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到來，就像世紀末日之中出現了一道曙光，把半只腳踏進陰間的我，又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她讓我不說話，我便不說話。

    只因為我相信她，絕不會害我。

    少女先是用手在我額頭上揉了幾下，接著用手背，輕輕在上面拍打。

    啪！啪！啪！

    每拍一下，我都感覺精神一振，腦子好像恢復了幾分清明。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就像一條岸邊的魚，慢慢地被放進了水里，呼吸終于順暢起來……

    “好了?！瘪R尾辮少女說。

    “謝謝?！蔽覐澭饋?，望著女孩，神色復雜。

    陳瑤皺眉道：“你膽子不小，這些術士在搶地盤，本來氣氛就劍拔弩張，你還敢跟塊木頭似的杵在那看，看就算了，還擺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丁勉，你活膩了??？”

    我撓了撓腦袋，苦笑道：“這不是不知道規矩嗎？”

    “那現在知道了？”少女瞪著我。

    “知道了……這事是我不對?！蔽艺\懇道。

    陳瑤扭過頭，瞥了眼正好朝這邊看來的男童女童，聲音清冷：“也未必完全是你的錯……你在這鎮里住了二十年，這些人突然來訪，不說鳩占鵲巢，但起碼也得有個外來人的樣子，哪有心情不暢，就拿主人出氣的道理？”

    “可他們是謫仙人啊?！蔽毅读算?，說道。

    “謫仙人就能無視規則？就能高高在上了？”陳瑤哼了一聲，更像是說給對面的人聽，“再說了，所謂謫仙人，也不過是凡人對術士的稱呼罷了……他們該不會真把自己當成仙人了吧？”

    此話一說，那站在池塘的男童女童倒沒什么表情，反而是他們身旁的婦女和老頭，臉色一沉，殺氣大盛。

    少女絲毫不畏懼，反而冷笑道：“怎么，要對我動手？那就來啊，當姑奶奶怕你們??？”

    那婦女陰陽怪氣道：“小丫頭來自何方，口氣不??？”

    “我來自哪，你還不配知道?！标惉幇盐覕v扶起來，目光倨傲地望著婦女。

    婦女臉色頓時陰晴不定，正要發火，一旁女童小聲道：“這塊寶地沒有奪下來之前，不要惹是生非?！?/br>
    “是?！眿D女微微一怔，隨即點頭道。

    對面男童咧嘴一笑，說道：“喲嚯，沒想到一向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黑山姥姥，也會有束手束腳的時候??？”

    女童沉聲道：“少廢話，剛才要不是這小丫頭出手，這小子一旦死了，你知道會出現什么后果嗎？”

    “能有什么后果，不就是會被那守門人，給趕出這塊福地嗎？”男童撇了撇嘴。

    “哼，說的倒是輕巧，你被趕走了，我自然求之不得，就怕那守門人誤會我和你是同謀，到時候我也會被你牽連?！迸淅涞?。

    男童切了一聲，不屑道：“真是不爽，在外面我想殺誰就殺誰，偏偏到了這種鳥不拉屎之地，要遵守什么不能殺害凡人的規則，這是哪個狗屁守門人定下的規矩？”

    幾十里外，某個白天不營業的酒館內，正在打譜的老頭，皺了皺眉，緩緩拿起棋盤上一粒黑子，重重落下。

    啪！

    男童的臉仿佛被什么東西給抽打了一下，變得紅腫起來。

    男童大驚失色，慌忙道：“前輩，小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恕罪，恕罪……”

    換做平時，女童早就譏笑起來，但現在她非但笑不起來，反而臉上露出一抹恐懼，做了一個揖，顫聲道：“前輩神通蓋世，不要和我們這些小輩見怪……”

    而這個時候，我已經和陳瑤走遠了。

    兩人并肩行走，相繼無語。

    路上，我欲言又止，想把jiejie的事告訴陳瑤，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畢竟那一次在老吳家，陳瑤已經算是還了我救命之恩……再加上剛才，又救了我一次，就算我臉皮在厚，也不好意思讓她為了jiejie去跟衛銃拼命。

    陳瑤仿佛看出了我的異常，但也不揭穿，一直來到了一個小屋前，少女這才轉身道：“我到家了，你呢？”

