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四縱使相逢不相識
玄光河上的悠悠絲竹聲隨風飄蕩出很遠很遠。粼粼波光,倒映出花舫上高高低低的彩綢燈籠,斑斕奪目,如夢如幻,光彩流淌間,好似另一個人間,一個更美的人間。 琴聲從中央披著淡紅輕紗的花舫上傳來,兩岸邊歡呼聲不絕,船上女子真正的客人們則坐在橫跨對岸的長拱橋上,頗為矜持,只有身旁的仆從們扯起嗓子,一片此起彼伏的“王少爺有賞!”“周公子賞茜茜姑娘珠花一對!” …… 一位面籠眼紗,身量略顯單薄的銀袍公子穿過人群,向拱橋走去。 “借過,借過?!?/br> 旁邊的觀者好容易從花舫上彈琴的美貌少女身上拔出眼珠,轉頭看孤身少年挺拔如峰,氣宇不凡,好心和他說道:“別往前走了,就在這看罷,橋上踩個腳印,要收十兩銀子呢!都是大戶人家的玩意兒,咱們消遣不起!” “多謝相告?!便y袍少年收起折扇,朝他略一拱手,繼續前行。 “好嫩的聲音,誰家的孩子,長得倒高?!庇^者盯著少年背影,瞧他隨手拋給守橋仆人一點東西,怡然提步踏上橋面,咋舌道:“真上了?京城有錢人就是多!” 三大青樓舉辦的盛事,自然是向富家子弟展示自家姑娘花名的,眾多路人只是沾點光,飽一飽眼福,能真正上橋打賞品玩的人,不但要富還要貴,守橋的仆役在風塵胭脂地廝混久了,有一套自己的識人術,看少年雖然衣著甚佳,但獨自一人,并無奴婢跟隨,戴著眼紗的身影甚是眼生,只怕面紗下的臉龐也是個生的,猜是某個小商人的愛子貪玩,便要伸手攔他。 少年未多看他一眼,丟一塊亮閃閃的硬物,腳步不停,直接登上橋面,挑把椅子坐下。 仆役下意識的接過來物,拿到手里定睛一看,一塊鑄成梅花形的金餅子,換算成白銀,足足有四十兩。 “真闊氣,哪家的小少爺?”仆役沒再阻攔少年,一邊收錢一邊用余光不住窺視,心道:“大概是個雛,我先不管他,假如他不懂規矩壞了事,我再勸他下來也不遲?!?/br> 在少年落座時,茜茜姑娘的琴聲一顫,劃出一道長長的尾音,一曲終了。 兩岸不甚懂樂的圍觀者尚且歡呼喝彩,橋上身家豐厚的公子們自然更加識貨,贊賞不絕,仆從又是好一陣賣力的打賞聲。 “茜茜琴藝上佳,之前和我們作的對子也工整協調,是個有才的?!?/br> 坐在銀袍少年前面的男子向友人私語道,那人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女子無才便是德,琴棋書畫這些,正經小姐碰都不該碰,只合妓子學來做討好賣乖。本是高雅事,她們學得再精通,我王某思及緣由,亦嫌骯臟?!?/br> 他聲音不低,旁邊就有茜茜的擁躉者,狠狠瞪過來,又給茜茜打賞了五百兩做示威。 群芳館的茜茜姑娘從船頂小臺由婢女扶著慢步走下,立在船頭向眾人行禮。她已揭開撫琴時所帶的面紗,露出一張文秀清雅的臉龐,并無幾多風塵氣,倒似一朵初開的芙蓉花,引來新的叫好聲,給自己多添三四千兩的賞錢。 少年也跟著叫了幾聲好,蔑視茜茜的王公子回頭打量他一眼,冷笑著方欲嘲諷幾句,金鳳院的花舫對應的空地上,一聲轟鳴,將眾人的歡呼聲壓倒,大家凝神望去,一道細芒直沖上天,炸開一朵碩大的煙花,流光溢彩,壯麗如瀑。 一個身材婀娜的少女就在煙火映襯下現身在船頂花臺上,揚臂擺出舞姿,下層甲板上也冒出一隊女孩,隨著樂聲輕歌曼舞。 眾人先是一靜,隨后爆發出竊笑聲。少年眼力甚好,又是坐在拱橋上,把花船上的景觀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嬌霜吧?衣服,很特別啊……” 前面的男子叫道:“她,她怎么只穿了紗衣?”,男子那看不起女人舞文弄墨的朋友王公子,則雙眼發光,盯著嬌霜因寬大導致舞動時滑落露出的雪白雙臂,根本顧不上答話。 “哇哇,這個我喜歡!”一個眼神靈動的瘦長男人突然出現,手撐在沐扶蒼椅背上,幾乎要流出口水。 嬌霜的衣服件數很多,淺碧深翠的層層垂疊在一起,足足有五六件,但全是紗質,裙側還開著直到大腿的裙叉,周圍無數盞燈光一晃,似透非透,若隱若現,完全是傷風敗俗。 可有誰會因此告到官府,罵妓女不懂莊重自矜呢? 