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擁擠，過道狹小，兩人尋了角落通風的位置坐下，不約而同地呼了口氣。

    “城中心發展了，邊緣地區還是老樣子，”?；赝@道，“稍微忍忍吧，這片地區附近正經飯店的數量幾乎為零，生活水平沒跟上去?！?/br>
    許沉河倒不覺得有什么，他抽了張紙巾擦拭餐牌上沾的油，說：“早些年的榕憬鎮也是這個樣子，人群熙熙攘攘的蠻熱鬧?！?/br>
    ?；赝]去過榕憬鎮，他跟顧從燃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讀書時跑去江畫家玩兒，頭一次見識到那樣的落后景象，為此還稀奇了好久。

    沒想到許沉河以前也是那樣的生活背景，?；赝ジ锌骸澳銈冃值軅z還真像?！?/br>
    “還沒實錘呢?！痹S沉河把餐牌擦干凈了放?；赝ナ掷?，“來，看看?！?/br>
    吃完飯繼續趕路，越偏的路越不好開，許沉河一路看著停滿路邊的單車和小綿羊，說：“這里開小車的好少?！?/br>
    “路窄，居民家里也不富裕，就沒必要開小車上路了?！弊；赝テD難地往前挪，“我就該開個普通點的車子，免得路過的都沖這邊瞅幾眼?！?/br>
    車開進一片水泥灰的筒子樓，樓高五層，穿廊銜接，常年被雨水侵蝕的墻面上用長竹竿晾滿衣服被子，各種老舊的非機動車和貼廣告的面包車扎堆兒地無序亂停。

    “江畫以前住這地方嗎？”許沉河扒著車窗問。

    四周沒有劃定車位，?；赝グ衍囃Ｔ谌肆髁枯^少的樓側，說：“少說也住了有二十年了，畢業后江畫一直想把婆婆接到城里住，但婆婆年紀大了認地兒，舍不得挪窩?！?/br>
    許沉河生出點惺惺相惜的感覺，他下了車，把帽檐往下壓了壓：“這種地方……雖然治安肯定很亂，但鄰里間的關系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br>
    “看人品吧，潑婦罵街也是常見的事?！弊；赝ネ仆圃S沉河的背，“就前面那樓，過去吧?！?/br>
    樓梯陡峭狹窄，許沉河擔心道：“這樓梯讓老人怎么走啊?！?/br>
    “別低估了這里的老人，他們體力可都好著，被環境逼出來的?！弊；赝プ咴谇懊嬉?，不時回頭看一眼，“小心點走?！?/br>
    各家各戶的門牌號都很模糊，但?；赝焊挥每撮T牌，駕輕就熟地帶著許沉河停在一扇掉漆的木門前。

    門窗緊閉，窗玻璃蒙了厚厚的灰，里面立著塊等高的塑料中空板，看不清屋內的景象。

    “這是江畫和婆婆的家，幾年前婆婆在屋里過世了，江畫沒趕得上送她最后一程?！弊；赝ゴ钪o欄環顧，頓感惆悵。

    婆婆去世那天，江畫還在組里拍戲，?；赝ズ皖檹娜级荚诟M，收到消息后迫不及待地丟下戲份從外地趕回了呈桉市，漫長的路程中江畫的顫抖就沒停過。

    或許江畫的病就是從那天結下的，他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尋找家人，到頭來卻失去了把他養大的婆婆，他以為自己丟掉了寶貴的東西，最珍貴的原來一直在身邊。

    一陣涼風襲來，過道上方家家戶戶晾起的衣服飄卷而起，不知誰家扯著嗓子大喊一聲：“要下雨了——”

    各樓層的門先后打開，爭先恐后出來收自家的衣服被子，隔壁屋有個婦女嘀咕著收掛在外面的魚干，一回頭看見鄰居的門口站了兩個似曾相識的人。

    直到?；赝コ雎暫傲司洹瓣惏⒁獭?，對方眼里的不確定才消散了去，將手中一串兒的魚干往門邊小桌上一擱，欣喜道：“真的是畫畫和回庭啊，你們好久不來，阿姨都快認不出你們了?！?/br>
    她招手喚兩人進屋：“快下雨了，來進屋躲躲，咱們聊聊家常，阿姨可想你們了?！?/br>
    預示初冬的第一場雨傾瀉而下，一方天地中斷續響起門窗被狂風甩上的巨響，許沉河坐在粗陋但收拾整潔的小屋里，想象童年時的江畫串門來到這邊玩兒的情景，會不會踮著腳夠高柜上的糖罐，或是趴在陽臺觀察發芽的植物？

    ?；赝タ窟^來，小聲道：“江畫當年學講話就是陳阿姨教的，他們感情很好?！?/br>
    廚房門口的簾子被掀起，陳阿姨端著兩杯水走過來：“細數了下，咱們有四年沒見了，近幾年過得還好嗎？”

    許沉河謹慎說話：“還行，就是忙得緊，這不最近空閑不是回老家看看么?！?/br>
    “哎喲，你可算承認這是你老家了，”陳阿姨笑道，“你小時候總嫌棄這大院，可把你婆婆傷心得唷，非想方設法把你送回去不成，結果你又倔了，一個勁兒地抱著婆婆的腿讓她別拋棄了你?，F在想想，那可真是久遠了?！?/br>
    許沉河和?；赝ハ鄬σ曇谎?，皆沒想到話題能這么快扯到這關鍵點上來。

    第57章 “有什么問題嗎？”許沉河揚起下巴。

    外面的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許沉河不著急問，他的目的不只是問清江畫的家鄉，而是了解對方成長中瑣碎的小事。

    他埋了埋頭，交握著十指，說：“現在回過頭來看，其實我那時的想法真的很不成熟，明明家就在這里，有什么可嫌棄的呢?！?/br>
    “可不是嘛，”陳阿姨贊同，“不過你后來倒挺有出息的，婆婆也欣慰，一手帶大的孩子成大明星啦，她可驕傲了?！?/br>
    許沉河突然很羨慕江畫，如果江畫真的是他走丟了的兄長，遇到一個這么好的家人其實是對方的幸運。自己一心只想逃離的那個家，是江畫所渴望回去的，假若生命能對換，他愿意和江畫調轉，親情和自由存在沖突的話，他愿意選擇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