    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進去喝杯水？”陳瑤說。

    “好！”我連忙點頭。

    陳瑤翻了個白眼，嘴角卻悄悄勾起一抹弧度。

    進了少女的屋子，里面沒多少家具，倒是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張簡單的小床，潔白無瑕，跟雪似的撲在上面。

    我一看就知道這屋子是剛租的，而且肯定很便宜。

    陳瑤一屁股坐在床上，抬頭望著我，說：“你不會真是來喝水的吧？”

    我干笑兩聲，索性坐在了少女旁邊。

    陳瑤眉頭一皺，但很快舒展開來。

    我并不知道，少女有很嚴重的潔癖，普通人若是碰一下她的東西，她便會直接把那件東西扔掉。

    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或者臉，或者其它部位，那就慘了……

    等著被剁爪子吧。

    興許是因為我之前救過她，還背過她兩次，就她有過肢體接觸，再加上她在店鋪的床上睡了幾天，于是乎本應該雷霆大怒的少女，忽然覺得也沒啥。

    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感到詫異。

    “說吧，是不是有事求我？”陳瑤笑著說道，“從遇到我就緊張的要命，肯定不懷好意?！?/br>
    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但想到jiejie的命運，一咬牙，道：“陳姑娘，你能不能收我為徒？”

    陳瑤瞪大了眼睛，像第一次認識我似的。

    然后，說了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

    “丁勉，你該不會是在暗戀我吧？”

    ??？

    我滿臉懵逼，這什么跟什么??？

    砰！

    陳瑤用力一拍桌子，把我嚇了一跳，指著我怒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懷好意！”

    我哭喪著臉道：“姑奶奶，我只是想找你拜師，可沒說喜歡你啊……”

    “還不承認？”少女咬牙切齒，“你口口聲聲說拜師，不就是盼著近水樓臺先得月嗎？你以為我沒看過神雕俠侶啊……”

    “……”

    我嘴角一陣抽搐，不知道該說啥。

    這姑娘，腦回路也太大了吧？

    不過陳瑤很快就笑了起來，說：“我這么優秀，喜歡我也是很正常的事嘛，不用感到不好意思……不過呢，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br>
    我強忍著狠狠打她屁股的想法，無奈道：“哦，你喜歡誰??？”

    少女得意洋洋道：“他啊，他可厲害了，是一個劍修，白衣飄飄，相貌英俊，一劍在手，可破山河?！?/br>
    “那你為什么不去找他？”我嘴里這么問，心里卻認為少女在吹牛。

    一劍破山河，你當你男神是超級賽亞人呢？

    陳瑤嘆了口氣：“他已經不在人世了?！?/br>
    “??？對……對不起啊，節哀順變?！蔽乙汇?，連忙安慰道。

    陳瑤沒好氣道：“他又沒死，只是飛升到了另一個界面罷了?！?/br>
    飛升？

    我先是一愣，隨即大驚……難不成這少女的男神，也是和田奇一般，是渡劫飛仙的那一類仙人？

    如果是真的，就不知道是田奇厲害，還是那位劍修更厲害了……

    我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道：“陳姑娘，我找你拜師，真的就只是拜師，絕沒有其它目的?！?/br>
    “說說理由？”陳瑤望著我。

    “一言難盡……”

    接著，我把自己含笑九泉命格，以及jiejie為了救我，和水神接下婚約，之后水神來上門提親，還有光頭徐春等等事跡，一一告訴了她。

    陳瑤聽后幽幽感慨，說你jiejie，是個好jiejie。

    我點了點頭，說，她是世上最好的jiejie。

    “可是偏偏有你這么個倒霉弟弟……”陳瑤又補充了一句。

    “……”我。

    這姑娘，和她聊天真的是能氣死個人。

    陳瑤說道：“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能收你為徒?！?/br>
    “為什么？”我皺眉道。

    “因為我沒有資格?！标惉幍卣f道，“在山上各大宗門，有資格收徒的，必須是長老或者護法級人物，我無論資歷還是輩分，都差了一些?！?/br>
    我皺了皺眉，道：“偷偷收也不行？”

    陳瑤又好氣又好笑，道：“這樣有什么意義？你讓我當你師父，無非是希望借助我背后宗門的勢力，讓那些覬覦你jiejie玄冰之體的術士們投鼠忌器，可如果我失去了宗門的支持，你覺得他們還會怕我嗎？”

