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 先下手者為強
屋子很亮,墻很白,堂中干干凈凈放著兩把椅子與一張桌子,柳珂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緊緊把胳膊抱在胸前,臉色難看異常:“再說一遍,是元思卿將我從沐扶蒼身邊支走,我身不由己,難道要違抗公主旨意嗎?” 黃純彎下身體,鼻尖幾乎碰見柳珂的鼻尖,柳珂不自覺地向后仰身閃躲,隨即暗惱自己的弱勢,將眉頭皺得更緊,耳邊聽見黃純嘲諷的聲音:“是啊,小美人公主將你喊走,使你沒有監視著沐扶蒼上破船——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br> “我只知道,你沒有完成我要你完成的事?!?/br> 柳珂忍氣道:“長公主府的局勢不是我能夠掌控的,你的要求如同命我摘星攬月般毫無道理,如果以后的任務都如昨日,我們之間的合作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br> “嘖,原來柳家大才女只有這點本事?!秉S純站直腰,居高臨下地蔑視著柳珂,柳珂煩躁地低下頭,躲開黃純的視線。 “王阿雪沒有死,大約沐扶蒼也不會死在哪里,他們這番折騰有什么好處呢?”在黃純看不見的角度,柳珂眼珠滴溜溜地亂轉,細細思考眼下局面,她心里其實沒有面上表達出來的那么憤怒。 “顯然,沐扶蒼不知道他們的計劃,或者說,這伙人清楚自己不能控制住沐扶蒼啊……所有動作看起來,他們似乎只是為了將落水之人送到太子面前。沐扶蒼確實適合施展美人計,可是一個不能控制的美人,送出去有何意義呢?若是換做我,我下一步命令,應該是叫‘柳珂’利用身份便利,盯緊了沐扶蒼,沐家短短幾年發展壯大,除了運氣,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手段在內?!?/br> “即使捉不到尾巴,編,也要給她編出來!總要將她困在掌心里捏死了?!?/br> 果然,黃純下一步命令便是:“你也做不了大事,搭交情總會吧?去,和沐扶蒼做個好朋友,陪吃陪玩,把她一日三餐去了幾次茅廁喜歡哪件衣服,都給我看仔細了,懂嗎?” “還有,她手下有幾個丫頭,現在不在府里,你注意沐扶蒼和她們的聯系,有任何與之的舉動出現,立即告訴我?!?/br> 黃純輕佻地抬起柳珂下巴:“再犯錯,我就一口口吃了你?!?/br> 沐扶蒼額頭細細地沁出一層細汗。 八月十五的天,只能算是涼意,但是屋子里已經燃起了火盆,門窗緊閉,只拿外屋最遠的窗戶開了一條縫隙來流動空氣。沐扶蒼本就不畏寒冷,呆在屋里熱得胸悶,可是又舍不得離開馮女史,乖乖地坐在馮柔對面微笑, 馮柔披著狐裘坐在窄榻上,她身邊立著的人是天生水。 馮柔與天生水均算不得美貌絕倫,但是沐扶蒼看來,兩人清新脫俗,出類拔萃,恰是一對神仙眷侶。 “師父,我就知道是你來了,幸好有你在?!瘪T柔的病情不是尋常手段能治療,天生水用來救治馮柔的,未必算是醫術,沐扶蒼心里清楚,卻是不說不問。 只要馮柔活著便好。 天生水望著馮柔,輕輕笑了一下,笑容出奇得柔軟:“多謝沐小姐送來的藥材?!?/br> “何須師父道謝,都是我的師父,這一個‘謝’字,實在折煞了學生啊?!?/br> 天生水沒有反駁沐扶蒼的對他的稱呼。 自從天生水知道沐扶蒼文章經書師從馮女史后,他對沐扶蒼親近許多,也默認了沐扶蒼徒弟的身份。 馮柔病中依然關注時政,清醒后令婢女將京城消息仔細傳達,當得知沐扶蒼頂住壓力參加科舉,卻只封賜縣主之位時,惋惜不已,而沐扶蒼與柳璇一起失蹤的消息,京城流傳不廣,細節更是外人不知,況且兩位姑娘皆平安無事,馮柔并沒有過于在意。 沐扶蒼端起茶盞,若隨口道來般,慢吞吞提示道:“有驚無險,我跟隨天生水師父練劍后,一倆個男子并不放在眼里,不過,這件事有個奇怪的地方,那伙劫匪居然說自己不圖錢財,只是要拿柳璇換一瓶樂平公主的鮮血?!?/br> 馮柔沉吟道:“果然奇怪,人之血液離體后尚不如清水一碗,何用之有?莫非聽信了方士術師之言,欲行巫蠱詛咒之事?” 沐扶蒼望向天生水,天生水只是溫柔注視馮柔。 馮柔猶自思索:“清楚柳璇在柳府地位,并分明樂平公主與柳府的關系,劫匪來歷不凡。扶蒼,余者皆事小,你務須先周全自身?!?