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九 流血飄丘干卿何事
長狄人沖開長狄侍衛的阻攔,揮刀砍向伏倒地面不能掙扎而起的納紗。 納紗圓睜妙目,瞪向鋒利的刀口,不求不哭。在刀風拂起她額發,即將劈入頭骨時,赤狄王于烏頭的怒吼中趕到,韁繩一拉,胯下駿馬揚起前蹄,一腳踢飛行兇的長狄使者。 赤狄王俯身,握住納紗向他抬起的纖手,用力將她拉上馬背。 烏頭等人此時此刻的出現,加上納紗本是老廟送來的“禮物”,沐扶蒼陡然猜出老廟的意圖所在。她前有攔路后有追兵,再無余力,倒吸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赤狄王將納紗緊緊抱在懷里。 “現在我需要保護的只有自己了!”沐扶蒼心中暗驚,足下一刻不停,奔向營地外圍。 大量馬羊分別栓在外圍柵欄中,或許因為陪伴狄人經歷了過多殺戮,它們嗅到血氣并不太驚慌,只是踢著蹄子發出些低鳴。沐扶蒼遠遠望見一個個起伏的黑影在圍欄內來回晃動,心道:“是良馬是劣馬,端看運氣了?!?/br> 她已離圍欄僅有數百步遠,只需再有片刻時間即可趕到時,一聲包含怨怒的嚎叫自背后響起,隨后周圍廝殺聲猛地一靜。 沐扶蒼百忙中回頭,正見赤狄王抱著女子從馬背上滾落。 “你,你為什么……”赤狄王一手扼住身下美人的咽喉,腹間鮮血洶涌而出,他的雙眼很快因為失血過多,模糊得看不清納紗的面容,只感覺到她的微弱吐息打在自己臉上:“我,我叫左地納紗,你五年前,屠我部族……呃!” 赤狄王折斷了她的脖頸。 “呵呵,呵,你殺我,你居然殺我……”赤狄王趴在納紗尸身邊,聲息漸弱,終歸死寂。 沐扶蒼趁著赤狄人茫然失措,停住抵抗,長狄使者亦是震驚不已時,穿過人群,翻越柵欄,撲向馬匹,將韁繩扯在手中。 草原廣闊,幾乎耗盡氣力的沐扶蒼若是只靠雙足,慢說趁夜色逃出長狄包圍,擺脫真呼和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僥幸選得快馬的話,倒還有一絲生還的可能。 沐扶蒼身量高挑,肌rou緊實,甚有分量,她長腿一跨,猛力登上馬鞍,馬匹簡直紋絲不動,沐扶蒼喜道:“有救!” 她正要促馬遠去,箭帶火光洶涌而至。 反應過來的長狄人聽從命令,匆匆撿起弓箭,沾油點燃,張弓射來。 因距離超過兩百步,火箭到沐扶蒼身前時已經威力大減,她揮舞寶刀,將箭簇紛紛磕飛。但,牛羊馬等獸類遭到火焰襲擊,躁動不安,沖破欄桿,四散奔逃。沐扶蒼裹在獸流里不能立即脫身,一輪火箭過后,真呼和提棍趕上,沐扶蒼舉刀相攔,不及他力大,寶刀脫手而出。 真呼和又是一棍砸下,沐扶蒼見機不妙,腳下及時一松,退出腳蹬,翻身游魚般滑下馬背,竄出丈遠,將碎玉舉在胸前,與真呼和對峙。 真呼和這一棒將偌大馬匹砸成兩截,馬身中間只薄薄一層柔韌馬皮連接,冒著熱氣的血液直飆到半空,再化作血雨落下。 “停住?!?/br> 赤狄王當眾慘死,赤狄人或降或逃,長狄使者控制住局勢后,分出人手,持弓箭將沐扶蒼團團包圍。拓律寬喝止住蠢蠢欲動的部下,走到前面,用雍語道:“沐小姐,好久不見?!?/br> 拓律寬英挺五官的曲線在火把光芒照耀下更加突出。沐扶蒼輕嘆,她在第一次偷襲使者營地時撞見的熟人原來是他??! 拓律寬或許是在末云城受到啟發,也學著將臉容略作涂抹更變。赤狄里認識他的容貌本就沒有幾人,加上故意躲藏在人群里逃避沐扶蒼和老廟的視線,直到他主動暴露,沐扶蒼才發現自己踏入陷阱。 “沐小姐,你總是這般逞強?!?/br> 沐扶蒼掌心沁出薄汗,她三年來處處針對長狄,雖然盡量做得隱蔽,拓律寬也不可能毫無察覺,如今落到他們手里,自己難得好死。 拓律寬古怪地笑笑:“可我就是喜歡你太陽一樣的炙熱驕傲?!?/br> 沐扶蒼聽出拓律寬語氣有異,心頭雜念紛起,活動手腕,不覺將碎玉向上提了一提。拓律寬卻誤會了沐扶蒼的動作,連忙道:“放下匕首,我不殺你,我要娶你!” 沐扶蒼一僵,她沒有自作多情誤會拓律寬,他竟然真的對她有意? 拓律寬柔聲安撫道:“我雖然在末云城隱瞞了一些事情,但到底沒有傷害你,這幾年你對我報復不斷,大家也算扯平了。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好的?!?/br> 真呼和撿回寶刀,不耐煩地用刀背敲打手心,看見沐扶蒼猶豫一陣后緩緩垂手,把匕首從脖前撤開,他大聲嗤笑。 拓律寬從俘虜的奴隸里挑出幾個低眉順目的女子,指使她們伺候沐扶蒼。沐扶蒼交出碎玉,木木地隨著婢女移動,拓律寬見沐扶蒼并無尋死之意,命令奴婢仔細照顧沐扶蒼后放心地離去,繼續進行收服赤狄的事業。 奴婢們瞧出新主人對這女人極其在意,她又是一身血污,殺人如麻的,心里惴惴不安。