    我嘆了口氣，說：“明白了?！?/br>
    “丁玲姐人很好?！标惉幒鋈坏?。

    “？”我疑惑地看向她。

    “所以……如果她實在很討厭那個水神的話，我明天會出手?！标惉幍?。

    “真的嗎？”

    我又驚又喜，只是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變得沮喪起來，苦笑道：“你的傷勢還沒好吧？算了，我再想想辦法?！?/br>
    陳瑤低著頭，臉上帶著幾分慚愧之色，輕聲道：“對不起啊……哪怕我全盛狀態，恐怕也不是那個水神的對手，他原本就有七境的實力，哪怕尋緣大會限制了修為，至少還保留了三四層力量，我只是一個五境劍修，在這一方福地，劍修屬于是被壓制得最慘的術士，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br>
    “沒事，我又不怪你……相反，我十分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剛才恐怕已經被那個小孩給殺了?！蔽掖蛄藗€哈哈，心里有些失落，更多的還是后怕。

    誰能想到，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居然只是瞪我一眼，就差點要了我的命？

    陳瑤笑道：“那可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個起碼活了一兩百年的老頭子?！?/br>
    我暗暗心驚，說：“這么說，那個女童也？”

    陳瑤點了點頭，“年齡比他差不了幾歲?！?/br>
    我嘶了一口，心想這一次尋緣大會，來的到底是一群仙人還是妖怪??？

    “其實，我剛才哪怕不出手，那男童也未必敢殺你?！鄙倥q豫了一下，說道，“在這個鎮內，有一個修為很高的老頭，坐鎮此地，凡是在尋緣大會期間，亂殺凡人的修士，都會被他趕出這個鎮子?！?/br>
    “只是趕出去？”我皺了皺眉。

    “不然呢，你還指望能出手殺了他們不成？畢竟都是一丘之貉，沒有誰比誰更高尚?！鄙倥畵u了搖頭，道。

    我心情忽然變得很壞。

    明明那個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男人，可以和我們這些普通人打成一片。

    為什么這些所謂的謫仙人修道者，偏偏就不把我們當人看？

    “不要覺得憋屈，等你走到那一步，說不定只會比他們更無情?！狈路鹂闯隽宋业男乃?，陳瑤感慨道，“曾經有個長輩對我說過，屠龍者，終會變成惡龍?！?/br>
    我搖了搖頭，說道：“人不能忘本，樹不能忘根，哪怕我真有一天成為那些謫仙人，也絕不會忘記初心?！?/br>
    “但愿如此吧?！标惉幮Φ?。

    我不好意思一笑，說：“不過那天，八成是不會來臨了?！?/br>
    陳瑤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妄自菲薄嘛?！?/br>
    閑聊了一會兒后，我起身告辭，笑著說：“有空請你吃飯?！?/br>
    陳瑤眨巴著眼睛看著我，隨即嫣然一笑道，“好呀?！?/br>
    等我離開簡陋的小屋后，少女重新回到床上，盤腿而坐。

    她拿起枕頭下壓著的那根綠色竹棍，輕輕撫摸著，語氣帶著幾分哀怨道：“怎么不再多求求我？再求我一會兒，也許我就答應你了嘛……”

    說罷，少女解開自己的馬尾，把披散的頭發揉了個稀巴爛，“煩死了煩死了，本俠女就是太講義氣，明知道打不過那個臭水神，明天還是會去打……”

    “唉，要是我被打死了，到了黃泉看我不揍死你丁勉??！”

    *

    離開少女住宅，一路往家中走的我，心情沉重。

    這么多謫仙人里，唯一認識的就只有陳瑤，可陳瑤一來不是衛銃的對手，二來她也不敢壞了宗門的規矩。

    現在，我還能指望誰？

    我抬起頭，看著天上飄浮的朵朵白云，堆砌在一起，就像是某個人賤賤的笑臉。

    那笑臉好像在對我說“丁老弟，這就不行了？”

    “誰說我不行了？”

    我惡狠狠道。

    是啊，天上還有個家伙看著呢，怎能讓他看我的笑話？

    不是還有一天時間么？

    再拼一次！

    最后一次！

    想到這，我的腳步加快了點。

    等我回到店鋪的時候，看到jiejie站在門口，正和一個人正相談甚歡。

    那人一襲深藍色道袍，頭戴五岳冠，手持拂塵，白須鋪面，一副仙風道骨之態。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