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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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華跪坐在地,渾身發軟,她唇角顫抖,想哀求公主,卻不知從何說起…… 暮晚搖看她這樣,無語半晌,道:“你到底怕什么?就如言二所說,我好歹是公主。你一個侍女而已,又不是什么天仙國色,誰會為了你非要挑釁我??? “起來吧。該怎么玩,就怎么玩去吧。沒人能從我這里要走你?!?/br> 她都懶得問睡春華的男人是誰。 因為左右不過就那幾個而已。 而暮晚搖不管再如何,都是一個公主。春華到底只是一個侍女,不想給公主添麻煩。 然而春華不懂,其實在長安,暮晚搖說是過得不如意,但能讓她不如意的,也就那么幾個人而已……除非春華被她父皇看上了,不然任何人看上春華,只要暮晚搖不愿意,就沒人能逼迫。 而暮晚搖的父皇嘛……暮晚搖滿懷惡意地想,聽說父皇現在都有癔癥了,他哪有心情出宮睡女人? 不過想到自己的父皇,暮晚搖就想到自己好像好幾天沒有進宮請安了。她收拾一下心情,臨時決定進宮一趟,去皇帝面前表表孝心。 面子功夫而已。 但皇子皇女都不能忘了這面子功夫。 而當夜暮晚搖突然進宮向皇帝請安,讓皇帝驚喜了一把。 偌大皇宮,現在皇帝獨居一宮,不召見任何人。大約是身體不好,他也不要后宮女人來伺候。 皇帝孤零零了很久,幼女進宮來陪他吃頓晚膳,他竟然高興十分,多吃了半碗羹,讓貼身黃門感激公主。 那內宦送暮晚搖出宮時,因激動皇帝多吃了飯,忍不住與公主絮絮叨叨:“自從先后過世后,陛下身體就不好。陛下沒有精神,剛開始的時候整日看著先后的畫像發呆……好在殿下現在回長安了,該多進宮陪陪陛下才是?!?/br> 暮晚搖實在忍不住了,懟一句:“母后不是和他互相折磨,棋輸一籌給死的么?還有他見到我高興什么?他不是一直希望我老死在烏蠻不要回來么?” 內宦一怔,然后盯著這位丹陽公主。 內宦輕聲:“殿下似乎在怪陛下?如今幾位皇子公主中,陛下其實最喜歡……” 暮晚搖硬邦邦地說一句:“反正他和母后都只愛我二哥,我二哥沒了,他們難受得要死。我嫁去烏蠻,他們沒一個人不忍心?!?/br> 內宦為皇帝解釋:“那是因為……” 暮晚搖煩了,她打斷:“行了我知道了。是因為政治選擇嘛,他要平天下避免邊關戰亂,我母后要穩李家在長安的地位……我已經知道了!既然父皇身體不好,你就趕緊回去伺候著吧,別出來送我了?!?/br> 她語氣沖,一開始還只是冷著臉,后來胸脯都因委屈而起伏。 暮晚搖別目看身畔,她身后只有仆從,身畔空無一人。而她再抬頭,看到星河爛爛,皇宮幽深。她身在其中,如此渺茫,不知歸處。 暮晚搖露出幾分迷惘的無措的神情來,回過神時,看向旁邊的內宦。內宦看到這位公主臉上那種空茫的神情,心中不禁酸楚,卻也無法多說什么。 帝王家的親情,從來不是家事,而是國事。丹陽公主只是運氣不好,她是被犧牲的那枚棋子而已…… 內宦站在丹墀上,看著那位公主上了輦,在一排排通紅燈籠的照映下向宮外去了。 而公主再一次想起來進宮看陛下,又不知道得多久以后了。 暮晚搖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她在宮中有些不開心,但只過了一晚,第二天就忘了,依然自如地跟在太子身邊。 太子和秦王之間很有意思。一方面秦王背后的勢力強,本應能壓住太子;但是太子的心思重,哪怕身后支持太子的世家沒有秦王多,太子目前也穩穩壓秦王一頭。 