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節
丁立軍聽出了一點話外音。 “怎么,從鐘太太又變回小梁,你還覺得開心?” “沒有開心,只是感覺輕松了很多?!?/br> “也是,我這次見你明顯比前兩次活泛了很多?!?/br> “活泛?”梁楨驚嘆他的用詞,“我之前難不成是死的?” “沒死,但也離死不遠了?!倍×④姴豢蜌獾靥袅讼旅碱^,“你都不知道你之前什么德性,剛跟那小子結婚那會兒,成天顧忌這顧忌那,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就會給鐘家丟了臉,后來又開始患得患失,一點小問題你腦子就能蹦出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就覺得事事要小心,樣樣要考慮?!?/br> 她當初剛跟鐘聿結婚的時候確實像丁立軍說的這樣,甚至情況可能更嚴重,就連每天早晨起來穿哪身衣服都要糾結一番。 面對外界媒體和公眾時時保持警惕和防范,就怕自己哪個行為不合適落人口舌,到時候敗了鐘家和鐘聿的名聲。 回回去南樓更像是上一次戰場,因為要面對老爺子,蔣玉茭,鐘盈,甚至還有唐曜森,家里上下保姆管家也都不是省油的燈,表面對你畢恭畢敬,可是梁楨也不是第一次在暗處聽到他們討論自己。 什么身份,哪里來的野雞也能當鳳凰,何德何能。 再說蔣氏那邊的人,一個個看著都客客氣氣,但冷不丁就能給你使些小絆子。 她被喊一聲鐘太太,可這個稱呼就像緊箍咒一樣時時逼著她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要做個特別清醒又克制的人。 辛苦嗎? 當然辛苦! “你以前想懟誰就懟誰,心里不舒坦可以六親不認,就跟那小子結婚之后我有時候都不敢認你!不是富太太嘛,怎么比以前還慫!” 梁楨從來不是什么溫良善類,從小的經歷已經教會她一套處世原理,遇到欺負自己的就得還手,如果當時還不了,那先忍一陣子,等翅膀硬了再連本帶利一起還回去。 可是成為鐘太太之后她便不能再這么“為所欲為”,說話要考慮各人立場,做事也得顧全大局,就連脾氣情緒也得收斂幾分,這才能配得上“鐘太太”這個名,就連之前在南樓受了委屈,她為了顧忌“一家和氣”,也基本不會回來跟鐘聿講。 “是吧,現在想想那時候確實有點慫?!绷簶E苦笑著將杯子里的啤酒喝光。 丁立軍又給她倒滿,“你何止慫,有時候還特別笨!” “笨?” “你還別不承認,念書我認你腦袋瓜聰明,但有些事上真的不開竅?!?/br> 梁楨晃了下杯子,“怎么說?” 丁立軍用手抹了下嘴邊剛沾上的白沫子,“就問你,這次你跟那小子離婚,是不是差點凈身出戶?” “一開始是有這個打算?!?/br> “所以說你笨啊,離婚分家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我當初跟他結婚也不是為了他的錢?!?/br> “對,我相信你確實不是為了他的錢,但你給那混蛋生了個兒子,一個人養到這么大,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就光這一點他也得給你分錢?!?/br> “那就更不需要了,我當初生下豆豆不為任何人,純粹是我自己想要一個孩子?!边@點她這么多年始終堅持,所以即便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再苦再累,也從不后悔埋怨。 “當初我生豆豆,不是因為我對他有多深的感情,現在我們離婚,我拿了他的錢,也不是因為我替鐘家生了個兒子!” 一碼歸一碼,梁楨心里分得很清,丁立軍卻忍不住挖苦:“你自己心里這么想,但保不齊外面的人怎么看!還要那小子怎么看?” 是啊,她離婚之后得了巨額資產,網上都說是因為她替鐘家生了個兒子,換而言之,她拿兒子換房產。 至于鐘聿,梁楨沒料到他會一下給自己這么多資產,但究其原因,他到底是出自補償、內疚,還是有別的原因,梁楨不愿去細想。 “一開始我確實準備凈身出戶,只要豆豆能夠跟著我,苦一點無所謂?!?/br> “那后來怎么又改變主意了?” “后來?”梁楨抬頭看了下窗外,“因為官司輸了啊?!?/br> “心里不平衡,想著孩子沒了,起碼得拽點錢在手里?” 梁楨苦笑:“有點這意思吧,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豆豆?!?/br> “怎么說?” 梁楨捏著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子,目光定了下,“我沒有說我會放棄豆豆,官司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的經濟問題,所以我必須認清現實?!?/br> 她并不是執拗到不會變通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做些傻事,但在關鍵時候絕對會把利弊放在第一位。 跟豆豆的撫養權相比,她的尊嚴,個性或者驕傲,這些都不值一提。 “我如果現在不接受他的資產,三年后即使畢業回來,還是一貧如洗,到時候我拿什么去跟他爭?” 