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離開梁府
魏希列新迷上了柳相爺的孫女,加上梁善相貌平平,他大為失望,就此將沐扶蒼拋開手,一心往柳府遞請帖,希望能“偶遇”柳珂。 沐扶蒼意外解去一樁極麻煩的事,再無顧慮。她除了和黎見深與李薰討論沐家生意情況,其他時間都在專心研讀經書,越讀內心越惶恐。 學海浩瀚,沐扶蒼感覺自己這個不會游泳的偷渡客隨時會淹死在里面。她也曾開落地學子的玩笑,曾自信滿滿地覺得自己也能一搏功名,但真正學起來,才知道自己的淺薄,想每次的科舉,多少天才匯聚京城,只為爭奪區區幾個名次,能夠榜上題名的,稱一聲“文曲星下凡”不足為過。 沐扶蒼拿著馮女史的筆記前去歸還,心灰意冷地說自己才疏學淺,百思不解的地方太多,也許并不是讀書的料子。 馮柔抽出書里的幾個句子考較沐扶蒼,沐扶蒼搜腸刮肚勉強答上。馮柔滿意道:“只是措辭不雅,文筆尚需時間磨練,可以算你及格?!?/br> “???”沐扶蒼吃驚不已:“我買來歷屆進士的文集,無論立意解析還是辭藻,比較起來,我尚不及其皮毛?!瘪T女史居然認為她合格了? “你參考的可是男子科舉的試題集?女科雖然考試科目入選標準類似他們,但是因為報考人數不多,文采見識又皆不如意,朝廷會給予適當評分,做出讓步。你在男子科舉里將將是秀才水平,而在女子里見識胸襟可算上乘了?!?/br> “會做出讓步……”知道了自己仍有考女科的希望,沐扶蒼不但不喜悅,反而心頭忽忽地一失。 好處都拿手了,還矯情什么?沐扶蒼嘲諷地笑笑,復又沉默下去——憑什么!憑什么對于女子就要放寬標準,又不是考跑步,考力氣,比身高!假如使天下女兒和男子一樣從小念書,四處游學,現在書店里擺放的文集詩詞里,必然也列有女子書寫的錦繡華章! 不然,她就是考取女狀元也不甘心呀! 沐扶蒼忽然想起了一個年少秀氣的背影,拍拍胸脯,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將來她們有柳珂大放異彩,這個文采更勝男子的奇女子,會替女兒家爭回口氣。 馮柔借給沐扶蒼新的讀書筆記,《詩》、《書》、《禮記》、《論語》……沐扶蒼都要一一學起,她看著馮女史書房內連山排海的書籍,扶額嘆氣,覺得自己該騰出更多的時間認真拜師學藝。 馮女史不知有何打算,沒有正式收下沐扶蒼,現在只算半師之誼。而一般的男先生未必愿意教導女弟子,況且梁府人極會惹事生非,胡言亂語,她怕惹來瓜田李下的嫌疑,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教書先生。 沐扶蒼抱著筆記,在心事繚亂中抵達梁府,才下來馬車,就看見梁康梁博兄弟迎面走來,洗墨拎著書箱尾隨在后。 梁康看見沐扶蒼哪里還能邁得動腿?他直愣著眼睛,癡癡道:“表妹,早上好?!?/br> 現在都快下午了,梁康還不如問:“你中午吃了什么?” 場面詭異地安靜了一瞬,梁博開始大笑。 沐扶蒼事情實在太多,不愿在梁康身上浪費時間,簡略問好后,快步折返水波院。 梁康想也不想,隨著沐扶蒼往府里走,梁博嘲諷道:“我們約了引允兄一起去拜訪許教習,你現在跟在女人屁股后面算什么?!?/br> “我有要緊事兒,你替我推辭了去?!笔畟€許教習在梁康心里也沒有沐扶蒼一根頭發重要。 梁康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沐扶蒼明艷的面龐:“表妹近來可好?自從那晚談話被善兒打斷后,我們一直沒有見面的機會,我本有很多的……” 不能再讓梁康說下去,梁博洗墨和其他下人都在旁邊直著耳朵聽著呢,就算附近無人,她也惡心與梁康談情說愛:“表哥,既然早與人有約,你還是守時赴約得好,何況是去請教老師,沒有叫老師等學生的道理?!?/br> 沐扶蒼苦于學習機會稀缺,而梁康占著大好資源卻隨意浪費,使她幾乎有些嫉妒了。 “咦,你也識字呀?能看得懂書里的道理嗎,有沒有把教書先生氣死?”梁博留意到沐扶蒼手里的書冊,好笑道:“女子婦德婦容才是正理,你整天在外面亂跑,將來嫁不出去,我家可不會養你?!?/br> 梁博幾句話,剛好戳全了沐扶蒼的痛點,她反詰道:“三從四德是個女子都知道,時時被人耳提面命,生怕姑娘的繡針歪了些,天就塌了。君子的仁義禮智信卻不見幾個男子具備,怎么沒人把這五個字裱起來貼腦門上?尊師重道,請兩位表哥先從此點做起吧?!?/br> 梁博面紅耳赤登時要和沐扶蒼吵架,沐扶蒼一甩袖子,自己離開了。路過的蓮池,紅蓮已凋謝,留下碧綠荷葉在風中搖擺。 沐扶蒼問自己:“梁府唯一美好的事物已經不再了,沐氏的威脅也打消了,我還有什么理由留在這可憎可惱的地方呢?” 