這日,暮晚搖和幾個大臣要談政務。原本按照習慣,通常他們要么約在公主府或某個大臣家中,要么直接去北里。 暮晚搖換上一身男兒裝,已經做好和眾人一起去北里了。誰知道騎馬到半截,幾個男人臨時決定去西市。 他們小心勸說公主:“最近聽說西市那邊酒肆里的胡女來了好幾個漂亮的,不用給錢就能看跳舞看唱歌。聽說坐在堂中吃酒,每買一壇酒,就有一個胡女來服侍……當然,殿下肯定不在乎什么胡女。不過殿下應該也沒見過,一起去見識一下何妨?” 暮晚搖聽他們的話,突然想起來隔壁說言尚最近常去西市,而她又在心里嘀咕半天他去那里干什么。 暮晚搖心中一動,點了頭:“那就去西市,我也想見識一下胡女是有多風情萬種,讓你們迷成這樣?!?/br> 男人們尷尬。 好在大魏民風開放,他們只尷尬了一下,就熱情地討論開了,暮晚搖也沒表現出厭煩不想聽的態度。公主這般識趣,讓幾位大臣輕松了很多。 畢竟和女郎共事總是不便……如果這個女郎放得開一些,大家都會自如些。 暮晚搖與他們一起去了一家酒肆,見識那些漂亮的胡女。大約是有她在場,幾個郎君便只是單純欣賞。不過暮晚搖很快覺得沒什么意思,胡女坦胸露腹的舞蹈,她只臉紅了一下,就覺得也沒什么太厲害的。 他們跳的舞也就是熱情奔放一些,其實有什么難的。 一點高難度的動作都沒有。 只是扭扭腰、抬抬腿而已……暮晚搖自己都能行啊。 暮晚搖看那群男人喜歡得不行,她自己百無聊賴,喝了兩盞酒沒意思后,她便起身出去了。 暮晚搖到樓下柜臺邊,讓身邊同樣穿男裝的侍女去傳了幾句話后,她就跟隨店家去了后院。 暮晚搖這才問起店家:“我的侍女說。你們這家店之前招待過言尚?真的是他?沒有認錯?” 店家賠笑:“這位女郎,如你的侍女描述的那般長相,斷無認錯的可能??∫恍┑睦删?,本就引人注意。他若常常來我店中,就是無所事事,大家也會多關注一眼。如何能認錯?” 暮晚搖點了頭。 她身后的侍女就給了店家一錠銀子。 店家驚喜,要藏起銀子時,暮晚搖笑吟吟:“不過他是一個人來這里么?” 店家看著暮晚搖:“女郎和他什么關系?抱歉,即便女郎給錢給大方,但我們也不應泄露客人行蹤?!?/br> 暮晚搖閑閑道:“我是他情人?!?/br> 跟在公主身后的侍女和侍衛齊齊看向公主:“……” 看暮晚搖心不在焉地編謊,面不改色,讓身后人佩服不已:“我疑心他背著我勾引其他女人,所以來查一查?!?/br> 店家一愣,再盯著暮晚搖看半天,就有些了然了。他失笑:“娘子你多心了吧?就你這般長相,誰會背著你和其他女人來往?” 暮晚搖敷衍地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眼睛仍緊盯著店家。 眼看這位女郎固執至極,非要弄清楚此事,店家為難半天,在暮晚搖讓人又多給了一錠銀子后,店家屈服了。 他低聲:“娘子且跟我來?!?/br> 傍晚時候,西市很快就要關坊了。暮晚搖跟隨店家在西市穿梭,已經看到很多鋪子收了攤,開始關門。 店家領暮晚搖進了一家鋪子,向里面招呼一聲:“韓老七,有客人來!” 鋪子里大嗓門響起:“什么客人?都要打烊了還要干什么?想買馬雇人,平日趁早!” 暮晚搖怔愣,她這般雍容華貴,即便穿著普通男兒裝也掩不住她的國色天香。她和這個黑漆漆的鋪子完全不配,站在這里,看到四處油煙,四處火星燒過的痕跡……暮晚搖立在這里一會兒,都覺得臟兮兮的煙往自己身上撲了。 她有些受不了地后退,站在門口不愿進去,有些茫然。 她話開始遲疑了:“……言二來這里找女人?不可能吧……” 言尚不像是不講究成這樣的人啊。 