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剛上大學時,孔舟就簽了公司,整日在上課和天南海北地趕通告之間來回奔波。 她演過不少耳熟能詳的劇,前兩年,一連出了兩部討論度出奇的熱門劇集,至今仍在電視臺重播。 這些劇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主角都不是她。 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場,不管劇有多火,主角配角全員翻身,她最多也就是混個臉熟。終日混跡于“演技很好,但就是不紅”的演員行列。 剪刀手盤點“艷壓女主的女配”時必入圍,當然這也沒什么可值得關注,畢竟這種人一抓一大把,沒什么意義。 “對了,上次黃了的那項目又來找我了?!?/br> 孔舟:“等下,能先把歌關了嗎,聽大悲咒聊工作,玷污神靈——哪個項目?” “就上次那個差點就簽約了的,古裝劇,叫什么,什么傳……哦玲瓏傳。負責人跟我說,她們女主現在因為檔期排不開,打算丟下這邊跑路,問你能不能去救個場?” 這部戲剛開始定的演員本來是孔舟,因為是女主角,她還沒演過這種正兒八經的女主,所以特別重視。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片方在簽約前臨時反悔,把她踹了。 當時為了這個角色推掉了半年的行程,弄得有點狼狽,恰巧今天殺青這部的女主角何曼向導演推薦了她,補上了這一段空檔。 然而他們大概沒有想到,換的這個演員比他們自己還靠不住,還沒進組人就溜了。 謝宋對這事有點耿耿于懷:“我的意思是,想讓你休息一段時間,你看你那黑眼圈,糊八層粉都遮不住?!?/br> 這個夸張的修辭手法莫名戳中了孔舟的笑點:“八層粉,那還能看嗎?” 謝宋把后視鏡往下掰了掰,正好對著她:“來你看看,瞅瞅這倆黑眼泡,不用化妝就能直接去演鬼片!” 她從鼻子里出了口氣,語氣放慢了許多:“明天回北京,我給你約好了咨詢師,還是之前那個,我跟上面說過了,讓你停工放個長假,好好休養休養?!?/br> 孔舟一看,恐怕她就擔心自己同意,所以等安排完了才通知她?!斑@么好,還放假,放多久?” 謝宋:“看你吧,不過我覺得等放完跟那邊合同也所剩無幾了,干脆放長一點,也好騰出手來物色新的公司?!?/br> “什么時候開機?” “七月份吧,沒幾天了?!敝x宋有點幸災樂禍。 孔舟沒說什么,靜靜地望著窗外的夜景。 燈光覆蓋之下,夜色并沒顯得多么熱鬧,那人為制造出的光芒冷冰冰的,再美也只能營造出“有錢真好”的氛圍,無法給予溫暖和安慰,甚至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勾勒出幾分寂寥落寞。 過了一會兒,她淡淡開口:“接吧?!?/br> 托她的福,謝宋快走了也沒閑著,忙著跟《玲瓏傳》的團隊交接,還得擠出空來督促她去心理咨詢師那報道。 咨詢師姓劉,孔舟在他那看了一年多,依然沒能記住他的全名,因為她忙的家里落灰都沒人掃,壓根沒空去看什么心理醫生。 當然這也可能跟她給人備注寫的是小常有關。 不重要的人平時不聯系,沒必要占那么靠前的首字母,能往后靠就往后靠。 診所附近只有一個地下停車場,在這停車得徒步走上五六分鐘才能到地方。大概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停車場一個空位都沒有。 孔舟繞著挨個串了一遍,預約的時間快到了,謝宋催命似的又打來電話。 “到了——沒有,放心我保證不會遲到,這附近的停車位都沒有了,可能要耽誤一會,哎有了!掛了,我倒個車?!?/br> 給她挪位的車并沒有馬上開走,見她從車里出來,按了兩下喇叭。 孔舟循聲望去,車主人降了車窗朝她揮手:“這兒!” 孔舟立即柔了眉眼,溫柔禮貌地笑起來:“許老師,我還以為是哪位走了又后悔,要我挪地兒,原來是您?!?/br> 許老師靠在車窗邊:“我本來想坐著歇會再走,看你在這轉了一圈了?!?/br> “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她說著,卻絲毫沒有打算要挪腳謙讓的意思,而是又自己順著往下說道:“回頭請您吃飯?!?