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如今她落勢,別人自然一個接一個落井下石。春嬋也是實在待不住了,才想出來搏一搏。 陸念曦腳步微頓,輕輕看了一眼春嬋,“你剛說什么?” 春嬋一冷,下意識地重復∶“奴婢問姑娘去哪兒,可要……” 后背一涼,春嬋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忙跪下,“奴婢知錯?!?/br> 身為丫鬟怎么能打探主子行蹤,這是逾矩。 陸念曦理了理袖口,輕笑一聲,“看來我往日里的規矩立得不夠嚴,你們一個兩個都來逾矩,是覺得我很好說話嗎?” 陸念曦語調很淡,院子里的下人卻都一個個停下手中的事,低頭站在原地,噤若寒蟬。 “春嬋在前,孫婆子在后,我希望不要再出現第三個?!?/br> 陸念曦說完,徑直出了院子。 春嬋跪在原地,身子一歪,心中一股nongnong的恐懼彌漫上來。 她怎么覺得,姑娘好像知道了什么? 另一邊,陸念曦緩步往錦宜院去。白薇猶豫了很久,還是走近了幾步低聲道∶“姑娘,我聽說春嬋受罰的消息傳到錦春院了?!?/br> 陸念曦看著廊檐外正在緩慢化開的雪水,不在意地道∶“我知道?!?/br> 她等的就是消息傳出去。 當所有偽善的面具都撕去后,有些事情就太容易看清了。 春嬋曾是錦春院的人,她為何屢屢會和裴子默撞上,結論太過顯而易見。 就連剛剛,春嬋都是下意識地在打探她的行蹤。 錦宜院是陸懷文專門辦公接待外客的地方,平日里少有女眷涉足,陸念曦更是從未來過。 錦宜院的下人見到陸念曦進來,也是訝異,趕緊向陸懷文通報。 陸念曦沒有等多久,就看見一個老奴出來笑著對她說∶“四姑娘,外面冷,快進來吧。侯爺聽說您來了,正高興著呢?!?/br> 陸念曦淺笑示意,跟著他往里走。 那老奴停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示意,便退到一旁。 陸念曦聽到里面“進來”兩個字,才緩緩推開門,抬眼的一瞬間便和一個人的目光對上。 她眨了一下眼睛,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剛剛還夢到的人,衛離。 第3章 初見 從京城到江南,陸念曦離開昌國公府后的每一步都有衛離的影子。他幫著陸念曦拿到和離書,親自派人送陸念曦離開京城。 當陸府眾人察覺到風向不對,衛離對陸念曦那種特殊的關照時,紛紛前來表示親近??申懩铌匾粋€人都沒見到,她安然地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身后一切都由衛離攔下。 江南初雪中,陸念曦終究沒能抗過那個冬天。當她看著身側的人緩緩閉上眼睛時,突然覺得那人比她還要孤獨。 五歲之前她有母親疼愛,母親亡故有舅舅為她撐腰,可衛離不同。 當初鎮國公府嫡女衛姝嫁給尚是壽王的文昭帝,陪著文昭帝一步一步艱辛地登上皇位,甚至在秦王孤注一擲派人刺殺時替文昭帝擋下致命的一擊。 文昭帝登基,人人都覺得衛姝是苦盡甘來??苫茧y過后,未必就是見真情同享福。 文昭帝九月登基,攜府中女眷進入皇城。身邊妻妾皆被封位,唯獨衛姝,三個月后才得了一個靜妃的名號。 宮里內外誰看不清楚,文昭帝是忌憚了。 當初他憑著鎮國公府的力量登上皇位,等真正站在高位上時,他卻變得多疑又寡情。 乃至后來,鎮國公府轟然倒塌,衛姝早產誕下謝景離被封為皇后,一切顯得那么不合理卻又很正常。 不過是一個多疑的帝王慣常的做法罷了。 到如今,本該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卻只能用陸府養子的身份回到京城。 他身邊,沒有一個能放心說話的人。