了高高在上，能飛到天上的謫仙人……

    我心里有些失落，并沒有馬上回答老人這個問題。

    咚咚咚咚！

    旁邊樓梯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只見陳瑤從上面快步走上來，臉上滿是怒氣，大聲道：

    “你一個破蛟龍山莊，規矩還挺多的啊，五年雜役？真是虧你們想的出來，你們到底是報答他，還是把你帶過去受苦的？”

    不等侯松開口，陳瑤走到我面前，瞪著我道：

    “丁勉，你可別犯傻，真去什么蛟龍山莊當雜役，五年啊，大好的青春就這么浪費了！放心，人家不要你，我要，本姑娘帶你去天上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