女人手里沒有了武器,她們倒不怕她行兇,只恐性子烈,像一些自南方掠來的女孩般,尋個時機就自殺保全貞潔,倒弄得長狄王一怒之下叫大家陪葬。 因此,七八個奴婢寸步不離女人身邊,睡覺時也分成兩班倒,就怕多眨幾下眼睛,女人上吊咬舌抹脖子了。 女人自被關押進帳篷后,一直沒有說話,悶悶地喝碗奶粥,和著血衣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接近晌午時起床,她聽見外面的人聲馬蹄聲趨于整齊,才開口問道:“長狄王已經收攏赤狄各部族了嗎?元爾木是否帶人前來接應,李敬鑫現在處境又如何?” 奴婢們面面相覷,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子慢吞吞回復:“李敬鑫是那個商人,巫馬葛里嗎?我們不知道,這些都是王的事情,只要王愛你,你就是安全的?!?/br> 沐扶蒼頗有驢唇不對馬嘴之感,后又想起面前女子們只是狄族的底層奴隸,身份幾類于大雍的軍奴娼妓,自己的問話她們大概不能完全理解,改口問道:“你估計著,長狄王身邊有多少手下?” 女子們立即七嘴八舌地勸告道:“王喜歡你,他現在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你不用害怕?!?/br> “不管以后王妃是誰,只要王一直愛你,你就會過得很好?!?/br> “我們見過許多搶來的美女,她們很聽話,也有飯吃有帳篷住?!?/br> “等為王生下兒子后,不會有人隨便打你殺你了?!?/br> 沐扶蒼停頓了許久,站起身:“算了,我要出去散步?!?/br> 奴隸動作迅速,抱腿的抱腿,攔腰的攔腰,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你不要走,你逃不掉的?!?/br> 沐扶蒼無奈道:“我知道,外面這么多兵馬,又有真呼和在,我自然逃脫不得。讓開?!?/br> 她們沒有松手,抱著沐扶蒼,均困惑不解道:“外面很冷,帳篷里這么暖和,我們平時想住都沒有機會,為什么要出去?” “啊,難道你要自殺?!” 沐扶蒼已放棄與她們交流,抬手把人拎起來甩在一邊,舉步向門簾處走去。奴婢們卻比她更快一步,兩個人拖住她的腳,剩下的人就勢一滾,葫蘆狀滾出帳篷,舉起手臂,搖晃著驚恐高呼道:“她要去死,她要去死!” 曾經赤狄王的華美帳篷,如今高坐其間的是拓律寬,面前一柄四指寬的彎刀深深斜插入桌面。他的下方是箕踞而坐的真呼和,正煩躁道:“……掉了一地的腸子,不知道昨晚混戰時誰殺的他。他那幫手下,一直瞪著我,好像是我殺人一樣,哼,我就把他們腦袋全擰下來了?!?/br> “可惜,我本可以利用他打通袞州的路?!?/br> “王,我們不是已經……” 說到一半,奴婢叫喊聲在門口響起,原本聚精會神的拓律寬聽見“雍女”,立即分心,道:“放她們進來?!?/br> 侍衛把彎刀垂下,奴隸們涌進帳篷,先給拓律寬磕頭,然后你一言我一語地嘰嘰喳喳求饒,說那個雍女要自殺,她們力氣小攔不住,請王派強壯的男人把她捆在木樁上,用馬鞭好好抽打幾次,教訓到她聽話為止。 真呼和正是心情惡劣時,不等拓律寬問明白,先大發脾氣,一掌拍在矮桌上,桌子吱呀一聲,四分五裂。他粗聲粗氣道:“王,把她送給我吧,我今晚就叫她學會當奴隸?!?/br> 拓律寬沒有理會真呼和,他用雍語,輕聲自問自答道:“沐扶蒼想自殺嗎?不,不會,她的傲慢與堅強讓她不會輕易去死,堅持出去,應該只是要尋找逃跑的方法。唉,為什么要離開呢?我即將收服整個族群,成為真正的狄王啊。難道她竟如此看重大雍身份?” 沐扶蒼堅持了半個時辰后,如愿離開帳篷。 沐扶蒼身后跟隨著年輕奴婢與高大的侍衛,她神色沉穩地走在血跡未凈的狄人中,比末琳還像這里的王妃。 經過一個白天,七零八落的營地恢復整齊,奪取寶刀并殺光赤狄王兒孫的拓律寬,在埋伏附近的長狄部族配合下收服大半赤狄部族,剩下的小半四散奔逃,對拓律寬不足以構成威脅。 沐扶蒼沉沉地吐口氣,無論她怎樣努力,拓律寬依然變成了大雍的致命之敵。 拓律寬對沐扶蒼看管得很嚴,但他不知道沐扶蒼不僅僅是身手敏捷,十幾名狄族侍衛不足以困住她,真正讓沐扶蒼不敢輕易逃跑的,除了草原初春依然凌冽的冷風,便是他怕對沐扶蒼造成傷害而想支開的真呼和。 沐扶蒼粗略觀察過情況返回帳篷進食。她剛捧起浸泡著餅子的牛奶碗,一陣寒風吹進,有人得到侍衛的許可,進入她的帳篷里了。 沐扶蒼回過頭,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豐艷女子。 那女子舉止肖似雍人,頭上帶著一支大雍款式的步搖。鑲著細碎珍珠的步搖因為女子的抖動而搖曳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