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智扶了扶金絲鏡框，不知為何，忽然有些為白廷不值得?！袄蠘?，以我對白老板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這種人?！?/br>
    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況下，悉心照料，小心呵護。若不是真心關照到一定程度，失憶的樓開墨也不會對其毫無警惕。

    樓開墨卻不以為意，他多少從程智、王鵬和古冠玉日常的調侃中，得知了一點自己前段時間的狀態。

    樓開墨 ：“知人知面不知心?！?/br>
    他自小見多了表面功夫極高之人，為達到目的臥薪嘗膽，誓不罷休。

    “再說我也不是不領情，只是該有的提防還是要有的。還有，不要將我和圣樓集團混為一談，我承情，我以個人名義來報答。對方若想拿圣樓集團做文章，那真是癡心妄想?！?/br>
    程智看著樓開墨冷淡而理智的神情，腦海里浮現出前幾日，趴在白廷身側黏黏糊糊的小黑，一時無法將兩個影像重疊。

    此刻的樓開墨像一杯清水，澆開了理智與智慧，也澆滅了小黑身上那點人情味。

    程智第一次想為一個并不熟悉的人，反駁自己從小到大的發小?！袄蠘?，白老板真不是這種人。你知道嗎？你的精神力頑疾還是他幫你治好的?！?/br>
    樓開墨面無表情：“是嗎？那他要多少醫藥費，給他便罷?！?/br>
    “我想白老板并不是在乎這些錢，也并不會打圣樓集團的主意?！背讨堑?。

    樓開墨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詫異，未料到程智會為一陌生人反駁自己?！斑@么清高嗎？不見得吧？看來這位白老板有點手段，你都替他說話了?！?/br>
    樓開墨話音剛落，手中的認證器響了一聲。樓開墨低頭，眉頭微蹙。

    “你將我的聯系方式，留給白老板了？”樓開墨問。

    程智點頭。

    因為樓開墨的認證器被損毀，程智重新為其申辦了新的認證器。在更新通訊錄的同時，順道也將白廷的聯系方式錄入其中。

    樓開墨看著認證器上跳出的信息?！景淄ⅲ猴w船到站了嗎？身體有不舒服嗎？】

    樓開墨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伸出手指，點開了投影屏幕的右上角。

    【設置——刪除好友——確認】

    一氣呵成。

    目睹全程的程智目瞪口呆，一時不知作何表態。

    樓開墨關掉熒幕，淡然道：“如果白老板問起，你就說我的認證器只添加工作伙伴。他如果有何要求，只要不和集團扯上關系，不太過分，那就答應他?！?/br>
    程智心頭忽然涌出一點心酸，替白廷不值。

    可他也不能責怪這位發小。畢竟他完全不記得這一年的經歷。以樓開墨的視角，警惕一位在一年內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陌生人，也不是沒有理由。何況老樓的性格和打小所處的生活環境，不是足夠了解的人，他很難真心相待。

    程智看著飛船外死寂道的景色。如同死神降臨的光籠罩著萬事萬物，視網膜中都透著一陣難以壓制的抑郁。

    ==

    由于浪公子在華夏星原住民聯絡器上發了一則朋友圈——

    【浪公子：分享歌曲《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分享配圖：白廷與小黑坐在洱海月中。

    分享配文：我能想到最悲傷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忽然分道。直到我們分在哪兒都不知道，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br>
    不過一刻鐘，全華夏星已經激活的npc都知曉，白老板失戀了！真是喜大普奔，哦不，萬分悲慟！

    于是乎，白廷很快迎來了一波如潮的安慰。

    西湖小別墅。

    白廷癱坐在沙發上，握著花茶杯，任憑窗外的暖陽灑滿一身。

    小青坐在白廷對面，一邊啃著如山的雞翅，一邊翻閱著npc送來的慰問。

    小青：“泰山npc武則天發來賀電，哦不，悼詞，也不對，隨便什么吧。信中說，華夏星在白廷的領導下，經濟發展，社會穩定，npc團結，生活不斷得到改善，方方面面都取得了可喜可賀的成就。希望白廷同志能夠繼續努力，不要在乎個人的小情小義，要著眼天下，把握華夏星發展建設的契機，推動華夏星全面科學發展，早日實現社會主義的終極目標！”

