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五 在比武之外
帳篷斜倒,馬匹不安地噴著白氣,凌亂腳印匯集之處,是烏壓壓的人群,手持武器的赤狄人將長狄使者團團包圍在中間。 也許是為比武奪刀,前來赤狄的長狄男子足有兩百一十人之多,為首的三個使者進入帳篷拜見赤狄王,剩余兩百余人等在帳篷外稍遠處的空地處。 按大雍軍制,兩百人只是區區兩個小隊,大雍每次抵抗狄族侵擾起碼會派出一營,即五百個士兵參戰,可見兩百人作為士兵嫌少,但作為使者又太多。他們擠在帳篷與帳篷之間形成的小路上,難免擋道,不小心與赤狄人產生糾紛——其實小路再寬兩倍,一方,或者雙方,依然會找機會鬧起來,周圍的赤狄男子聽見爭吵聲,拿起刀錘包圍“鬧事”的長狄使者。 赤狄王的駐地約有三千個男子,加上這幾日他召來參加比武會的各氏族勇士,此時營地整整聚集了五千個英勇戰士,只分出十分之一,便用人數將長狄人壓制。 長狄人輸人卻不輸氣勢,圍成內外兩圈,刀口向外,盾牌直立,組成迎敵圓陣。 在一觸即發的戰場更外圍,是赤狄婦女兒童與商人們在旁觀。孩子們嬉笑著鼓掌叫好,母親牢牢地把他們摟在自己懷里,怕一個松懈叫孩子闖入戰區。李敬鑫陪使者入帳見王,他的狄人伙計沒有接到命令,遠遠避開,左右不幫。 立在李敬鑫伙計侍衛旁邊的是幾位大雍商人,其中有一位高挑丑陋的大雍女子,她不喜不怒,冷眼旁觀。叫做魏來的雍商,鉆出帳篷,慢慢踱到同伴身邊:“咦?不聯合了嗎?” 女子輕聲說:“他們打不起來?!?/br> 魏來虎背熊腰,胳膊幾有女子腰圍粗細,是老廟為此次任務調來的武功好高手,他對狄族了解不深,納罕道:“難道這不是要開打嗎?” 三角眼的男人道:“方姑娘說得不錯,這不是要開戰?!彼D了頓,把三角眼瞇得更小些:“看架勢,長狄王果真要與赤狄聯手?!?/br> 正是因為有心談判,他們才故意彰顯己方武力,為自己的王爭取優勢。 王帳就在附近,男人們不可能當著赤狄王的面真打成亂局,互相給對方下馬威后,緩緩退散。方姑娘在殺氣未褪的男子中,望見那林行走在安難族人間。 那林感應到方姑娘的目光,側頭看來,又很快收回目光,從始至終面無表情,沒有對方姑娘做出任何回應。 “他還在猶豫?!便宸錾n一直看著那林消失在人群中:“直到拓律寬的使者見到赤狄王,安難氏也沒有在進攻長狄與背叛巫馬自立為王間做出選擇?!?/br> 那林這次來到赤狄王領地,帶來五百個勇士,是各氏部里來人最多的一族,李敬鑫私下告訴沐扶蒼,在安難氏與巫馬營地之間,另有八百名安難氏駐扎。 李敬鑫敏銳地感覺到安難氏的反常,他擔心地同“方姑娘”商量道:“那林一定是為王妃報復而來,七分可能是拿長狄使者開刀,另有三分只怕要拿我的人頭安慰王妃,你和我在比武大會后暫時不要走,待安難氏的等到不耐煩離開,我再騙赤狄王派人送我們到大雍邊疆躲一躲?!?/br> 沐扶蒼搖搖頭:“李老板放心,我們只是夾在中間跑腿的,即使他們亂戰起來,火也燒不到我們身上?!?/br> “希望吧?!崩罹傣伍L嘆接著短嘆,他在大雍三狄間經商多年,大大小小的場面見過不知凡許,但這一次簡單的送禮任務,卻給他帶來不祥的預感:“難道是因為寶刀詛咒的緣故嗎?也許我不該打它的主意,前幾天直接走人就好了……” “李老板,您在說?”沐扶蒼聽見李敬鑫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是要出事了嗎?” “哦哦,沒有,姑娘放心,長狄是來談和的,禮物都送到了,想來不會出意外,我們很安全?!崩罹傣谓柚鴦裎裤宸錾n,說給自己聽:“只是一趟尋常的生意?!?/br> “是啊,不會出事……”沐扶蒼嘴角帶上笑意,眼神則是冷的。不會出事嗎?可她要的,就是出事! 老廟一定有人安排在安難氏,不停鼓動那林他們背叛赤狄王,那林在沐扶蒼與老廟人給出的兩種選擇間不能抉擇,他的猶豫甚至影響到末琳王妃,末琳已經有兩天不再召見沐扶蒼,最后一次相見時,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送給沐扶蒼一盤熏羊腿,便打發人離去。 “選不出來啊,那讓我替你們選吧?!便宸錾n在腰間纏上布條,換上黑色沒有任何紋飾的狄族長袍,趁夜向長狄使者的帳篷處掠去。 她敢帶著鐘一,兩個人來到赤狄的依仗,不是靠與李敬鑫的交情,更不是靠老廟的“支持”,沐扶蒼的勇氣來源于自身實力和懷中削鐵如泥的碎玉刀。 守夜的狄人或坐在篝火周圍飲酒閑談,或三五成群在帳篷間毫無目的地漫步。