嬌霜舞姿并不出眾,丫鬟所奏樂曲更不及茜茜琴曲,但是她身材凹凸有致,盡展人前,圍觀者的喝彩聲不絕,橋上卻是靜悄悄地,等她舞蹈停歇行禮時,也沒什么人出聲。 嬌霜并不介意冷場,掛著甜笑,飛個媚眼,走到船艙門口,也不進去,倚著門,把腰扭出個柔軟的曲線。 過了一會,一個仆役大聲喊出嬌霜所得賞錢,足有六萬兩,竟比茜茜多了近一倍,引得岸上人一陣哄笑。 “一群假正經!”有雙亮晶晶眼睛的男人微微俯身,湊到銀袍少年耳邊道:“沐小姐,快賞她,這妞可以!” 沐扶蒼一折扇拍在他腦袋上:“不,云飛煙在后面呢,你是不是把救命恩人給忘了?” 兩人距離甚近,小辟猝不及防之下給打個正著,捂著腦門驚訝道:“兩年不見,你身手倒練好了,誰教的?” 沐扶蒼與小辟共患難過,又有紫山做聯系,將來挖寶藏時可能還要讓他去破解機關,沒必要防他,如實道:“一位名喚天生水的俠士,你認識嗎?” 小辟凝神細思,疑惑道:“從未聽過此人名號,能把你教會了,他不簡單啊。奇怪,如今武學衰落,實力高深的都能掰指頭數出來,哪里冒出的高手?” 沐扶蒼道:“我懷疑與……罷了,日后再細問,先觀歌舞?!?/br> 燕春樓的花舫上光線一暗,騰得冒出白霧,煙霧霏微,將整座船身遮蓋。俄頃,煙云消散,畫舫上已豎起高高白色屏風,屏風內置無數燭火,將云飛煙纖巧的身影映照在屏風上。 “妙啊,拿屏風燭光放大自己,叫橋上岸上的人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小云兒這些年有長進?!毙”兖堄信d致地看了片刻,搖頭道:“她跳舞稱得上京城數一數二,可惜了有個嬌霜在前?!?/br> 再好的舞技也拼不過嬌霜的赤裸撩人,云飛煙柔媚容貌固然青樓翹楚,但夜晚燈籠燭火掩映,加上距離較遠,抵消了姿色上一兩分的差距,一曲舞畢,叫好聲響亮,所得賞金不過四萬兩,堪堪高過群芳館茜茜一線而已。 才藝表演過后,另有叫價環節,每位姑娘會邀請出價最高的公子登船一敘。兩次賞金相加最高者,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京城花魁。 雖然只過了才藝一關,勝負已見分明,金鳳院畫舫上空煙火不斷,嬌霜花枝亂顫,牽起裙角在甲板上且笑且舞。 “項公子賞云姑娘一萬兩白銀!”就在眾人以為塵埃落地時,沐扶蒼準備出手時,奴仆突然揚聲道。 項公子的巨款賞賜激發了云飛煙客人的爭強之心,幾輪打賞后,云飛煙賞金一路直上,越過嬌霜。 “云飛煙的客人雖然比嬌霜姑娘的少,但身家看來更豐厚,本次京城花魁的稱號要落在她手上了?!北娙苏斎缡橇舷霑r,一個脆生的男孩聲音響起:“我給嬌霜三萬兩!” “嘩!三萬!這是誰家的小少爺?” 岸上人揚起腦袋朝橋上張望,橋中公子們也扭頭向聲音發出處搜尋。 “項公子賞云姑娘玉如意一柄!” “我給嬌霜一串夜光石手串!” “項公子賞云姑娘金鑲玉環佩一件!” …… 項公子和那小少爺卻斗起來了,各種珠寶珍品流水般報出。大家也把小少爺和那項公子找出,就在橋的另一側,兩人間只隔著幾位客人,一個瘦小一個纖細,似乎都是十五六的半大孩子。 “項公子是容家的小魔頭!”小辟眼利,把女扮男裝且罩著面紗的容香給認出來。 “你認識她?” “混京城的人,不認識京兆尹,也不能不認識她?!毙”贌o奈地笑笑,又問沐扶蒼道:“和她對干的小孩不認識,看著挺不懂規矩,是新來的商戶人家嗎?” 沐扶蒼觀察片刻,搖頭道:“不像……咦,碧玉珠?他們怎么盡賞些隨身攜帶的小玩意?小辟,你快看看,周圍人身上是不是少點東西?!?/br> 小辟一愣,瞪起眼睛仔細一觀察,這些公子少爺富豪們,腰間手上的配飾果真少了很多,只是天又黑,他們注意力都在花舫和斗氣的兩人身上,暫時沒有第三個人發覺。 “我大概猜到另一個是誰……這可了不得了!小辟,咱們一人一個,假作勸架,快把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帶走!” 小辟撩起衣袖,摩拳擦掌道:“好,你拉走容魔頭,我去會會那個敢在我眼皮下偷東西的小賊!” 沐扶蒼扶額嘆氣道:“你最好溫柔點……那個是我師弟,你打不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