/br> 許老師很吃哄人這一套,尤其這種說起話來語氣跟吹捧似的,話一進耳嘴角就被捧起來了:“行,你是不是趕時間,我也不在這耗著占地方了,先走了?!?/br> 孔舟站直了往旁邊讓了讓:“您慢走?!?/br> 她跟眼前這個許老師其實并不怎么熟,因為接受同一個咨詢師的治療碰過一兩次面。她本人不是個自來熟的人,大概因為是同一個行業,有一些共同語言。 許老師全名叫許開昕,是一個圈內非常出名的經紀人。 當時正好也是在這個停車場,許開昕突發急性腸胃炎蹲在車邊,路過的孔舟把她送去了醫院。 許開昕打方向盤到了路口轉彎,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動,拐了出去。 這時離預約的時間已經不到五分鐘了。 孔舟準時壓點邁進診所。 咨詢師是個中年男子,保養的還算可以,進門時,他剛泡了一杯咖啡坐下。桌子上有一塊三角立牌,夾著他的名字:常正彬。 孔舟第一眼就看見那塊牌子,心里“哦”了一聲,跟小常對上了號。 “常老師?!?/br> 小常同志坐起身:“來了?坐吧,要喝點什么?” 孔舟婉拒:“不用了,謝謝?!?/br> 常正彬像遇見了老熟人:“怎么樣,現在還失眠嗎?” “我想,可能還嚴重了一點?!?/br> “嚴重?”常正彬說話的時候坐直了向前傾了傾,兩眼都放在孔舟身上,不像在接受病人,而是一個好奇迫切的聆聽者。 “每天能睡多長時間?” 孔舟回想了一下:“大概,三個小時吧,我們工作性質您也知道,日夜顛倒是家常便飯,不過不趕通告也是這個時間,有可能更少?!?/br> 常正彬問:“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記不清,挺久了?!?/br> 他繼續問道:“睡眠質量怎么樣,現在還做夢嗎?” “做,最近基本每天都會做一樣的夢?!?/br> 常正彬不緊不慢地說:“能跟我說說,是什么樣的夢嗎?” 孔舟有點抗拒。 常正彬道:“沒事,慢慢想,有時著急反而會遺落很多細節?!?/br> 過了一會兒,她好像結束了和自己的心理斗爭:“我很難睡著,一直以來都是,有時玩手機還有點犯困,放下了反而清醒。但是一旦睡著就會睡的很沉,會做夢,天天都做,每天都重復同一個夢,或者說是同一個類型、前一個夢的后續。有時候會突然驚醒,閉上眼又繼續做,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我有意識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很難醒過來?!?/br> 孔舟頓了頓:“我夢到我在大道上追一個什么東西,可能是個小動物,它逃進了一個柵欄后面,我跟著鉆進去,發現柵欄后面并不是從外面看的參天高的松樹,而是進了一個木屋,周圍都是山,外面下起了大雪,把山全部蓋住了,山上下來成群成群的野狼,也有熊——撕碎了木屋。 “狼爪子撓到我臉上的時候,夢醒了,我還在大道上追著那個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動物……” “很多時候,我覺得醒著,但其實是夢?!?/br> 什么時候開始做夢,其實已經無從考究,她長期失眠,自己也記不起來這個長期到底有多長。 能確定的是,這些長時間堆積下來的夢都是亂七八糟的,并且一層接著一層的循環。有時醒來竟真的感覺被狼群追了一路,比沒睡還累。 剛進入睡夢中的時候,覺得自己待在一個什么地方,周圍什么也看不見,也好像是真的沒有什么,甚至連地面都沒有。 身體不受控制,除了意識什么也沒有。 她分辨不出到底是睜著眼還是閉著,除了黑,想不到任何一個詞可以形容。 因為沒有地面,所以人也不停地往下墜,直到意識跟著身體一起沉沒,陷入其中。 常正彬沉默了幾秒,轉而用了弱一點的語氣,試探地問道:“你最近,有遇到什么特別的事嗎?” 孔舟默不作聲,她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特別清冷疏遠的氣質,很難看出有什么情緒。 “有一個很多年的朋友要走了。大概永遠都不會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