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她又問道:“那后來沈致爸爸的婚姻不太好嗎?” 梁爺說:“好不好你要看哪方面了,你要說門當戶對,這門親肯定沒得說,但你要說這兩人過得怎么樣?阿致他爸去世后,他媽就沒回過沈家,你說能過得怎么樣?” 謝錢淺想到木子日記里的那段記錄“我對他說最需要幫助的事情,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經營自己的家庭關系。 州輝很復雜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想對我說什么,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部分我幫不了他,有些事情他早就應該放下了?!?/br> 緣分這個事情還真是說不清,從沈爺爺那一輩開始似乎就和緣分擦肩而過,到了上一輩天時地利,可就是差了人和,這一輩呢?她和沈致呢?沈致他現在還好嗎?想到沈致,謝錢淺忽然感覺心臟抽抽地疼,她弓起身子,梁爺問她:“怎么?肚子疼???” 她撇著眼說:“心疼?!?/br> 梁爺喝了口茶笑而不語。 萬升跑過來喊道:“師姐,那個老外又來找你了?!?/br> 謝錢淺站起身說:“帶到休息室,我馬上來?!?/br> 她剛匆匆轉過身,梁爺突然喊了她一聲:“淺淺啊?!?/br> 謝錢淺回過頭,梁爺拿起茶杯對她說:“這茶吧,放一放就涼了,涼了就入不了口,還是要趁熱喝啊?!?/br> 謝錢淺喉嚨哽了一下,點點頭轉身離開。 她走到休息室的時候,ansel正坐在里面的沙發上,他穿著白色的polo衫,身材微胖,金發藍眼,見到謝錢淺大步走來,從沙發上起身對她說:“終于見到你了,淺?!?/br> 謝錢淺和他握了握手:“您好,請坐?!?/br> ansel開門見山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dr.ansel,沈致的心理醫生,我們在海市見過?!?/br> ansel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不過,我今天來見你不是以心理醫生的身份?!?/br> 謝錢淺有些詫異地看著他,ansel接著說道:“我是以木子老友的身份過來見你?!?/br> 乍聽見木子的名字從ansel口中說出來時,謝錢淺還略微吃驚,她在木子的日記里見過ansel的名字,是在沈致9歲那年剛到木子身邊后,木子在研究治療方法時,曾提過ansel博士發表在某個期刊上的論文給了她很大的啟示,謝錢淺當時就聯想到了沈致現在的心理醫生。 她當即便問道:“您后來見過木子嗎?” “在她為致結束治療階段的第四年,我們有過一次見面,那次我們深入探討了那段治療過程,木子女士是我見過最勇敢、智慧、有韌勁的女人,你該為你的母親感到驕傲?!?/br> 謝錢淺半垂下眸,臉上的表情有些蒼白。 ansel對她說:“既然我是以木子朋友的身份來見你,那么致是木子最重要的病人,我這次來找你也是想跟你聊聊關于他病情的事?!?/br> 謝錢淺抬起頭皺眉望著他,ansel說:“致長久以來都有異性接觸性障礙,他無法長時間獨自和異性相處,或者發生距離較近的接觸,這樣會讓他的心里產生強烈的壓迫感,從而情緒失衡,但這樣的情況在上一回國后,我們都發現了,他在面對你的時候并不會發病。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通過后來的整理分析,我得出了結論,這次來也是想把我的分析結果告訴你。 在此之前,我想你并不知道你母親曾經對致進行過怎樣的治療?!?/br> 謝錢淺聲音低啞地說:“我知道?!?/br> ansel露出頗為詫異的神色:“你知道?據我所知你并不清楚?!?/br> 謝錢淺只是平靜地告訴他:“我剛知道不久,您繼續說?!?/br> ansel想了下,問道:“你知道多少?” “在沈致離開木子身邊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包括他生病的起因,和后來在我家遭遇的…那些事,木子有記錄下來?!?/br> ansel恍然大悟:“那我就從他離開你家開始說起吧?!?/br> ansel告訴謝錢淺,沈致離開木子身邊的時候狀態基本恢復穩定,雖然和常人無法比較,依然沉悶,自閉,但起碼能夠融入集體生活,愿意去交一些朋友,也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像前兩年那樣失控尖叫攻擊人,所以回去以后沒多久沈家就替他重新安排了學校。 但沈致回去以后的生活并沒有向著積極的一面發展,他的爸媽經常爭執不休,為了利益、名聲、發展各自為營,甚至在后來沈致成長的過程中,有過幾次大鬧,還是當著沈爺爺的面。 