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各有委屈
沐扶蒼和柳璇對峙時沒有自報姓名,恰好當時認識她的只有轎中人和白馬公子,倆人都不會到處與人閑話,結果一場爭執,沐扶蒼的身份暫時無人知曉,而本來就出名的柳璇變得更“出名”了。 柳璇連著三天不敢出門,端進房的菜肴幾乎是原樣端回,桃腮日漸消減。柳夫人于心不忍,將原本罰抄一百遍女誡的任務免去,只當沒有這有辱門風的事件發生過。 柳璇蜷在床鋪,明紫的錦被裹住纖細的身體,柔順的長發散落在銷金帳上,好像一只可憐無助的貓咪。她拉著母親的手指,哀哭道:“柳珂處處與我為難,偏偏祖父愛護她,無論她怎么欺辱我,祖父都只罰我一個。柳珂是家里的寶,我爭不過就罷了,現在連一介平民都能壓制我了!她沖撞我,我也只是叫她道歉,哪有真和她計較,結果那平民對我大喊大叫,我為什么要受這氣!馮柔,哼,她出身低微,自然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是我錯了。我還算是柳府的嫡出小姐嗎,誰都能欺負我,我卻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柳夫人了解自己女兒,因為自幼生得美貌,被嬌寵慣了,性格確實暴躁,但真是沒有城府,弄得柳珂隨便一個伎倆就能將她賺到。而平民女孩必然有錯在先,不然女兒自持身份,何至于非要和她過不去。她嘆息道:“是娘的錯,將璇兒教得太過純良,人是要帶著面具活的,你天真無邪,什么心事都擺在臉上,如何是那些狠毒人的對手?當時你若是不出面,只是叫手下跟著去她家里和她長輩好好談談,自然有懂事的大人替你教育,哪會碰見馮女史,叫她顛倒了黑白?” 柳璇用絲巾拭去眼淚,抽搭道:“我憑什么要和一個小小的平民女孩用這心機,她撞了我,難道不該道歉嗎?” 柳夫人又氣又愛,拿手指點點柳璇額頭:“唉,你這個孩子可叫娘該怎么辦啊,娘可護不了你一輩子。這事留著日后解決,免得現在動了那丫頭,馮女史面上不好看?!?/br> 柳夫人在出事的當天就打探出女孩的身份,她暗暗記下沐扶蒼這名字——不過是富商遺孤,有個當翰林的舅舅。等事件平息無人在意時,她要替女兒出氣,起碼得把沐扶蒼的皮剝下一層來! 與此同時,柳珂在書房練字,她詩文不差,只是這字一直寫不好。寫了兩大張紙,柳珂心境已失,遂放下筆,拿起月琴撥弄,邊撥弄琴弦邊問道:“清商,可查出平民女孩的下落了?” “回小姐,她是萬寶沐家的遺孤,名喚沐扶蒼,現在在翰林梁鳴揚府中住著?!?/br> “惹到我的好jiejie,區區一個五品官員可護不住她?!?/br> 清越靈機一動:“小姐是說,若沐扶蒼現在出事,定然是二小姐做出的報復了?我們要做些什么呢?” “不用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時機到了,誰都逃不開?!绷嬷凰愕们逍愕哪樕蠠o波無瀾,她素手輕搖,琴弦在空氣中劃出美妙的聲音,比起純以五官殊勝的柳璇自有一番恬靜氣質。清越看得呆住,心里替小姐不平道:“小姐明明哪里都勝過二小姐,只是不比二小姐有個爬了姐夫床當上主母的‘好’娘親罷了,二小姐哪來的優越,處處和小姐作對?!?/br> 京城平民區的簡陋客棧中,另有一伙被沐扶蒼害得不起床的男人。其中年輕力壯的男子還好,倒上個三五天,勉強能下地走動,而沐行可不成了,天天只能“哎呦哎呦“地叫,有時恢復些精神,扯起沙啞的嗓子罵人:“該死的臭表子,等老子把你賣進樓子,叫你千人騎萬人摸!”“你們這些不肖子孫,也不給我請個好大夫,誠心叫我早死!” 沐四叔哭喪著臉:“二大爺,不是我們不請大夫,是錢不夠??!來時誰知道那丫頭認錢不認人,手里握著金庫,居然一文錢也不分給咱們?!?/br> “呸!和她死鬼爹娘一個德行!” “二大爺,官府已經判定沐扶蒼不是咱沐氏的人了,那,咱回家吧?京城的東西可真貴,一個包子要兩文錢呢,夠我在村頭劉嫂那買三個了!”沐五叔吧唧著嘴唇說道。 “包子!你腦袋里就裝著包子!誰都不許回去,老子非要死丫頭把錢吐出來!她姓豬姓狗都可以,錢得給我留下!” 沐三叔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道:“不錯,錢得留下!這打我不能白挨了!”剩下的人也罵著臟話附和。 沐四叔和沐五叔被同伴動搖了念頭,四叔猶豫道:“那該咋辦?