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淑妃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害怕,可真到了著地步。她反倒冷靜得很,甚至不怕文昭帝的凝視。 “你有什么證據?” “臣妾宮中有一宮女,曾在當年服侍先皇后。當年先皇后難產那日,賢貴妃曾派人去看望先皇后。賢貴妃的宮女背地里故意議論,讓先皇后聽見,致先皇后早產。那宮女當時親耳聽見,因為害怕才什么都不敢說。如今她重病纏身,才將此事告知臣妾?!?/br> “臣妾這些日子思來想去,不知該不該告訴陛下。怕那宮女說的是假的,又怕她說的是真的。事情已久,那宮女或許曾受賢貴妃欺負,故而說出這番話也不是沒可能。但不論是真是假,臣妾還是決定冒險告訴陛下。那宮女還在臣妾宮中,陛下可召之詢問?!?/br> 淑妃這般說,便將她自己也置于不知事情真假的地步。 文昭帝手握成拳,看著跪下下面的柔弱女子。 淑妃一向不愛說話,性子甚至可以說有點膽小。讓她撒謊,她未必敢。 文昭帝皺著眉,張口想召那個小宮女。 外面大太監忽然敲門道∶“陛下,御醫求見?!?/br> 文昭帝話一頓,轉而看著地下的淑妃,“你先起來吧?!?/br> 御醫進來,向文昭帝行禮。他看著站在一邊的淑妃,沒有開口。 淑妃明白其意,轉身退下。 “怎么了,可是你們研制出什么新的藥方了?” 文昭帝對外說自己身體已無礙,但這些奉命醫治皇帝的御醫們都知道,文昭帝的身子并未好全。 御醫猶豫一會兒,如實道∶“啟稟陛下,臣等近來尋古方,查到一毒發癥狀和陛下如今癥狀極其相似。微臣不敢隱瞞,故而趕緊稟報陛下?!?/br> “中毒?”文昭帝神情劇變,他一下子站起來,眉目凌厲,“什么毒?” “此毒乃是由一味毒草制成,古書并未記載此草之名。份量輕微不覺什么。一旦份量超過限值,陛下再服毒藥時就會覺得渾身力氣忽然被抽盡,忽覺疲憊不堪伴有頭暈跡象,嚴重時需要人攙扶才能行走。此毒到最后,只會讓人誤以為中毒者是身感風寒才會病倒?!?/br> “此前,臣等為以為陛下是身染風寒,但陛下的病總是不好,臣等才懷疑起來。不過還需要進一步診斷確定,只是事關重大,微臣不敢不稟報?!?/br> 有人向皇帝下毒,涉及謀反,誰敢隱瞞? 文昭帝劇烈呼吸著,只覺得頭也跟著暈起來。 御醫的話還響在他耳邊。 再服毒藥時會覺得渾身力氣忽然被抽盡,忽覺疲憊不堪伴有頭暈跡象…… 文昭帝不知怎么就想起中秋家宴上,他喝了一杯賢貴妃敬的酒,后來便覺得身體不適…… 文昭帝只覺得心情劇烈波動,他想到那個可能,眼神變得毒辣。 * 賢貴妃被貶關入冷宮的消息傳到外面,舉朝震驚。 盛寵在身的賢貴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關入冷宮,成為廢妃。 謝景逸得知此消息時趕緊趕往宮中,向文昭帝求情。 他跪在外面希望能見皇帝一面,大太監看著狼狽不堪的謝景逸,心中嘆氣。 誰能想到,曾經那么風光的母子倆會落得這個下場。 “殿下回去吧。陛下說了,宮中之事您插手不得,也不能過多詢問。若是殿下來跪在這里,便有擾亂宮闈之嫌?!?/br> 謝景逸癱坐在地上,差點起不來。 母親被廢,舅舅被查,他也被牽連入其中。謝景逸突然發現,他走錯了棋,再也回不了頭。 薛家一案徹查速度加快,齊王謝景逸貪污受賄結黨營私一事也被另立一案清查。 查到最后,曾經支持齊王的不少世家都因此落難。 但事情還沒有結束。 兵部尚書奏請文昭帝重新徹查當年鎮國公府一案。 舊案被翻到皇帝面前,滿朝無人出聲。 兵部尚書跪在地上,再次請求文昭帝徹查舊案。 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當年鎮國公府一案是皇帝親手定下。如今要皇帝重新徹查就是在打皇帝的臉。 文昭帝鐵青著臉坐在上面,兵部尚書不卑不亢,一絲害怕之意也沒有。 當年他就曾說過鎮國公府一案有問題,文昭帝不聽。如今清查薛家,許多事情被翻出來,兵部尚書知道這是一次機會,一次翻案的機會。 所有人都靜靜等著皇帝表態。 謝景離走到大殿中央,側頭看了一眼兵部尚書。 所有人都看著謝景離,他們大抵能猜到謝景離要說什么。 或許,那也是他們想說的話。 “請陛下,徹查舊案?!敝x景離雙膝跪地,沉聲說出這句話。 謝景離一出聲,漸漸也有其他人站出來。到最后,滿朝的人都跪了下去,齊聲道∶“請陛下徹查舊案?!?/br> 文昭帝只覺得頭暈得厲害,他看著跪在下面相逼的朝臣,看著謝景離。 這場景相似得很,當年也有人這樣為鎮國公府求情。 當年他可以怒斥那些人,以性命威脅他們不準再求情??扇缃袼€能嗎? 文昭帝默默地閉上眼睛,只覺得滿身疲憊。 “查吧?!?/br> 第54章 舞賀 文昭帝下令徹查鎮國公府案, 薛家一案合并審查。三司會審,謝景元主審。原本拖了一個多月沒有查清的案子只用了半個月就查說分明。 薛鴻文貪污受賄,罔顧法理, 陷害鎮國公府,幾罪并罰。