沈致從小就性格敏感,這些事情潛移默化都對他造成了一定影響,回來后他也一直伴有輕度抑郁的癥狀,從小到大都是,但好在小學到初中一直控制得不錯。 木子在沈致初中前都挺關心他的狀態,初中后沈致心智越來越健全,病情也相對穩定,木子便問得少了。 那幾年里有一件事為后來沈致的病情惡化埋下了種子。 木子丈夫去世后,沈致父親經常會聯系她,詢問她的生活,當然絕大多數都是聊沈致的情況,有時候出差還會特地去看望木子。 一個住在丈夫心里多年的漂亮女人,男人走了,獨居在外地,兩人保有聯系,丈夫不時記掛著她,這件事給沈致母親帶來很大的影響,兩人為這件事多次爭吵。 木子是個心思剔透的女人,她后來便不再聯系沈州輝,而是單獨聯系沈致,那時候沈致有部手機,她隔段時間就會打電話和沈致聊上一會,關心他近來的學習生活,沈致有什么問題和困擾也會聯系木子。 本來以為這樣會改善他們的家庭關系,但沈致母親無法忍受自己的兒子不跟自己親近,大小事都要去找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還是丈夫深愛多年的人,她砸了沈致的手機并強調不準他再跟木子聯系。 這件事給沈致帶來了很大的痛苦,他再次和木子打電話時,雖然沒有明說,但木子猜出來是為了什么,那次木子對他說,讓他不要怪自己mama,也不要生她氣,人生活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我們無法體會別人的煩惱,但要學會試著諒解。 木子讓他好好學習,多出去走走交些朋友,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那是木子最后一次聯系他,然后木子換了手機號碼,初中以后兩人失去了聯系。 之后幾年沈致也在努力的生活,但他過得并不開心,同學朋友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有心理疾病,他遇到事情再也無法跟人訴說,長此以往性格越來越壓抑。 高二以后由于學業繁重,壓力大,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態,那段時間他經常在思考活著的意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活著,他不喜歡經營企業,不稀罕沈家長孫的身份,好像也沒有什么其他特別喜歡的事情,他畢了業以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的人生一片茫然,他開始滋生出想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他并沒有意識到那是個很危險的信號。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有個同校的女生瘋狂地追求他,給他送情書,買吃的,圍著他轉,在學校尾隨他,他去廁所都要跟著,甚至到后來開始跟蹤他放學。 這件事給沈致造成了很強的壓迫感和精神壓力,讓他時常感覺走到哪里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讓他變得越來越緊張,恐懼焦躁,到后來情況變得愈發糟糕。 只是那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異樣,當有一天那個女生把他堵在學校附近的巷子向他表白,并且在沈致一再拒絕的情況下不斷接近他時,沈致腦中常年繃著的那根弦終于斷了,恐懼和焦躁致使他不受控制地搬起鐵桶攻擊了那名女生,女生倒在血泊里的樣子徹底刺激了沈致,他當場昏了過去。 那個女生從鬼門關搶救回來,但是沈致徹底瘋了,他開始拼命自殘,不得不把他關在一個封閉的屋子里將他捆綁起來。 由于他有精神疾病最終沒有承擔相應責任,加上沈家出手及時,給了那個女生家里很大一筆撫恤金,并第一時間封鎖消息,沈老爺子直接下令所有知情人封口,所以這個消息就連在沈家內部都沒有蔓延,很多沈家人都不知情。 只知道那段時間沈致狀態不好,沈州輝急得連夜去找木子,木子聽說后當即隨沈州輝返回都城,心系沈致的情況,便是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這件事給沈老爺子很大的打擊,他幾乎是吊著最后一口氣安葬了自己的長子,把謝錢淺接來都城安頓,然后拖了各種關系才聯系上ansel,最后幾乎是在彌留之際安排好了沈致赴美治療的行程。 之后的事情便只有ansel知道了,ansel告訴謝錢淺,他剛見到沈致的那一年,他的情況很糟糕,沒有比他更糟糕的情況了,對生毫無希望,每天滿腦子想的都是離開這個世界,連呼吸對他來說都是痛苦的,他嘗試各種辦法讓自己脫離痛苦。 所以ansel的團隊花費了很多精力24小時看守他,由于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到了不干預無法穩定的情況,所以剛去美國的那兩年,ansel不得不使用大量的輔佐藥物治療來控制他的情緒,否則他根本無法通過自身進行調節。 