    白廷：……

    這武則天不看霸道總裁，改看新聞聯播了？

    小青：“峨眉山npc阿翔姑娘也發來慰問。慰問中說，她連夜苦思冥想，為您寫了一篇傳記，傳記名字叫做《從失戀男人到傳奇星球主，他告別了愛情，照亮了聯邦》。希望白老板能夠盡快從失戀的沼澤中掙脫，獨立自強，努力建設華夏，為中華之崛起而奮斗?！?/br>
    白廷：……

    行吧，他當初不過是為彈琴蛙編了個《從零收入到年入百萬，她告別了愛情，看見了遠方！》，現在青蛙姑娘都學以致用，舉一反三了。

    小青又啃了一碟雞翅，繼續往下翻：“嶗山npc嶗山道士送來了一顆連夜煉制的足球作為禮物，表達了自己親切的關懷。他說，失戀算什么，中國球迷看了這么多年中國男足，不都活得好好的，能蹦能跳。希望白宿主能夠發揚男足精神，臉皮足夠厚。輸了愛情算什么？人家國足連敘利亞都敢輸?！?/br>
    白廷：……

    他相信這位嶗山道士是真情實感的國足球迷了！

    小青繼續往下翻：“珍妃井井神也表達了關懷。今天得知白老板失戀的消息，倍感心痛。秋風蕭瑟，訴說著我們對白老板愛情的無限哀悼；秋蟬長鳴，吟唱著我們期盼白老板振作的無限祝福?；蛟S你們曾經一起走過一段美好歲月，但人生路上，誰都不能保證走完全程，希往白老板能夠抑制悲痛，用建設社會主義的心來強大自己，努力振興華夏，以告慰無疾而終的愛情！”

    白廷：……

    我只是失戀了！沒有死！這哀悼詞詞風是要怎樣！

    小青補充道：“哦對，井神說，你如果還是過不了心底的坎，可以把小黑綁架過來丟入珍妃井，到時候他幫你復制一個金小黑和一個銀小黑，你把普通的小黑還回去就可以。這樣對方即不損失，你還以可以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br>
    白廷：……

    我謝謝你??！

    小青 ：“祁山npc魏延送來了慰問禮‘七星燈’，并附贈現代詩一首——‘千年前，悲傷是一盞小小的七星燈，我在這頭，諸葛在那頭。千年后啊，悲傷仍然是一盞小小的七星燈，小白在這頭，小黑在那頭。雖然七星燈換不回諸葛孔明，也換不回愛情，但七星燈，一定能夠照亮您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br>
    白廷：……

    他懷疑神州系統的npc集體下載學習強國app了。

    小青繼續道：“梁祝故里的npc馬文才送來了一對‘青銅王八擺件’。他說，凡事都要具有辯證思維。想想梁祝有情人也不過化蝶飛，失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希望您從失戀的苦海中早日爬出。送您一對王八，并不是希望你和前情人變成一對王八，而是希望您壽比王八，心似龜殼，做一個由內到外都散發王八氣質的王八人?！?/br>
    白廷：……

    怎么不干脆祝我變成忍者神龜？

    小青又碎碎念了一個多小時，幾乎所有激活的npc都送來了慰問，以及千奇百怪的慰問品。失戀能有這陣仗，他也不該抱怨啥了。

    白廷閉上眼。

    風帶著西湖的繾綣，吹進客廳。

    往事如走馬燈，一幕幕重現。

    現在想來，他也不算失戀，因為對方根本不記得了。

    兩個人一起走過了一年，就是一條很美的海底隧道，所有的魚兒都在祝福他們?，F在，那個人走出了隧道，把他留在那里。他能描述每一條魚的紋路，特性和喜歡，他想和他分享哪只魚又長胖了，哪只魚又生崽了，可那人已經不想聽，也不記得了。