薛鴻文問斬于百姓之前,薛家其他人流放邊疆。齊王謝景逸結黨營私, 包庇薛鴻文所作所為,搜刮百姓, 貶為庶人, 永囚于齊王府,至死不得出。 薛家一門唯一幸免于難的只有五公主謝思桉?;实垭m沒有奪去她的公主之位,但眾人心知肚明, 她已沒有靠山, 只能待在府中茍且度日。 鎮國公府翻案那一日,文昭帝寫下圣旨,昭告天下。 陸念曦和謝景離一起去了鎮國公府舊日的府邸。其上的牌匾已經不在,空落落的看不出是誰的人家。 封條貼在門上, 單從外面看都能看出府邸的破落。 陸念曦和謝景離逐步踏上臺階, 謝景離看著眼前的封條,雙手握成拳。 陸念曦淺笑著看向他, 雙手握住謝景離的手,“殿下, 都過去了?!?/br> 鎮國公府的罪名已經洗清, 雖來得很遲,但正義終究還是到了。 謝景離側頭看著陸念曦,微微點頭。 他重新看向門前的那道封條,伸手一下子撕開那道封條。 鎮國公府再也不是無人能踏步的地方。 謝景離一把推開府門, 灰塵落下,門響起沙啞的“咯吱”聲,像是在歡迎久違的客人。 當初文昭帝下令抄了鎮國公府,永久封了鎮國公府。這些年沒有人來這個地方,一切都還保留著先前的模樣。 偌大一個府邸,并不奢華,處處簡約。陸念曦和謝景離沿著長廊一步步往里走,最終兩人停在一間院子前。 院子已經落敗,雜草叢生。推開正屋的門都可以聞到一股霉味,看到灰塵在空中飛舞。 因為當年抄家,屋里亂成一片,桌椅倒著。 謝景離俯身扶起倒在腳邊的椅子,臉上沒有什么笑容。 陸念曦環視里外,能判斷出這是一個姑娘家的院子。謝景離又特意來收拾桌椅,只能是衛姝當年的院子。 屋內擺置不多,陸念曦幫著收拾,擦拭著桌面的灰塵。雖不能將一切復歸原位,但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也能猜測到當初在這里生活的人的軌跡。 謝景離拉著陸念曦一路往里,走到衛姝就寢的屋子。 陸念曦走到窗邊,將窗臺推開,讓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她回頭便看見謝景離已不站在原地。 謝景離站在一處墻面前,他看著那面墻,忽然伸手。 陸念曦剛走到謝景離身邊,就見他從墻面上取下了一塊磚。 “暗格?”陸念曦訝異道。 謝景離點點頭,拿出暗格里的東西,是一個木盒子,用一把小鎖鎖著。 陸念曦突然明白謝景離為什么要來這里。 這個盒子,或許是衛姝留給謝景離的東西。 陸念曦看著謝景離用鎖打開盒子。盒子里只放了一封信,信的邊緣都有些泛黃。 謝景離看著,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手有點抖。 在他的記憶里,沒有母親這個角色。所有的形象都是由別人告訴他,告訴他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而如今這封信上,寫著∶謝景離收。 “當初我離開醫谷時,時老先生曾告訴我,她在這里留了一封信給我。讓我在一切塵埃落定時再來打開?!?/br> 如今正是塵埃落定之時。 謝景離以為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直到感覺到陸念曦握住他的手。 “我幫殿下打開好不好?”陸念曦淺笑著問。 謝景離點頭,看著陸念曦拆開那封信。 陸念曦展開信紙,將信紙放在兩人面前,信上內容展于兩人面前∶ “吾兒景離,若有一日你打開這封信,大概我已經不在世上。我的一念之差,讓鎮國公府滿門受難。我拼死生下你,自私想讓你遠離這一切??扇裟憧吹竭@封信,我也明白,你回來了,回到了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我當初無能將鎮國公府一案平反,只能將你送出京城。我怕自己護不住你,讓你小小年紀便被那些惡人傷的遍體鱗傷。所以送你離開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那串紅珊瑚手釧,我留下它,是為了給你一個選擇。如今,你已經做出了選擇,走上那條最難的路。 你知道嗎,你名字中的離字,是我取的。他想要讓你給大齊帶來福氣,遠離戰亂??蛇@個離字,在我這兒,只是遠離紛爭,活得自由之意??扇羰悄憧吹竭@封信……京城從來不是一個安寧之地。母親對不住你,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還讓你背負著上一輩人的恩怨。你受了不少苦吧? 等你走出去這里,便封存這里的一切吧。不要再來打掃它,也不要再來回憶。過去種種,已成云煙。離兒,往前走吧,不要再回頭?!?/br> 信上輕巧的一句“對不住”,陸念曦似乎能讀到信后衛姝當年的苦痛。已知自己性命不長,只能忍痛將孩子送走。衛姝去預想謝景離的未來,想到他可能再次回到京城時可能面對的一切,又該如何傷心?如何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