甚至登上那高位之后,她在衛離身上都看不到一絲的喜悅。 陸念曦低垂眼睛,將自己的思量全數掩下,步履緩緩地走到書案前方,微微屈膝行了標準的禮,“女兒給父親請安?!?/br> 陸念曦行禮落落大方,手腕翻轉,手指纖長,動作到位又干脆,連腰間的香囊都未晃一絲。 陸懷文看著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原本他在葉彤那兒聽了一些話,覺得這個女兒怕是有些怯弱,今日一見,卻并非如此。 “起來吧?!?/br> 陸念曦依言起身,腳下微頓,身子稍側,還是對著端坐在一旁的衛離恭敬地行了個福禮,“兄長安好?!?/br> 衛離握住茶盞的動作一頓,像是才發現陸念曦的存在一樣,抬頭看向陸念曦。 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帶著一種莫名的打量,看的陸念曦心中有些打鼓。 她剛進門時來不及收回自己眼里的情緒,衛離眼光太毒,她怕自己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衛離不說話,陸懷文也不敢催,也不明白衛離到底在看什么。 屋內沒有一個人說話,空氣都有些凝滯,陸念曦屈身行禮動作未亂一分,卻有些受不了衛離的打量。 她正要開口,便聽得那人清淡地道了一聲∶“嗯?!?/br> 仿佛剛剛盯著人打量的不是他一樣。 陸念曦啞然,心里搖了搖頭,勸自己∶這位畢竟是上位者,有些奇怪可以理解。 陸念曦起身,身子微側重新看向陸懷文,淺笑道∶“父親回家,女兒因為身子弱未能替父親接風,一直覺得心中有愧,所以今日女兒畫了一副白雪紅梅圖送給父親,希望父親不要責怪女兒之前的疏忽?!?/br> 陸念曦得風寒,將養近兩個月,連每日的請安都免了,別說陸懷文,就是其他人也很少見到她。 “無妨,你身子要緊。這幾日落雪,天氣更冷,記得讓屋里的炭火充足些,別受了涼?!?/br> 陸念曦說話時,白薇已經將畫卷遞到陸懷文案邊。陸懷文一邊說一邊隨意地打開畫卷,在看到全副畫景時陡然一愣。 白雪悄然而下,一片紅梅熱烈而放,一座亭子坐落林間,仿佛將某處紅梅白雪之景悄然轉移到畫卷之上。 陸懷文頓了頓,反應良久才道∶“你這丹青,快要勝過你母親了?!?/br> 杜夕玉丹青極好,陸念曦許是繼承了她的天分,從小便愛繪畫。只是這些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的畫作。 如今僅一幅畫便勾起了陸懷文對亡妻的記憶。 陸懷文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將手從畫作上移開,笑著看向陸念曦,“你這副丹青很好,等會兒為父就讓人把它掛起來。天氣涼,早些回去吧,晚間記得去壽安堂一起用膳?!?/br> 今日是小年,陸府眾人要陪著老夫人一起吃家宴。 陸懷文這般說,其實也是在催著陸念曦離開。畢竟,剛剛他和衛離的話才說一半。 陸念曦雖然聽懂了,卻不打算就這樣離開。 畫只是開始,話她還沒說完呢。 陸念曦并不告辭,只是低頭道∶“父親,女兒……女兒還有一事要稟告父親?!痹挼阶詈?,像是終于下定什么決心一樣,說出一種決然的感覺。 衛離眉梢微動,抬頭看了一眼低著頭的陸念曦。從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楚陸念曦的側臉。 與她的話不同,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衛離挑眉,微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睛里透著一絲興味。 若是陸念曦這時候抬頭,便會發現身旁的人儼然一副看戲的模樣。 