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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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幅模樣,到時和謝玄塵記憶里無極宗的小弟子重合了,當年那些跟著他背后喊他師兄的小師弟,也曾是這樣滿眼信賴的看著他。 年輕的他躺在當中血泊當中,一大片的血,比滿山的楓葉還紅,他臨死前直直的睜著眼,像是星辰一般的憧憬化作了滿腔仇恨。 “謝玄塵!” 你怎么可以,可以為了個女人,害了宗門,怎么可以?! 飽含著憤怒呼喊他名字的聲音,仿佛和記憶里重疊了。 出現在程喜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三師伯,原諍。 如今的崇明峰實際上的掌管者,其實是原諍的親傳弟子,而不是原諍。 不管是謝玄塵也好,原諍也好,還是溫香長老,他們幾乎不在宗門當中出現,除非有好事者上門踢館,把腳都踩到了無極宗臉上,原諍幾人才會出現。 近一千年以來,他們三個一直都表現得非常低調沉默。 給程喜慶祝的門派內的拜師宴,除了謝玄塵這個師父,他同輩的幾位長老都沒有來,便是謝玄塵,在眾人眼里本也應該是不會來的。 原諍穿了一身黑漆漆的道袍,和三師伯這個稱呼不一樣,他并不是程喜像的那種面目威嚴,或者是如云真的中年老男人。 大概是謝玄塵那一輩人才輩出,原諍的面容看起來很年輕,按照凡間男子的容貌來看,他看起來不過剛及弱冠。 在無極宗大部分弟子的道袍都是白色的,淺色亮色的也不少。 程喜看過,師姐們送給她的道袍和法衣絕大多數顏色鮮艷,幾乎是找不到黑色。 黑色代表不詳,黑氣往往和魔氣有關。在名門正派,尤其是和魔修生死不休的無極宗,幾乎沒有人會用黑色。 如果仔細看那些執法堂的弟子,他們的衣服其實都是藏青色,在光線的折射下就顯得比較黑。 但眼前的原諍穿的衣服卻是純黑色的,領子那里繞了一圈看起來手感非常好的絨毛,絨毛根根分明,細膩發亮。 原諍的面容和純黑色的道袍,形成了非常鮮明強烈的對比,他的臉色極其的白。 陶厭也很白,他的臉在大部分時候都像是上好的水蜜桃,動一動在陽光底下就透著健康的粉色,只有在他真的虛弱,或者有心偽裝的時候,這張臉才白的嚇人。 但是原諍不一樣,他出場的時候這張臉就好像是用雪蠶絲織成的白絹布,空洞詭異,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煙火氣。 黑色的衣服,慘白的臉,還有黑洞洞的一雙眼睛,配上的是精致如瓷器的五官,鮮紅的仿佛染血的唇。 簡直就是用白紙裁剪出來的假人,看起來是越看讓人越覺得恐怖。 若是原諍在凡間,怕是只憑著這一雙能夠吸納萬物的眼睛,就能夠讓小兒夜啼不止。 “三師伯三師叔好?!?/br> 在謝玄塵面前可能還比較放松的幾個弟子在原諍面前顯得尤為老實,一副噤若寒蟬模樣。 “這個就是你從山下費心弄來的小姑娘?” 原諍薄唇微動,聲音便在程喜的耳畔響了起來。 謝玄塵的臉色不太好看:“我同她有師徒緣分?!?/br> “三師伯好?!?/br> 程喜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原諍的手壓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指很長,像是青竹一般的修長,皮膚很薄,骨節分明,捏住了程喜薄薄的肩胛骨:“小姑娘,你當這是什么地方,隨便敢進來?” 他的聲音和外貌不太匹配,比較粗,像是砂石在光潔的地面上摩擦。 程喜指了指宿飛星,準確的說,是他手中的盒子:“今日是為魔氣入侵靈器而來?!?/br> 若不是如此,她根本不可能會涉足此處。 聽到魔氣這兩個字,原本虛放在她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簡直能捏碎程喜的骨頭。 這樣程度的疼痛讓程喜忍不住皺了眉,發出嘶嘶抽氣聲。 讓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盡管錦衣玉食的養大,但是程喜比一般人更加能夠忍耐疼痛,她的皮膚會表現的很夸張,稍微一點擦傷可能就會有紅痕,在這一點上,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公主那么嬌貴。 但是程喜的疼痛感很弱,她只發出非常輕的抽氣聲。 她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就像是掉入看起來平靜的油鍋里的一滴生水,這輕微的呼痛聲,瞬間把陷入過往夢魘的謝玄塵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原諍,你在干什么!” 面對翻臉護短的謝玄塵,原諍的態度就是不在意:“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最聽不得魔字,就是你的師傅在我面前也不可以。只是輕輕捏了一下而已,你這么一驚一乍護著作甚?!?/br> 他低下頭,用嚇壞小朋友的那種陰森的語氣上:“你不妨猜猜看,我這袍子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這原本可是一件白色的袍子?!?/br> 程喜眨了眨眼睛,用她慣用的腔調慢吞吞地說:“我猜是用成千上萬個像我這樣小姑娘流出來的鮮血做的。她們十分的仰慕師伯的風華,卻不知師伯郎心如鐵,扒了她們的皮,抽了她們的筋。于是小姑娘們的怨氣始終纏繞著負心漢,沒日沒夜糾纏著他,久而久之,三師伯一襲白衣就變成了純黑的顏色?!?/br> 執法堂內本來就冷颼颼的,被程喜這么一說,就連一向不畏懼嚴寒的符邱都忍不住緊張地裹緊了自己的小皮襖。 