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圈套
毛亮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他正值盛年,四肢粗壯,即使只得二流好手之境,比之一般成年男子也要強健得多,但是在夏末時節,繞著末云城狂走一圈,以毛亮的體力也有些吃不消,汗水下雨般淋透了全身衣服。 “啊哈,啊哈……見鬼的天氣!老子莫不是給人耍了吧?”毛亮粗魯地一把扯開衣領,大拇指上一個幾有指節長的大金戒明晃晃地打眼。 兩個時辰前,一位遮頭擋面的人找到毛亮,稱奉楊老板的命令,尋他辦事,給了個金戒指,要毛亮戴著它在末云城奔走,并且不準告訴其他人,走在街上別人向他打招呼也不許理會。 要求來得莫名其妙,毛亮還是照辦了,因為蒙面人官話中夾帶著狄族的口音,戒指內壁又雕刻著狄文。城里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他們老大與楊老板的關系,而楊老板與狄人私底下的交情早已超出了“生意伙伴”的范疇,狄人用楊老板的名號要毛亮做事,毛亮自然不帶懷疑地一口應下。 在心里罵到那狄人一家第一千二百五十遍時,毛亮終于趕到了約定的終點——一個小小的酒館。 毛亮胡亂抹抹腦門上的汗水,抬頭看看日頭:“還好沒遲到?!彼话淹崎_酒館緊閉的門:“老頭,來一盤rou,一壇酒!唉,人呢?” 酒館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窗戶也關著,黑乎乎地顯出點陰森氣。 毛亮作為親信,在末云城橫行慣了,怕的人只有一小撮,他大步跨進酒館,隨手關上門,徑自到柜臺后找出壇好酒,一股腦灌下半壇,消了暑氣,才有心思琢磨今日之事:“現在狄人賊念頭也多了,神神叨叨的。最近城里真不太平,先是來了一伙盜賊和老大搶活兒,接著冒出個沐扶蒼,瞎搞事不說,手下人居然還打傷了老大……好像她和盜賊有關系在,老大說要狠狠弄死她……” 莫名其妙的狄人會不會和老大的計劃有關系呢?毛亮正想著,門“吱呀”地打開了。 開門的人平平無奇,但他彎腰恭敬的對象卻高得讓人一見難忘,周身環繞著不知是過高還是其他什么原因的帶來的壓迫感。 那人走進酒館,身后幾個漢子無聲地跟進,門又“吱呀”一聲,輕輕合上。 “戒指從哪來的?” 毛亮摸不著頭腦,愣愣地想:“難道狄人是要我把戒指轉交給他們?也不對啊,他沒說把戒指給人。他們,想劫財?”究竟是重重的,實在的一坨寶貝金子,毛亮下意識地拿另一只手遮著戒指,護在懷里。 這個動作激怒了高個子身后的一個有些清秀的青年,他拔出腰間的長刀,用狄語氣沖沖地向毛亮大喊了幾句。 “不管你是背叛他的人,還是無意間得來戒指,”高個子輕而有力地舉手一揮:“都該死?!?/br> 幾個漢子抽刀向毛亮劈來。毛亮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費力幫忙幫出這等結局,慘叫著在桌椅縫隙間逃竄。 他哪里逃得開,踢翻了兩張桌子一張椅子后,后頸就挨了一刀,割裂了血管,割碎了骨頭。血飛濺到房梁上,毛亮掙扎著倒地,青年再一刀,割斷他的手,抽出戒指。 當把戒指拿在手里的時候,青年露出一種奇異的放松神氣。 “元爾木,我該道一句‘恭喜’嗎?”就在事情似乎塵埃落定時,連接后廚的小門內,施施然走出個男人,用狄語向高個子招呼道。 元爾木不認識這容貌,但他認出了偽裝之下的人:“小王子?!?/br> 青年人忽然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大王子已經奪得金帳,發令捉拿你這等罪人,你現在不是我族的王子了,戒指也丟了,你還有膽子出現?” 拓律寬似乎有些感嘆:“一晃就是三百年了,你們元氏和真氏受誓約之戒脅迫至今,對拓律氏已由感恩變成怨恨了啊!即使我沒有被人背叛,戒指依舊帶著手上,你們也不會再服從命令了吧?!?/br> 青年人攥緊戒指,怒道:“我真氏豈是背信小人,在神面前發過的誓,必然遵守至死!” 元爾木截斷青年人的話:“真蟾,檢查一下戒指?!?/br> 真蟾突然反應過來,借著門窗縫隙間露出的光線查看戒指,昏暗中隱約看見內壁上刻的狄語并不是流傳中的元真二氏與拓律結下的契約詞。 “這……”青年人慌忙抬頭,發現拓律寬已豎起拇指,上面金燦燦的一枚圓戒。 “誓約之戒在此,我從此是你們的新主人?!?/br> 真蟾望著拓律寬的戒指發怔,手里的偽戒“?!钡氐袈湓诘?,在元爾木的帶領下,不情愿地和眾人一起向拓律寬伏拜行禮。 雖然察哈奪取象征王位的金帳,但他終究還不是長狄大王,元爾木第一選擇自然是尊誓約之戒的擁有者為主。 另一個真氏族人撿起偽戒,雙手奉給拓律寬,拓律寬隨手打開窗戶,向外一丟,狄族人驚訝地聽到酒館周圍傳來數十道撤退的腳步聲。 元爾木目光微凝,他走進酒館前,察覺到附近有人員監守,但末云城近來事故頻發,各勢力都加強了守護,出現監視人員并不稀奇,加上拓律寬據捕獲的情報看來,背叛、重傷、遭到大雍人追捕,境況頗為凄慘,他沒有料到這些人居然是聽從拓律寬命令,埋伏他們而來。 真蟾和其他狄族人大驚失色,相顧駭然,如果剛才背叛誓約,下手擒拿拓律寬,大概外面埋伏的人就會闖進來與他們作戰,等廝殺引起城中戒備,即使狄族人英勇善戰,能以一敵百,也將毫無生還的機會。 “我是你們的主人,狄族未來的王。逆我者,不可活?!蓖芈蓪掚p臂交叉在胸前,垂下眼光俯視著跪在眼前部屬。 拓律寬現在只是一個出逃的王子,手下只有元、真兩氏,但元爾木相信了,他有作王的能力,伏地低笑著應和道:“是,我的王子,我未來的王?!?/br> 沐扶蒼第一次有了坐立難安的感覺,手上失卻掌控,將一塊糕點捏落了滿地渣子。 她旁邊椅子上坐著洪夫人。洪夫人沒有像前幾次出現一般擺排場,只帶來了兩個丫鬟八個護衛來到松子院。 松子院的地面上殘留著泥灰水痕,洪夫人褪下鑲著珍珠的繡鞋,把腳翹在椅子一側的扶手上,雪白的雙腳與微微露出的小腿軟玉雕琢一般,腳尖在空中一點一點,誘惑著人去親吻,門外的阿余小祝他們羞澀地垂著頭圍繞火堆給rou刷調料,想往大堂里看,又不敢看。 “洪夫人,樂樂他可能出城玩耍去了,未必得到消息。院子里污穢,實在不適合招待客人,請您暫移貴趾,等他到了,我派人送信給您?!?/br> 洪夫人沒有回應,悶悶不樂地托腮瞧阿余把刷好調料的魚塞進雞肚子里,再把調味好的雞塞進鵝肚子里,把鼓鼓囊囊的鵝塞進羊肚子里,架起支架上火燒烤。 沐扶蒼忍不住又捏碎了一塊糕點,洪夫人拽住她后,帶著她一路回到松子院,叫人大張旗鼓地購買食材,宣揚要制作一道新鮮的西域菜肴。沐扶蒼被她一直拉在身側,而鐘一他們因為洪夫人嫌棄身上氣味沖,遠遠地就打發走,不許他們靠近,導致沐扶蒼完全沒辦法把消息傳遞出去。 碧珠發現沐扶蒼似乎有要緊事要辦,幾次拿眼神示意沐扶蒼,奈何沐扶蒼與她都不懂唇語,加上沐扶蒼生恐被察覺窩藏狄族王子,不敢動作太大,幾番眉來眼去后,皆告無功。 沐扶蒼拍拍手上的碎屑,向洪夫人告罪道:“一時情急,我先去后院更衣?!?/br> 洪夫人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去吧去吧?!?/br> 沐扶蒼一喜,碧珠也提起精神打算跟在沐扶蒼身后,卻卻聽見洪夫人續道:“菡萏,護著沐小姐一起過去,那個丑丫鬟,你過來遞茶給我?!?/br> 沐扶蒼扶額苦笑,她對霍樂的捉弄,全讓洪夫人報應回來了。 是的,當發現霍樂是男孩時,沐扶蒼便猜到,他即是洪夫人的兒子,三花幫的小幫主洪爍了?;艋鹬C音,加上樂,可不是個爍字嘛,而且,霍樂的相貌,和洪夫人起碼有五分相像,頑劣個性更是一脈相承。 末云城的rou店倉庫里玩耍的洪爍聽見伙計討論沐家要做一道好玩的菜,買走了這么大只的鵝,這么肥的一只羊云云,好奇心發作,丟開了手里縫著豬頭的牛身,要往松子院跑。 洪爍走到半路,一個陌生人叫住他:“小姑娘,你可認識蕭闊?” 洪爍馬上接道:“不認識!” 那狄人一愣,心道怎么和說好的不一樣,主子明明講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就見效。狄人吭哧一下,尷尬道:“蕭兄啊,我們……” “都說了不認識?!焙闋q推開他,繼續朝松子院蹦蹦跳跳地跑去。 狄人急了,小王子交代過,這小娘們一樣的男孩必須除去,因此設下個陷阱,他的任務就是把洪爍誘騙過去。 “蕭闊,蕭闊他要和我們小姐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