陸懷文聽見這話不自覺地皺眉,眼里甚至浮現出厭煩之意。 陸念曦要說的事八成是和內宅有關,偏偏今日衛離在,他不想讓衛離看到陸府的不好。更何況,陸懷文本就是個不愛管內宅之事的人。 “有什么事等為父說完正事再說,你母親這幾日也很惦念你,你去看看她吧?!?/br> 明顯借口的話。 陸念曦唇邊勾出諷刺的笑,頭卻低得更狠,下一瞬便跪在地上,把陸懷文都嚇了一跳。 “你這是做什么?”陸懷文有些惱怒,但低頭看到陸念曦脆弱的脖頸,和素淡的頭飾,想到剛剛陸念曦略微蒼白的臉色,又有些不忍心,“行了,快起來。事不急在這一時。若是真的著急,你與你母親說去,她自會為你做主?!?/br> 陸念曦仍舊低著頭,不起身,話卻帶著顫音,“女兒不孝,今日要說的事就與母親有關?!?/br> 陸懷文一聽不妙,正要打斷,陸念曦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母親念著女兒體弱,特意撥了幾個奴婢來服侍女兒。女兒心中不甚感激,并不想疑心那幾個人??墒鞘玛P女兒家清譽,女兒不得不防?!?/br> 說到最后,語調越來越顫,似乎強壓著心中的悲傷。 陸懷文聽到“清譽”兩個字神情立即變了。 若是奴婢冒犯之事,那是在內宅之中。但若是牽扯到女兒家的清譽,弄不好,便會連著整個陸府遭殃。 “怎么回事,你細細說,不要擔心,為父定會為你做主?!?/br> 陸念曦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她猜的沒錯,只有牽扯到整個陸府,陸懷文才會動容。 陸念曦心中嘲笑,面上卻不動分毫,語調變得更低,顯得她更可憐,“女兒未病之前,曾幾次出府。只是不知為何緣故,總能巧遇一個姓裴的公子。女兒本來沒放在心上,只是后來巧遇的次數多了,女兒才疑心。女兒讓人私底下查探,不想,不想就查到了一個□□嬋的丫鬟身上?!?/br> 春嬋? 陸懷文聽到這兒,忽然想起前幾日葉彤與他說的一樁事∶陸念曦因為丫鬟吵鬧杖責了一個丫鬟十個板子。他記得,那個丫鬟就叫春嬋。 當時他還覺得陸念曦對丫鬟太苛刻,如今看來這事情怕不是表面上的那樣。 “那丫鬟做了什么?”陸懷文雖是問話,但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陸念曦依然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說出的話卻不再客氣∶“她將女兒的行蹤透露給那位裴公子。女兒當時知道氣極,但是她是母親送來的人,女兒怕母親傷心,不敢輕下論斷,讓人跟了她幾日才確信。女兒不知該如何,但又實在惱怒,就讓人借著她在院中吵鬧打了她十個板子。女兒擅自懲罰母親的人,請父親責罰?!?/br> 衛離聽著這一番話終是忍不住笑了,只是沒笑出聲,畢竟人家小姑娘還在委委屈屈告狀,順帶還說自己不對博同情。 什么母親的人,葉彤都把人給她了,還不是她想怎么責罰就怎么責罰,現在卻偏偏說自己逾矩,讓別人覺得她懂事。 衛離這么想,陸懷文自然也差不離。 他看著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團,下身的寶藍色馬面裙此時更襯得陸念曦嬌小脆弱。陸懷文驟然覺得心疼。 這底下跪的畢竟是他的女兒,事關清譽這么大的事,被逼急了打了自己丫鬟幾個板子到頭來還要向他這個做父親的道歉,陸懷文覺得自己失職得厲害。 “說什么傻話,你母親既然把人給你了,她就是你的丫鬟,犯下這種錯早該打出去。你不用怕,若是你母親說起,就說是我說的。若是還有其他人也敢這么做,不必留情?!标憫盐囊贿呎f著一邊走過書案,走到陸念曦身邊將她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