/br> 沐扶蒼微感汗顏,連忙道:“女史莫要擔憂,我和顧將軍都以為,他們可能與戾王舊部有關?!?/br> “至于所求鮮血,我有個懷疑,只是說來有些荒誕。我在末云城時,結識了一位洪夫人,她曾經暗示我,她知道戾王寶藏的下落?!?/br> 天生水聽見沐扶蒼談及戾王與寶藏,終于無奈地搖了搖頭。馮柔抬頭笑著望了天生水一眼,道:“原來如此,皇家血脈與開啟寶藏有關?!?/br> 沐扶蒼暗贊馮柔之聰慧,一點即透,反而不好細細講下去,讓馮柔知情太深,牽扯進來,于是岔開話題,挑一些邊疆趣事說笑,又聊起西北民生漸復,果然使馮柔心情大暢。 晚間,馮柔用過藥后需臥床休息片刻,沐扶蒼服侍馮柔安睡后,同天生水走出房門,來到院中。 星燦風涼,沐扶蒼心胸一暢,長出一口氣后,向天生水行禮道:“師父莫怪我語出試探,邊疆危機迫在眉睫,我急需了解寶藏實情,又不敢使女史承擔了危險?!?/br> 天生水平淡問道:“你欲開啟寶藏以充軍資?” “是,”沐扶蒼肯定點頭道:“狄族危害遠勝陸戎,若放任其統一,大雍必將重蹈璃朝之覆轍?!?/br> 璃朝便是因異族入侵險致覆滅,烈武女帝在戰火中掌控軍權,登臨帝位,但異族之禍始終未得解決,女帝建立的朝代終究因為外敵侵犯,間接亡于元氏之手。 天生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大雍的存在與否,寶藏能否派上用場,聞言只說:“既然洪夫人選擇將情況告知于你,那便讓爍兒隨你去吧,這也是他生來的責任。柔姑娘病情安穩,我會在立冬前離開京城,你們速去速回?!?/br> 沐扶蒼微微一頓,天生水誤會了,洪夫人未將寶藏情況講明便已慘遭毒手,她現在連寶藏埋藏地點都只是猜測而已,如何在四十余天內起出寶藏? 也是因為誤會,天生水流露了一句讓沐扶蒼驚悟之言:“師父方才說,這是洪爍生來的責任?” 天生水劍心通明,察覺到沐扶蒼暗自驚詫,只作她是在擔憂人手未足,時日卻近,安慰道:“有位白哉子道長,法力高深,當世能與他匹敵者寥寥,足可開啟寶藏。我既來京城,你與他相見之日便不遠了?!?/br> 白哉子?好巧。沐扶蒼又詫異想到:“為什么師父來到京城,我就會見到白哉子道長了?” 沐扶蒼正欲向天生水詢問白哉子,馮府侍女回稟道:“縣主府來人,有信件送到?!?/br> 沐扶蒼重視邊疆情勢,曾命沐家人只要接到袞州和西北的信息,除非她身在皇宮官府等重地,不然信件需立即交予沐扶蒼本人。沐扶蒼向天生水告聲罪,快步走到院門,果然看見沐家家丁手持信封恭敬等待。 沐扶蒼到燈光明亮的房間中展開信件,看見是紫山親筆書寫,先講萬寶在西北的發展與土豆種植情況,又言自己將去追趕一伙異國行商,購買他們的馬匹,待事成后將在附近村落調查馬草情況,一來一去歸期不定,其間例行的回報將交由梁州掌柜負責。 沐扶蒼將信件反復瀏覽幾遍,用燭火全部燃成灰燼后,拍拍手走出房間,馮府侍女又走來稟告,縣主府派人來將一件事物親手交給長安縣主。 “方才是紫山,這回該是碧珠自袞州的來信了吧?” 沐扶蒼再次來到院門,即將靠近時,她忽然駐足。 立在門口的人,沐扶蒼從未見過。 “拜見縣主,小人乃劉老,板,派遣,將之前定下的貨品送來,勞縣主久候了?!彼凇袄习濉眰z字間頓了一頓。 “劉老?” “正是。桂滿樓最近有些不便,所以您要的情報由小人交付?!?/br> 沐扶蒼接過密封的情報,看著外形與老廟之前送來的情報相仿,種種情況倒也對得上號,略信了幾分。陌生人交付情報后,補充了一句:“另有一件事請教縣主,您之前派在西北與我們交接的姑娘近日離開了梁州,消息中斷,約定的物件不能送至,您是準備推遲時日,還是另擇人交付呢?啊,此事原本因由劉老與您面談,但我們與您此段時日聯絡不暢,只好由小人冒昧相詢?!?/br> 紫山,離開了梁州? 沐扶蒼考慮片刻道:“延后吧。老廟將與我終斷聯系?” “只是暫時,請您稍安勿躁?!?/br> 送走老廟來人,沐扶蒼旋即神色肅然,拉起裙角跑進方才的房子。 地上還殘留著幾片灰燼。 沐扶蒼把情報放在桌子上,拿指關節敲敲桌面:“方才的陌生者句句皆是我與老廟的機密,確實為老廟中人,他沒有理由,也做不到在紫山的事情上欺瞞我,關于紫山的問話是與紫山信件同時到了我手中……也就是說,紫山在寫信前已經離開了梁州,根本不是按信件所言,準備安頓好梁州事物后離開,中間這一點細小的時間差別,只能表明,紫山,遭人脅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