這地方回音太好了,這小師妹的聲音這么好聽,怎么講起這種故事來還自帶恐怖效果。 原本想要嚇唬一下她的原諍瘆人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臉上:“你剛才在說什么?” 扒皮抽筋,手段如此之殘忍,這種人在正道上怎么可能走得長久。 不像是正道,反倒像是魔修。 程喜看著他,笑容十分溫柔乖巧:“我方才是在同三師伯講一個從民間聽來的笑話,師伯看起來很愛同人開玩笑?!?/br> 為了鍛煉她的膽量,暴君爹老早就給她講各種恐怖故事。 他可不講什么人不心虛不怕鬼敲門的道理,后面只給了她一把匕首,讓她安放在枕頭下面。 那匕首的作用并不是驅除妖邪,而是為了在碰到那些非人的鬼物時,她能舉起匕首,第一時間摸到匕首,然后把對方給捅死。 原諍便翻了臉,他原本就壓迫感十足,溢出渡劫期大能的威壓之后,在場所有人都感覺駭然感從腳底躥上心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原諍像是隨時發動攻擊的巨蟒,嘶嘶吐著蛇信:“誰同你開這種玩笑?!?/br> 程喜站在颶風眼當中,像是一顆柔弱的小草,旁邊的參天大樹都倒了一片,她卻很好的抗住了原諍的問責。 一字一句,聲音清脆:“是師伯先同我開了個玩笑,我的肩膀都被師伯給捏裂開了,骨頭也咯吱咯吱的作響?!?/br> “你可不像是疼的樣子?!?/br> 程喜聲音放的很輕,如同脆弱的琉璃:“我只是不會放聲尖叫,但是很疼?!?/br> 要是不喊疼,默默的忍耐,虧都自己吃,這固然是堅強的表現,卻也是傻子的表現。 “你說的對,三師伯同你開個玩笑,要是不喜歡,我就不說了?!?/br> 原諍翻臉如翻書。 原本和原諍爭執的謝玄塵仿佛反應過來,立馬向前一步,直接在程喜的肩膀上輕輕拂過,她的傷勢立馬恢復如初。 傷口愈合了,原諍帶來的疼痛也像是清風拂過一般消失了。 生死人,rou白骨,修真者的道法對凡人來說是多么的不可思議。 只要魂魄未散,在這個世界甚至可以憑空用材料捏造出一具新的身體。 當然材料制成的身體沒有人的好使,也沒有靈根,所以通常情況下,死了的老怪會選擇去奪舍別人。 如果一直以靈魂狀態存在,他們大多數都呆不了太久的時間,如果運氣不好,還可能成為鬼修的傀儡。 她是真的很弱小,筑基期的修士死了之后,可能連成為傀儡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弱小,她需要花費心思,祈求憐憫,在這個弱rou強食的地方,弱小就是原罪。 程喜在一瞬間頓悟了什么,生與死的道理她一直都懂。 大道理誰都會講,不輪到自己身上,是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的體會。 這是程喜第一次因為疼痛,有這樣切膚的領悟。 在這一刻,有些東西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這個地方靈氣被壓制到了極點,她的心境有所松動,卻什么都沒有表現出來。 “今兒個過來說的是正事?!?/br> 那朵張牙舞爪的血焰魔花作為證物被放到執法臺上。 “這是今兒個發現的被魔氣侵染的靈器?!?/br> 一路都沒什么存在感的陶厭被人推了出來:“他今日被這靈氣鉆了空子,險些失去身體的控制權?!?/br> 陶厭沖著原諍露出一個格外羞澀膽怯的笑容,他往后走了兩步,半探頭,半躲在程喜后頭。 程喜雖然和陶厭差不多高,但是身形非常的纖細,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擋住少年的身軀。 可是陶厭還是不斷的往她后面縮,仿佛少女這具單薄的身體能夠給他帶來巨大的安全感。 這年頭的小姑娘跟小伙子都怎么回事,是他年紀大了,小姑娘這么猛的,作為男子漢卻躲在一個女孩后面,臉都不要了。 可以說,陶厭在原諍心中留下了十分糟糕的第一印象。 陶厭沒有讀心術,就算是有,估計也讀不了一個渡劫期修士的心。 不過他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深感欣慰:他做了這么大的努力,為的就是原諍這樣的人不喜歡他。 生長在淤泥里的家伙,總是向往光明干凈的存在。所以表現的越是干凈可口,就越加容易被這種奇怪的變態盯上。 以前在凡界的時候,說喜歡他的都是饞他身子的變態,要么想把他練成藥人,要么想把他變成毒蠱,要么想要他做任由cao控的傀儡。 這個原諍來者不善,對人見人愛的小公主都是這么個態度,變態指數非常之高。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程喜的確能夠給陶厭帶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算是他之前被卷入繞著她的靈氣團被搞得吐血,他也喜歡。 都怪這個糟糕的環境,陶厭垂下眼睫,稍稍放下幾分偽裝,唇角向下拉的弧度平添了兩分冷漠。 他怎么感覺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從心里釋放出來了。 下一刻,原諍突然暴起,告訴了大家伙他方才對待程喜真的只是長輩對小輩的關愛。 因為剛剛他掐的只是程喜的肩胛骨,現在卻直接掐住了陶厭的脖子,把后者掐得拼命掙扎,漸漸翻起了白眼。 “不過是一個煉氣弟子,能夠從被侵染的魔氣之中全身而退?”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應音急忙站出來說:“三師伯,他的靈根毀了大半,現在如同廢人?!?/br> 帶了幾分陰鷙氣息的原諍看了眼掌心:“無妨,既然是有嫌疑的人,寧可錯殺,不能放過?!?/br> 在執行他們的道的時候,難免總會碰上幾件冤假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