沐扶蒼如一只黑貓,機敏地繞過一隊隊守夜人,向使者們靠近。 或是出于兩族間的防備,長狄使者的帳篷支在稍遠的空地上,赤狄的巡夜人只在自家那邊行走,不搭理他們。長狄的使者也寬心,三四十個帳篷,只有一堆火三個人,坐在一起烤羊腿慢嚼。 沐扶蒼伸手拔出碎玉,匕首一片烏黑——她事先涂漆,使它在明朗月光下不會映出光芒意外驚擾到對手。 “如果使者慘死在赤狄王的營地,長狄和赤狄,必然開戰。安難氏,你們只能選擇我的主意,進攻長狄!”沐扶蒼活動手腕,輕巧地挽個刀花:“先殺守夜者,再殺中間大帳篷里的使者頭領!” 沐扶蒼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捏住小瓷瓶,用是食指和拇指拔開瓶塞。瓶子里是小辟提供的啞藥,沐扶蒼不能保證自己能在守夜人出聲前將三人瞬間擊斃,便決定襲擊的同時灑出啞藥。 火堆前是大片的、沒有遮掩的荒地,只有其中個頭略高的男人后背離一座帳篷相對較近,沐扶蒼衡量距離,感覺憑自己速度可以一試,便繞個圈子轉到帳篷后面,蹲下身貼著帳篷向火堆慢慢靠近。 隨著角度變化,火光逐漸明亮,沐扶蒼握緊碎玉,雙腿蓄力,即將縱身一擊時,男子對面的原本低頭吃rou的絡腮胡子突然有所警覺,抬起頭,正對上大半個身體露在帳篷外邊的黑衣人! “嗚!”絡腮胡子張口欲呼,沐扶蒼見機不妙,屏住呼吸,丟出啞藥。白茫茫的藥霧籠罩住三個狄族男人。 白霧彌漫,一道慘青的光芒卻穿白茫,直向沐扶蒼劈來! 那光鋪天蓋地,不知從何而起,沐扶蒼倉促回刀擋在身前,接下殺招。 “有高手埋伏!”沐扶蒼就地一滾,閃身竄進大帳篷:“不可戀戰,直接殺掉使者領隊?!?/br> 帳篷里,被子散開,枕頭斜在一旁,竟是空無一人! 幾道青芒穿過帳篷,追擊而至,將厚厚的氈子撕碎,沐扶蒼運刀割開帳篷另一邊,在青光亂迸間黑煙般向營地外飄去。 一擊一逃,只是短短幾個彈指,這時被青芒再次揚上天的藥粉還未飄落。沐扶蒼逃出刀光范圍后匆匆回頭,看見火堆邊的守夜人站起身,正抬手捂住口鼻跑走,火光透過白霧,隱現顯出他們的身形。 “那高個頭,竟有些眼熟?”青芒必是修煉靈氣的武者發出,沐扶蒼究竟修行幽冥氣的時日尚淺,不欲與他們正面交鋒,一瞥后即刻加快速度。她已經驚動了長狄人,須在赤狄接到示警前回到自己帳篷。 而此時沐扶蒼的帳篷前,打斗已經即將爆發。 “再說一次,讓開!我有正事與她商議?!睘躅^語氣沉濁,已在發怒的邊緣,魏來與另幾位老廟人對攔在帳篷前的鐘一怒目而視。 鐘一強硬地回絕道:“我也再說一次,姑娘已經睡下,任何事,明早再談!” 魏來上前一步,尖刻道:“出來混江湖的,還當自己是哪門子小姐不成?少裝金枝玉葉,我們已經給她時間穿衣,再不出聲,我就直接闖進去!” 烏頭呵呵冷笑:“小魏,這位‘方姑娘’倒確實是金枝玉葉,可是,在這個地界上,金枝玉葉沒有一匹快馬尊貴!” 魏來的聲音有些大,驚動李敬鑫安排的守夜伙計,他們走過來發現是雍人內訌,好奇地打量烏頭和鐘一幾眼后遠遠地避開。 待狄人遠離,烏頭將手從袖子里拿出:“你一定要我們動手了?” “你們一定要來侮辱小姐?” “哼,給臉不要臉!”魏來已經磨盡耐心,低喝一聲,長拳擊臉,膝蓋上頂,手腳齊出向鐘一攻來。 鐘一側身躲避,閃過魏來攻勢,在兩人錯身的剎那抬臂肘擊魏來后腦,魏來身體折斷般向前一彎,同樣躲開鐘一的攻擊。 兩招間兩人沒有能碰到對方衣角,心里齊嘆道:“好俊的身手!” “再來!”魏來斗志激發,鐘一卻臉色一變,在鐘一與魏來糾纏時,烏頭已悄然無聲地靠近門口,正與伸手掀開門簾。 在烏頭碰到門簾前,一只手指修長,略比一般女子柔荑大些的素手從內撩起簾子:“幾位老板,你們不累么?” 沐扶蒼長發披垂,裹著被子,倦倦道:“好吧,我洗耳恭聽,請烏頭老板賜教,何事重要到我連覺也不能睡?” 烏頭似乎有些詫異,魏來奇道:“你真的一直在里面睡覺?” 沐扶蒼冷笑:“夜深人靜,我不睡覺還能做什么?” 烏頭短暫驚訝后,立即收起神色,改口道:“既然大家都沒有入睡,不如趁長狄與赤狄正式結盟前好好商議下對策?!?/br> 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討論,他只是誠心不讓沐扶蒼獨處,這回換做沐扶蒼驚訝:“烏頭,你這是逼我大出粗鄙之言??!” 沐扶蒼沒有真爆出粗口,急匆匆跑來的老廟人打斷了她與烏頭的對話:“不好,長狄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