    白廷輕嘆一口氣。樂觀一點的想，至少對方沒有否定這段感情。直接忘了，或許比他記得卻不愿意接受，來得好受一下。

    白廷打小就具備一個生存技能，總能找些讓自己快樂的角度，來沖淡人生路上不可避免的悲傷。

    只是這一次，好像無濟于事，胸口還是很痛。

    鼻尖忽然傳來一點冰涼。

    白廷睜眼，見小青拿著個褐色瓷瓶，頂在他的跟前。

    “來一點？”小青問?！敖杈葡盥??！?/br>
    白廷聞著雄黃酒的嗆味，搖頭。他只習慣喝紅酒，連啤酒都很少喝，其他的酒則喝不慣?！敖杈葡畛罡??！?/br>
    小青小青也不勉強，給了白廷一個“不懂欣賞好物”的遺憾眼神，自顧灌了幾口。

    白廷看著小青一副永遠逍遙自得的模樣，問道：“你整天看著白娘子和許仙恩愛纏綿，不會想談戀愛嗎？”

    小青晃了晃酒瓶，一副不問世事的灑脫模樣：“愛情嘛，有酒好喝嗎？”

    白廷笑了一聲。

    穿越前，所有民間神話里，白廷最喜歡的女性就是小青?；蛟S是受李碧華的書和徐克電影所影響。

    白廷最初對許仙的幾分厭惡，也來自于年少時對《青蛇》電影里的意難平。一個不負責任又怯懦可笑的男人，一面貪圖白素貞的溫柔嫵媚，又經不住小青挑逗撩撥。

    他替白蛇與青蛇不值。

    好在這神州系統的設定并未那般荒謬而悲傷，許仙與白素貞恩恩愛愛，青蛇也不是流不出眼淚，看透這寡薄人間的妖。

    “挺好的?！卑淄⒌?。

    就算這神州系統每天都致力于提升他的吐槽技能，他還是很感謝，在這異世他鄉，有這么一片溫情美好的故土，一群鮮活可愛的熟人。

    小青不知白廷為何沒頭沒尾來了一句，將壺中剩余的雄黃酒飲盡，拍了拍白廷，指著別墅的窗子。

    “我跟你說，這愛情呢，就像這天空的繁星，光華璀璨。你傷心時、難過時，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他?！?/br>
    白廷看著窗外烈日炎炎。

    半晌，白廷道：“這近視眼、遠視眼、老花眼都沒什么，白內障、飛蚊癥、角膜炎也能治，哪怕透視眼、千里眼也可以算好事，但無中生有眼真的不太行?！?/br>
    小青：“對啊，我想表達的就是，這愛情呢就像星空，我想看的時候它卻不在，有何用？”

    白廷知道小青想安慰自己，只是這歪理邪說的確不太行。

    “可夜晚的時候，星空就是最美的存在，就像愛情，永遠會成為人們心中最為向往和期待的東西?！卑淄⒌?。

    小青翻了個白眼：“反過來說，這星空，除了看著好看，啥屁用都沒有，就像愛情。還不如一壺好酒，一桌好菜?！?/br>
    說罷，小青起身，拍了拍衣擺，瀟灑的跳出窗戶。

    白廷還在回味小青意味深長的話，半晌，看著身前一桌的雞翅骨架和雄黃酒瓶，反應過來，朝小青的背影嘶吼道：“小青！給我滾回來垃圾分類！”

    小青原本閑適的步伐瞬間加快，沒一會就飛奔起來，留下一句“老板，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消失在院墻深處。

    ==

    白廷將小青留下的一屋狼狽收拾好，心情貌似也釋然了幾分。收拾好屋子，就好像收拾了所有心境上的不順與郁悶。

    白廷坐在餐桌邊。

    樓開墨應該已經到達目的地了吧。白廷沒忍住，點開認證器，從里面找出樓開墨的名字。

    認證器上的聯系人不多，樓開墨的名字熟悉而陌生。

    白廷編輯了許久，刪刪減減，最終只發出了最簡短的問候——

    【白廷：飛船到站了嗎？身體有不舒服嗎？】

    克制，不過于親昵，不愿讓對方感到唐突。

    白廷等待許久，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