我瞅著京城的官府和咱村的不一樣,說打就打啊,完全不搭理咱……呃,不知道咱族長的厲害?!?/br> 在偏遠些的地區,山高皇帝遠,強勢些的宗族幾乎可以與當地官府抗衡,官府日常辦事會很留意宗族的反應。 沐行想出個主意:“官家得要臉吧,咱不和他吵,就往門前一站,不給錢咱就不走,要是敢打人,就喊官老爺欺壓百姓,看他能忍上幾天!” 沐行說得激動了,拉扯到傷口,疼得又是一陣“哎呦”,他頗有些委屈,自己是沐宵的二大爺,邊上的都是他的堂兄弟們,你說這沐宵怎么就這么狠心,發了財也不給族里人分分,不就是當年拿了他家幾塊地嗎?什么人生什么種,沐扶蒼和她爹一道貨!自私! 沐行分得了沐宵父親的房子,從里面摸出個金戒指,賣給城里當鋪后頗闊氣了幾天,每次想起那段日子心里還是美滋滋的。沐行現在酸痛地躺在京城的硬板床上,更是懷念有錢的生活,堅定了壓榨沐扶蒼的信念。 想著想著。沐行昏昏欲睡,半清醒間,他隱約升起一個疑問:“當時當鋪說戒指的款式有問題,不是咱城里村里的東西,上面打的字印是居還是蘇來著?反正不是沐。大哥他哪來的這玩意?” 沐扶蒼安頓好白哉子再回梁家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她叩了好久的門才有下人打著哈欠給她開門。 第二天,梁劉氏知道了沐扶蒼晚歸的事情,她不愿瞧見沐扶蒼,派梅香過來,勸誡沐扶蒼遵守規矩,莫再把自己當成野丫頭胡鬧,給梁府丟人。 沐扶蒼溫順地聽完梅香傳達的訓誡,客客氣氣地送走了梅香。 碧珠氣苦道:“什么野丫頭,小姐回來時天色還沒黑透呢。想過去,夫人帶著小姐不是經常夜宿在外嗎,老爺幾時嫌過丟人?梁劉氏真把自己當王母娘娘了?” “我們是在梁府啊,不是再在家里了。以后我盡量早些回府?!便宸錾n搖搖頭:“我也不喜歡他們的態度與死板的規矩,偏偏我卻必須依靠梁家,借助舅舅的官服解決麻煩。最叫我們氣憤的不就是這點嗎?再厭惡,再不屑,也得承認自己是依靠梁家求生?!?/br>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若有本事,就撕破臉自己獨立出去,做不到,那就在別人家里盡量安分,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偛荒芊畔峦肓R娘?!辈贿^當年的事梁劉氏敢再來一遍,就莫怪她新仇舊恨一起算! 沐扶蒼買回史記經書,閑暇時除了練字更多了鉆研課本的任務,有一次看書入了迷,墨汁涂了一臉也不自覺,還有次干脆被滑落的書堆砸到腳,紅了好幾天。 碧珠心疼道:“小姐,你何必呢?我看梁康少爺都沒有像你一樣辛苦念書過,天天不是來水波院sao擾,就是和丫鬟們jiejiemeimei地鬧在一塊?!?/br> “梁康不是念書的料,我可不和他來比?!便宸錾n一手拿著筷子,眼睛根本還沒有離開書卷:“我比學堂里認真學過的少年差遠了,比世家小姐也不如,現在能多學就盡量多學,將差距拉小些,我才敢到馮女史面前丟人現眼一把?!庇鲆婑T女史實在是意外之喜,上一世她曾慕名去過馮女史開辦的女學堂,雖然馮女史講解的經書她沒有事先了解,也被馮女史深厚的學識折服,印象深刻,是故馮女史雖然帶著披帷站在人群中,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這位大才女。 馮女史果然喜愛有風骨的少年少女,沐扶蒼冒著被柳府仆人打殘和招惹柳府報復的危險,拿自己的安危賭上一把,成功贏得了靠近馮女史的機會。她怎么會為了一時困倦將來之不易的機會平白錯過呢? 碧珠看著天書一般的經文,忽然說道:“馮女史是官員哎,真正入朝為政的。像她一樣以女子身為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呢,小姐如果也考上女科,沒準能封得官職,到時離開梁府也不怕因為女身而被人輕蔑了,梁善柳璇也不敢隨便對小姐喊打喊殺了?!?/br> 沐扶蒼終于放下書卷,對著碧珠輕輕一笑:“對呀,考上女科,即使只是獲得封賞,我也能擁有自己的名聲與勢力了,很多事,能夠自己去解決,不必處處依傍仇人?!?/br> 她把“自己”說得很重,“仇人”說得很輕,輕得碧珠幾乎沒有聽見末尾的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