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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拜訪一個后院姨太作甚?不過是前朝余孽?!碧羰抡咄孪㈤g皆是傲氣。 李娟雅瞧著自己對面的女生,心中平靜。 她只想,原來大學也不過如此而已。 原來所謂新派進步學派也不過如此而已,所謂學識,不是用來救濟蒼生,而是他們用來自持高尚、目中無人、排除異己的武器罷了。 “你的意思是,我等傅府皆是前朝余孽?”李娟雅淡淡問。 傅府二字一出,挑事者這才反應過來。 她不過是看李娟雅這種后院姨太卻坐在學堂,心有不服,想來刁難李娟雅一二,可從未想過說傅府如何。 “……不,我并非此意……”如野火驟遇大雨,挑事者語氣忽然弱了下去。 不想再聽這挑事者還有什么胡言亂語,李娟雅抱書繞過她們,徑直離開,揚長而去。 除去進步派的這群學生,李娟雅時常也以為這大學中許多進步派的教授亦是道貌岸然之流。 李娟雅拜讀過許多南國大學教授的文章,大多寫的是甚么主義,說道甚么西方精神,或者是與其它流派觀點對罵的檄文。有些文章寫得好,讀起來便是慷慨激昂,令人忍不住拍桌而起。 李娟雅曾經就懷揣過幾篇文章,興沖沖地找到執筆的教授,想與其請教諸多問題。 教授見她是傅府的七姨太,身份也算是顯赫,大多禮貌地接待了她。 與這些教授相談,往往都是前面李娟雅拿出那些文章,表達自己的崇敬贊美之情,倒還尚可??傻搅撕竺?,李娟雅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求教時,這相談便不盡人意起來。 “我觀先生妙語連珠,在治國之策上見解獨道,想知先生如何看待貧人困人之難題?在革新時,這些貧人困人,又如何可以被妥善地帶動?”李娟雅總是會問。 然而回答她的先生,要么是沉吟許久,語焉不詳。 要么呵呵笑道,反怪李娟雅格局太小,在國面前,總是斤斤計較,看不見更高更宏遠的目標。 面對前者,李娟雅也不會再追問,三言兩語便辭去。 面對后者,李娟雅會反問,何為格局大?何為格局???何為斤斤計較?何為更高更宏遠的目標? 此類教授回答,不論言辭如何,大多離不開大義二字。 聽得多了,李娟雅自己也乏了。 李娟雅總是會想起劉蟬拋給她的問題。 她說她妄想救蒼生。 劉蟬便問她,那歹毒的蒼生該如何救? 她回答不上來。 那些教授學者說要振興中華。 她就去問他們,那些蒼生該如何救? 那些教授也回答不上來。 李娟雅發現,她就像這些教授學者一樣。她說的“救蒼生”其中卻并沒有歹毒之輩,那些教授學者說的“振興中華”,其中也并沒有蒼生二字。 這其中有怎樣的微妙,怎樣的相似,李娟雅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不過說不太出來。 直到有一次偶然,李娟雅看見一位女同學,她上午為文章中那些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的人物角色而涕泗橫流,與周圍朋友交流中,言語不乏對這世道的不平之意??傻搅讼挛?,李娟雅卻觀那位女同學對街上那些乞討的孤兒寡母,目不斜視,滿臉漠然地走開。 最終,李娟雅頓悟了。 原來這世上這么多人,甚至包括以前的她,都是心中滿懷大義,口中全是主義,可是他們卻并不在意生命。 李娟雅把這樣的感受記在自己的隨筆中,她邊寫邊想道,難怪劉蟬看不上她了。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她的問題。 李娟雅把手中的書合上。 自她上次發幾篇文章,學院里就傳她說是才女,說她是才氣逼人,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吹捧,有多少是真心。 不過都無所謂,李娟雅懶得管這些東西。說來也有趣,若是以前,若是自己的文章能被這般遠揚夸贊,她心底決計肯定全都是蜜意旁人贊她一句,她都能羞紅臉,羞好幾天。 可現在,她只感到無聊。 在南國大學里待得越久,李娟雅反而越感念起劉蟬來。 有的時候,李娟雅覺得,比之劉蟬的詭秘刻薄、陰晴不定又總是一針見血的真實,這些大學里的什么讀書人,都虛偽得可怕。 他們倒是不壞,大多也都心懷良善,自持有抱負,可是他們絕大多數都目下無塵。 ——他們大多抬頭看著頭頂浩瀚的天,卻沒有踏著腳下的地。 李娟雅每每看見這大學里的人,都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變成這番模樣。 這樣的想法,令她在南國大學里,自然沒交到什么朋友,也沒結識到什么志同道合的人,她思考的問題,并非主流,少有人愿意與她探討。 如此,李娟雅只能自己待在圖書館中,一邊查字典,一邊去翻閱那些艱澀難懂的文章。 圖書館里,離李娟雅不遠處幾個女孩坐了沒多久,又站起來相攜著往外走。 李娟雅聽她們嘰喳: “聽說市政廳的立先生這次也被請來聽那個講座!”一個短發的女生頗為興奮。 她旁邊的女生跟著頻頻點頭,“走走走,我們快去占個位!我聽說那立先生儀表堂堂,他做過一個講座,才學淵博,不少學姐都傾心于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