丁立軍聽完點點頭,“說的也是,不過我看網上那些新聞,說你是因為非要出國念書才輸了官司?” 梁楨又喝了口酒,“這也算是其中一方面吧?!?/br> 丁立軍:“就沒想過不去念書?” “想過!” 她怎么可能沒有想過! 一審之后她一度想放棄,只要放棄出國,二審翻牌的機會會大很多,但最終還是決定一切按計劃行事。 “每一個十字路口的決定都會很痛苦吧,可是再痛苦也得逼著自己去選擇最正確的那一個?!绷簶E抽紙擦了下嘴角的酒沫子,“我六年前就已經放棄過一次了,六年后終于又爭取到這個機會,沒理由再放棄一次。當然,可能站在孩子的立場我這個選擇有點殘忍自私,但我相信豆豆能夠原諒我?!?/br> 事實證明,豆豆確實也理解并接受了她即將出國讀書的事實。 “而且我也知道自己這些年吃了多少苦,總得有個交代和結果?!?/br> 她生完豆豆沒多久就開始讀夜校,先考大專,再專升本,一路從高中畢業到本科生,在此期間還必須工作掙錢,撫養豆豆,期間吃的苦熬的日子也只有自己知道。 可明明當初她高分可入名牌高校,卻因為豆豆的降臨放棄資格,這就好比自己前面十多年拼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卻在臨終點的時候又回頭換了條羊腸小道走。 路換了,但沒關系,條條大道通羅馬,她換條路走也是一樣,所以重新開辟,一路披荊斬棘,總算又給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 希望在即,難道又要因為孩子而放棄? “我為了念書遭了這么多罪,如果最終因為豆豆再放棄一次,即使我自己甘心,若干年后我相信豆豆也會不愿意?!?/br> 孩子現在還小,有些事不一定懂,可是等他長大了,明白事理了,總能體會出當年父母的苦衷。 “更何況我并沒有打算放棄他,我只是暫時離開他一段日子,這段日子他會成長,我也會成長,你信么?等我畢業回來的那一天,我們會以更加優秀的樣子來愛彼此?!?/br> 她抬頭看著丁立軍,眼中倒映著喧囂的華燈和人群,但卻格外篤定絢爛。 丁立軍突然覺得心口懸的那塊大石頭落了地,忍不住吁了聲,“我之前還擔心你?!?/br> “擔心我?擔心我什么?” “又是離婚又是輸官司的,我以為你要被打擊得懷疑人生了?!?/br> “怎么可能,我不是這么容易認輸的性格!” 丁立軍哧了聲,“這倒是的,梁波以前一直說你是打不死的小強,他是小強的哥?!?/br> 梁楨:“……” 丁立軍:“說到你哥,對了,今年忌日你回蘆溝坪沒?” 梁楨:“沒有,本來想回去的,但因為一些事耽擱了,想等年后帶豆豆回去看看,噢還有……” 剛好提到這茬,梁楨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從包里掏出來一張銀行卡,卡外面還夾了一張紙。 “這里面有點錢,麻煩你每個月取兩千出來打到梁國財卡上,卡號我已經寫在紙上了,銀行卡密碼也在上面?!彼龑⒖ê图堃黄鹜平o丁立軍。 丁立軍想都沒想,接過去塞口袋里,“你放心,這事我還能辦?!?/br> 梁楨道了謝,但想想還是不放心,“一定要分月匯款,別一次性全給他?!?/br> 就梁國財那脾氣,手里但凡有點錢,不是賭就是嫖,肯定能一次性花光。 “明白,放心,但上回不是聽你說老頭子失蹤了?找著沒?” “那邊保姆報警了,不過暫時還沒找到?!?/br> “電話呢?” “打了,前陣子關機,這陣子又能打通了,不過就是不接我電話?!?/br> “那就說明人沒事?!?/br> 梁楨從沒擔心過梁國財會出意外,他那德行肯定又躲起來在哪逍遙了。 “隨他去吧,只要不給我添麻煩就行?!?/br> 對于這個法律和血緣上的父親,梁楨覺得自己已經盡到盡的義務,其他的不想多問。 “對了,你跟高玉珠是怎么回事?” 冷不丁提這茬,丁立軍倒酒的手僵了下,“還能怎么回事,扯了唄?!?/br> “之前你們不都準備復婚了嗎?” “復個屁婚,我是缺娘們兒還是咋,非要娶一只又鳥?!倍×④妼⒆詈笠粋€字咬得特別重。 梁楨見他臉色難看,在心里微微嘆了聲,“你倆的事我也不想多問,不過你自己想清楚,將來不后悔就行了?!?/br> 丁立軍沒接聲,只端起紙杯將酒喝了個干凈。 梁楨吃得不多,但酒卻喝了不少,起身的時候腳下都晃了晃。 丁立軍扶了她一把,“你行不行?” 梁楨擺擺手,“沒事?!?/br> 丁立軍:“真沒事?” 梁楨:“真沒事!” 她為了證明自己,往前嘗試走了一段,“看到沒,步子是直的?!?/br> 丁立軍笑:“確實,幾個月沒見,酒量倒漲了不少?!?/br> 大概是喝了酒,又好久沒這么痛塊地跟人吐過心事了,梁楨整個人顯得很輕松。 她晃著腦袋笑著回答:“那可不,喝趴那么多次了,總得有點長進?!?/br> 買完單后兩人走出羊rou館。 梁楨提前呼了小元過來,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丁立軍揮揮手也就沒跟她多話。 一路回去,梁楨都開著車窗,小半個身子趴在上面,寒風呼呼地吹,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開始一點點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