領暮晚搖過來的店家正要解釋,鋪子里簾子一掀,一個五大三粗、臉上一道疤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如大山一般走出,嘴里罵罵咧咧,臉上盡寫著不耐煩,似在嘀咕都要打烊了,怎么還有客人。 然而這個男人一抬頭,看到立在鋪子門口的人。 那女郎穿著男裝,卻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輝。 男人臉色一下子好了很多,聲音都放輕了,唯恐嚇著這般美人:“娘、娘子,這位娘子來這里做什么?這里恐怕沒有娘子想要的東西?!?/br> 暮晚搖問:“你們都是什么人???” 領路店家解釋:“這里是整個西市最大的賣馬、跑商的地方。有不少胡商、胡人來這里接生意,不管是雇人殺人,還是送貨運糧,只要錢給得夠,這里都有人接活?!?/br> 暮晚搖點頭,到了這一步,她已經知道言尚在西市做的事,和女人恐怕沒有半點關系。 她便也沒什么不愿說的了:“我要知道言尚在這里找你們做什么?!?/br> 她身后的人捧上一匣子銀錠,看到人眼睛都值了。 這位女郎如此大方,那便沒什么不能談的了。大山一般高的男人將暮晚搖領進去,帶暮晚搖去見了幾個同樣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言簡意賅:“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做生意嘛。女郎說的言二我也知道,他最近確實在和我們談一樁生意。他給的錢足夠,兄弟們最近也不過是在被他挑人,挑中合適的人,兄弟們自然就會出發了?!?/br> 暮晚搖心跳如雷。 她手心被自己捏出了汗。 她聽這個人說話,什么出發、什么跑路……她僵立著,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答案。 那個答案在她心口跳著,蠢蠢欲動。 她覺得自己猜出言尚要做什么了。 暮晚搖的喃喃自語,和對方給出的答案,男女不同的聲線混在了一起:“……找人去烏蠻?!?/br> “砰?!?/br> 跟在公主身后的方桐,手一抖,將抱著的裝滿了銀錠子的木匣摔到了地上。滿屋子的人都看過來,盯著地上亂滾的銀子。方桐呆立許久,看向暮晚搖。 他看到公主目若含淚,光華流動。 暮晚搖將話說到了這里,就是方桐,都猜出了言尚要做什么—— 他派人去烏蠻,打探消息。 烏蠻離長安何其遠,所以他要花大筆錢財,才能請動人去那里。 這個鋪子里的人說:“他安排我們幾個兄弟去烏蠻,在那里最少待半年,讓我們打探烏蠻如今局勢,南蠻如今是什么情況……因為我們這里有胡人,相對大魏人更安全些。他便只請胡人接這個活?!?/br> 鋪子里的人疑惑道:“那位言二郎難道是什么朝廷大官么?他打聽烏蠻干什么?” 鋪子里的人看著暮晚搖,不安地問:“這位娘子,是不是大魏要和烏蠻重新打仗了???不是、不是咱們有派和親公主么?都有公主嫁過去了,怎么還要打仗?” 另一個人道:“你消息落伍了!聽說烏蠻好像亂了,咱們嫁過去的那位公主已經回來了……說不定就是因為公主回來了,才要打仗?!?/br> 鋪子里的人越說越害怕。 方桐呵斥:“不要亂猜!朝廷沒有要打仗,你們好好做你們的生意便是?!?/br> 暮晚搖好像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一樣,她臉色白如雪,睫毛垂如羽翼。她發呆了半晌,驀地轉身,向外跑去。她騎上馬,當機立斷離開這里—— “駕——” 暮晚搖先騎馬去了皇城內的弘文館,弘文館已經閉館了。她御馬掉頭,直接回自己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