她與梁府人兩世相厭,命里犯沖,奇跡般重生一回,既然明知道此地臭氣熏天,為何要戀眷不走? 沐扶蒼回到水波院,叫碧珠去通知黎掌柜來接人,自己來房中把東西打包收起。翠榴有所預感,在門口不安徘徊。 她覺得沐小姐與自己見識過的主人都有所不同,現在沐小姐似乎有離開梁府的意思,不管梁夫人愿不愿意,小姐想做的事梁夫人是攔不住的,若沐小姐真走了,翠榴是十分愿意繼續跟隨沐小姐的。 可是,翠榴只是一個小小婢女,她沒有膽量和主人們提自己的想法,在門外猶豫地等了等,蔫蔫地垂頭拿起水壺繼續澆花。 “翠榴,進來?!便宸錾n打點好包袱,喚翠榴進屋問話:“你還有其他家人在嗎?” “沒有了,奴婢的父親在五年前便離去了,弟弟一出生就過繼給我沒見過的伯伯?!?/br> 這些情況,沐扶蒼上一世都查驗過,她甚至查出了翠榴被上一任主人賣出的緣故,知道翠榴起碼到目前為止都是真言真情。 “你是想留在梁府還是和我走?” “奴婢愿意跟隨小姐!”翠榴直接跪在沐扶蒼腳前。 沐扶蒼打定主意,擇日不如撞日,此時便要離開梁府。 直接去和梁劉氏請辭是不行的,沐扶蒼帶著翠榴轉個彎,來到梁善的院子里,親切叫道:“蓮蓮,我來看望你家小姐了!”聲音要多甜美有多甜美。 蓮蓮警惕道:“表小姐有事嗎?” 沐扶蒼一邊往房間里走,一邊笑道:“聽說舅舅不許善meimei出府,罰了三百遍《女誡》抄寫,我怕她悶著,特意過來聊天解悶?!?/br> 蓮蓮攔不住沐扶蒼,沐扶蒼幾步就邁進了梁善房間:“善meimei,我來看望你了?!?/br> 梁善平時就甚少出門,她對禁足令只是反感而已,但拿筆寫字可是要了她的命,被父母連著訓斥幾回后,哭哭啼啼地攥著筆開始在雪白的宣紙上涂抹歪歪扭扭的蚯蚓字。 她正怨氣沖天時,偏偏聽見了最最不想見的人的聲音,把筆一甩,吼叫道:“你滾開!” “meimei好大的火氣,《女誡》三百遍抄下來,對你確實有幫助?!便宸錾n語氣誠懇。 丫鬟們連忙想勸離沐扶蒼,被翠榴攔住了。沐扶蒼仿佛沒看見梁善臉色不對,繼續逼問道:“風娥郡主的宴會與尋常宴會有什么不同?可惜我沒有這等福氣,不能親眼見識皇家氣氛?!?/br> 平時說出這話,任誰都覺得是恭維而已,但梁善可是身邊丫鬟闖了大禍,一起被風娥郡主趕出去的。她登時氣炸了肺,要與沐扶蒼打架。 蓮蓮想這是抹黑沐扶蒼的好機會,連忙跑去稟告梁劉氏,說沐扶蒼把小姐欺負哭了。 梁劉氏此時正對梁善又氣又憐,氣她給梁府惹來大禍,憐她年紀小小卻被郡主欺辱,舍不得拿梁善出氣,只管把自己往撞上門的沐扶蒼和翠榴痛罵一頓。 沐扶蒼委屈道:“我原知道舅母不喜歡我在梁府里住著,表哥勸慰我的話都是假的,舅母看在我母親份上,還請留我幾天?!闭f著拿手帕去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要是沐扶蒼此時氣沖沖說誰稀罕梁府住著,我自己走,梁劉氏沒準就軟和了,但她一示弱,梁劉氏氣焰更勝,指著門口囂張道:“梁家容不下你這尊菩薩,你現在馬上給我走!” 沐扶蒼果然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梁劉氏只以為她會舍不得梁府這個安樂窩,過不了兩天又得回來,叉著腰得意地看著沐扶蒼拎包裹走出了梁府大門,也沒奇怪沐扶蒼的行李怎么收拾得這么快。 黎見深接到信,親自帶著馬夫仆從駕車來接。沐扶蒼站在馬車邊,回頭對梁劉氏可憐兮兮道:“舅母……” “走!我不是你什么舅母!” “您對我頗多照顧,扶蒼心里過意不去……我看翠榴不錯,就拿五十兩銀子換她可好?” 梁劉氏給沐扶蒼的急轉彎說得一愣。 “舅母不愿?翠榴細心又勤快,我拿一百兩買好了?!?/br> “一百兩?”梁劉氏咂舌道:“你哪來的錢?” “唉,也對,一百兩好多銀子呢,我似乎記得買小丫鬟不需要幾貫錢?那我不買了?!?/br> “要買要買!她這么伶俐忠心的,哪還找得著?你要是有一百兩,我現在就把她賣身契給你!” 沐扶蒼拔下頭上的玉簪:“這是五十兩?!?/br> 梁劉氏剛拉沉臉,沐扶蒼又摸出明晃晃幾個大銀錠:“這是五十兩?!?/br> 梁劉氏見錢眼開,生怕沐扶蒼反悔,一把搶過玉簪和銀錠,叫梅香跑著去拿來賣身契交給沐扶蒼。 梅香春蘭眼看翠榴扶著沐扶蒼登上馬車離去,隱隱覺出不對,她們沉默地目送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好像明白了表小姐從此將一去不回。 馬車開得又快又穩,沐扶蒼端坐在車廂里,她沒有回頭張望,沒有戀戀不舍,面上憂郁神色一掃而空,只剩下解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