在長期服藥的過程中產生了大量激素透支了他的身體,讓他變得十分虛弱,ansel形容那時候的沈致瘦得就像一個隨時會倒下的骷髏。 起初愿意去幫助他,一方面因為沈家支付了非??捎^的費用來用于沈致的治療,一方面是因為ansel聽說了木子的事情,感覺非常惋惜,想到曾經他還與木子討論過這個案例,他覺得這是他與沈致的緣分,他有責任完成木子沒有完成的治療,另一方面,他也在沈致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能性,想通過對他的治療來做一些更深入的研究。 后來在藥物的配合下ansel對沈致采用了催眠療法,在治療的過程中他按照木子之前跟他描述過的居住環境給沈致虛擬復刻了一個同樣的環境,將沈致引誘進ansel為他量身定做的意識狀態中,在治療的時候沈致的情緒可以恢復平靜,但是治療結束后他又會慢慢變得焦躁。 起初這個成效并不明顯,ansel和他的團隊用了相當漫長的過程才將這種意識植入他的思維中,ansel知道在治療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奇楠沉香,他托人尋找了很久,但在唐人街收來的都是假貨。 直到兩年后ansel在一個私人宴會上遇見一位馬來西亞富商,聊天中得知他收藏了一串,為了那串沉香,ansel和他的團隊做了最大的努力,不停說服他是為了治病救人,雖然這聽上去有些荒唐,但最終那位馬來西亞富商還是讓出了那串沉香。 在沈致第一次拿到那串沉香時,他就貪婪地放在鼻間,后來ansel他們神奇地發現半個小時后他抱著手串睡著了。 有了這個氣味對ansel的催眠療法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沈致用了五年的時間才擺脫藥物的控制,能夠自主掌控情緒,期間他還完成了自己的學業,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跡。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面對沈致無數次無能為力,無數次想過放棄,無數次陷入瓶頸和崩潰,如果沒有木子在他童年記憶中為他構建的美好,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柔軟的一面,他根本不可能在生死邊緣幾次挺了過來。 謝錢淺一直沉默地聽著,但是ansel接下來的話,讓她整個人石化了。 “致為什么對別的異性有障礙,對你沒有,如果你知道致曾經的治療環境,應該就能了解到你也是他認知安全的一部分,他潛意識里對你父親的死亡深感愧疚,這種心理導致你的出現讓他覺得看見了希望,他可以通過對你的好來緩解心理創傷,也是他進行自我修復的一種渠道,這是后來木子在觀察中告訴我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你的出現是對他的救贖。 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會在回國后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將自己的精神寄托轉移到你身上。 當我得知你的身份后,我已經大概猜到根源,只是對于過去的那些事我是在后來調查中才將發展鏈整理出來, 所以也只能是你,不會出現第二個人?!?/br> ansel告訴她沈致再次發病的事情,并且是兩年前就開始有征兆了,那時候她還在沈致身邊,可他們誰也沒想到這一次,沈致會因為她發病。 ansel告訴她沈致的病可能一輩子也無法根治了,只能想辦法緩解,抑制,起初他們都以為她的出現能夠抑制他的心理障礙,的確也是這樣的,可后來在沈致那晚砸了自己房間的紅酒柜后,ansel才發現這種抑制是相對的,他將這種精神寄托和對生的渴望轉嫁到了謝錢淺身上,所以從她離開的那一天起,等同于將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心臟,沒有特效藥能夠止血,只能看著他的血慢慢流光,直到生命枯竭。 從ansel口中謝錢淺才知道在她離開一間堂后,沈致就倒下了,醒來后他摧毀了家里的一切,甚至不顧及他的行為會傷害到自己或者別人。 他的精神狀態時常游移在清醒和發狂之間,在他清醒的時候就告訴顧磊,如果他發病就把他捆起來。 他們想過來找謝錢淺,將沈致的情況告訴她,請求她幫忙,但沈致警告他們不許那樣做。 他知道謝錢淺當時無法承受那個事實,不愿意面對他,甚至不想再看見他,如果現在因為他的病情強行拉她回到他身邊,她會痛苦難過,她的人生也會陷入掙扎之中,所以沈致阻止了他們。 靠著蔣醫生的藥物沈致又在國內堅持了半年,直到院落整修完畢,他才在ansel的一再建議下踏上回去治療的道路。 