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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嘴對傅芝鐘笑。 傅芝鐘在喊劉蟬的名字,“小蟬,小蟬,你看著我——” 他的聲音是劉蟬從來沒聽見過的急促,沒了如冰的冷,也沒了那種水墨畫里暈染開的山的遙遠,傅芝鐘的聲音第一次這樣的焦急,這樣的臨近劉蟬的耳邊。 劉蟬的白手被傅芝鐘緊緊握住,傅芝鐘大概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氣,劉蟬都被他抓得有些痛。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劉蟬忽而感到自己四肢又充滿了力氣,他努力地彎曲自己的手指,想回抓住傅芝鐘的大手。 劉蟬凝望著身邊的傅芝鐘。 “……傅爺、傅爺,要給我做主,小蟬挨了四槍——”劉蟬對傅芝鐘說,“要打沈璐四槍,傅爺——要打她四槍——” 他撒嬌似地用自己的臉去蹭傅芝鐘的手。 傅芝鐘完全不做思考,直接點頭答應,“好,小蟬,我們出去就去?!?/br> 劉蟬見傅芝鐘這樣爽快地答應自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活,至少這一刻劉蟬覺得自己可以肆意妄為,好像不論他說什么,傅芝鐘都能答應他一樣。 劉蟬一下就笑開了,他咧開嘴,一聲笑音攜著氣血在他的喉嚨間翻涌。 然后劉蟬張嘴,哇地一聲把嘴中的血吐了出來。 濃稠鮮紅的血爬滿劉蟬的下半張臉,可是他卻得意極了。 這一口血吐出來以后,劉蟬原本充盈在渾身的氣力又消散了。 他的眼前再次變得迷蒙不清,手術室里原本尖銳炙白的光線,又一次在他的視網膜中變成染開的色塊。 這是在做夢嗎? 劉蟬迷迷糊糊地想,他感覺傅芝鐘的聲音似乎一直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原來夢中,傅爺也能夠在身邊。 劉蟬心里是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那既然是在夢中,說什么都是沒有錯誤的吧? 傅芝鐘看著自己身邊劉蟬露出一個帶著惺忪睡意的微笑,如夢似幻,如朝如露。與偶爾深夜,他起身給劉蟬掖被子時,見到的他的笑容一模一樣。 傅芝鐘驀然知道這代表什么。 他見過無數的生死,又怎么能不懂? 像是為了映襯傅芝鐘的預感,手術室中的醫生全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還有醫護全部都站了起來,圍繞著劉蟬的病床,低下頭。 一股巨大的悲痛襲擊至傅芝鐘的心口,比數年前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抱著自己的獨子跳進奔涌不息的江河還要巨大的悲痛在瞬息間砸下,以至于傅芝鐘居然顫抖了一下。 “……傅爺,你愛我嗎?”傅芝鐘聽見劉蟬問自己。 “我愛你,小蟬,我愛你?!?/br> 傅芝鐘說。 他大概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話語中的泣聲。 “我也愛你呀……” 劉蟬也說。 他依舊笑得那么乖巧,其中似乎還點不好意思,“我好想做盛世的鳥……飛到傅爺的枕邊……” “傅爺會喜歡鳥嗎?”劉蟬問,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傅芝鐘離他離得這么近,卻連他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 “喜歡,你變成什么我都喜歡?!备抵ョ娬f。 “那,真是……太好了……” 劉蟬說,他嘴角還帶著笑。 劉蟬想,假使夢中有這樣的美好,那他希求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不多時,他的思緒越來越混蒙了,劉蟬漸漸地感覺自己越來越困倦。 傅芝鐘清楚地感受到,他手中劉蟬的手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力氣。 最后,要傅芝鐘死死地抓住劉蟬的手,他的手才不會滑落。 手術室內的醫生和醫護都緘默著,他們垂著頭,靜靜地佇立在旁邊。 傅芝鐘閉上眼,將自己的臉埋進劉蟬的肩頭 此時靜默,窗外的蟬鳴,便顯得格外噪耳。 如每一個將至的盛夏之前,蟬在草叢、在枝頭,在石與石的間隙中,叫得聲嘶力竭。 入夏了。 劉蟬死了。 第60章 愛與死(二) 六十. 清晨時分,夜空驟明,數道晨曦破云而至。 “你來了?” 傅芝鐘來時,沈璐正被看守在江河之邊,悠然眺望著滾滾的河流。 她依舊穿著一身素雅古樸的白色素裙,無金邊亦無繁瑣的刺繡,衣上纖塵不染。 “將我守在這江邊,”沈璐回頭,她換下這些年那副無欲無求的表情,轉而帶著淡淡的笑容,“是想要我投江?” 傅芝鐘在離她三步之遠時停下。 他靜靜地看著沈璐,沒有說話。 沈璐卻不在意。 她沿著江邊,悠閑地踱了幾步,“來得這般的晚,看來劉蟬是死了吧?” 沈璐背起自己的雙手,身子向傅芝鐘的方向傾去,笑瞇瞇地問道。 不等傅芝鐘回答,她又自言自語,“想來也是,如若劉蟬沒死,你定是要留著我,叫劉蟬親手殺了我,以解他心頭之恨不是?” 說著說著,沈璐臉上的笑容忽而詭秘起來。 這是她幾乎這幾年都沒有露出過的笑容,她的眉眼彎至一個病態的弧度,嘴巴卻像是被誰用針線縫上一樣,平整得如一條裂縫。 但是傅芝鐘卻很熟悉她這般的模樣。 傅芝鐘自十七歲便迎娶十五的沈璐,這個與他年歲相當的妻子、夫人,他怎么會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