可是這一次他的求生欲望比十八歲那年還要渺茫,常年服藥的身體產生了耐藥性,很多抗焦藥物對他來說效果越來越微乎其微,這就意味著他整夜整夜無法入睡,也無法通過藥物強制入睡,而ansel的催眠療法對他也開始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為他的安全認知轉移了,不再是木子當年為他構造的安全環境,而變成了一個特定的人,也就是謝錢淺,ansel無法通過催眠讓他認為謝錢淺就在他身邊,雖然他也想過這么干,可他更清楚這么干太危險,一旦構建成功,某一天沈致突然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對他來說是毀滅性的災難。 就這樣沈致身體的各項機能在消耗中迅速衰退,加大用藥量更會急速加劇這種衰退,不用藥精神折磨也讓沈致日漸虛弱。 ansel真誠地望著謝錢淺的眼睛對她說:“半年前致放棄了治療,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你知道放棄治療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謝錢淺猛然從沙發站起來,渾身顫抖地問:“他還在美國嗎?” “三個月前他回來了,臨走時他對我說中國有句古話叫落葉歸根,七天前我接到了淼的電話,他自殺了?!?/br> 謝錢淺猛地退后雙腿一軟,身體中的所有力氣瞬間被抽走,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 ansel趕忙站起身急切地對她說:“你別緊張,他后來脫離了生命危險,這也是我在接到電話后立即安排來中國見你的原因,致不知道我來找你,我想他如果知道他會阻止我,他曾不止一次對我們強調過,讓我們不要來打攪你的生活,他的病不應成為困住你的原因。 我承認他考慮得不是沒有道理,用道德綁架你,讓你幫忙配合致的治療是一種自私的行為,這勢必會犧牲你所有的生活,在你得知自己父母的死都和致有關,還要求你來幫助他,對你來說也許很荒唐。 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放棄生命,所以我今天不是以心理醫生的身份來見你。 我作為你母親木子的老朋友,我懇請你救救你母親的患者?!?/br> 淚水模糊了謝錢淺的視線,她緊緊握著ansel的手泣不成聲地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能來,謝謝你為沈致做得一切!” 她說完就調頭奔了出去,她穿過長長的走廊,穿過正在練拳的教室,穿過圍滿弟子的大門口就這樣瘋狂地沖了出去,不顧好多人喊她,問她去哪? 她滿腦子都是沈致抱著她,幾近祈求地對她說:“不要離開我…” 那時師父被沈毅廢了腿,大師弟和三師弟叛變,武館一團糟,二師弟拿不定主意,什么事情都要她來決定,她每天的心思都在外面,還要奔赴學校,她根本就沒有留意到沈致的變化,他向來對她很溫柔,她也從未意識到這種溫存是他對自己賴以生存的渴望。 在她還是很小的時候,她總是很嫌棄地把有蟲洞的葉子全部扯下來,木子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告訴木子因為這些葉子不好看,有小洞洞。 木子對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完美無缺的,大自然是,人也是,我們需要包容這些不完美,看見閃光點,如果因為葉子有瑕疵就扯掉它,那你有沒有想過葉子會疼呢?” 她忽然想到了木子對她說過的話,不完滿的葉子,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沈致的朋友圈里。 她離開一間堂后,他一直沒有治療,苦苦掙扎了半年,他發的每一條朋友圈,拍的每一張照片,那些貓、小樹苗、樹葉,現在想來都是他的求救,他在用他的方式對她發出求救,他多么渴望她能回到他身邊救救他,他拍了那么多有瑕疵的樹葉,他在請求她的原諒,他在告訴她,他不完美,但他渴望被她原諒。 可她卻忽視了那些反常的行為,還擰巴在過去那些無法倒帶的傷痛中,試圖淡忘、遠離他的一切。 木子的日記中說過“我慶幸我留下了阿致,我更慶幸小猴子可以給他帶來溫暖?!?/br> 可是她做了什么?木子用了畢生的意志將他拉出深淵,她卻輕易將他再次推進深淵。 她現在突然懂了木子日記開頭的那句“僅用于記錄沈致小朋友的快樂生活”,因為他不快樂,他從來沒有快樂過,所以木子的這句話是對他的祝福,木子希望他能過得快樂。 可她讓他不快樂了,讓他的日子再次跌入黑暗之中,她也仿佛突然懂了那次海難,沈致為什么會將身上的救生衣給她對她說:“沒有你,也就不會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