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謝章也說道:“聽聞公公打馬球極為厲害,不如咱們吃了飯去馬球場賽上一場?” 招揮是個酷愛打馬球的太監,一聽就有些手癢難耐,推脫兩次公務在身,第三次就半推半就了。于是下午招揮帶著他的人馬與李清泉等人打了一場,不僅贏了,還得了一百金的賭金,心頭舒爽便把這事兒給拋之腦后了。 七日后,永安來了消息,是永康帝的旨意。 這回竟是要邢平淳上永安給皇子們當伴讀。 第三百一十三章 “豎子欺人太甚!”邢慕錚聽了這道圣旨,當即掀翻了榻上的幾案。他神色冷凝,似要殺人。 錢嬌娘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她比邢慕錚先知道這個事兒,已經從別人嘴里聽明白這里頭的名堂了。 照理當皇子伴讀并無不妥,甚而世家子弟的榮耀之事,但這多數是在永安城內的皇親國戚,從未有過叫這般遠的封地侯爺之子,千里迢迢遠離父母去永安伴讀的。這美其名曰是伴讀,實際就是上永安為質! 這叫人如何不惱火? 邢慕錚想將皇帝除之后快的心思到了最高處。只是令人諷刺的是,他原未曾想過造反一事,卻是這皇帝逼得他不得不反。 錢嬌娘拉過邢慕錚的手看了看,怕他方才盛怒之下傷著了。邢慕錚因她這輕細的舉動而稍稍降了火氣,他攬過錢嬌娘抱在懷里,拿下巴摩挲她的頭頂。 “這個節骨眼上,丑兒怕是不得不去?!狈蚱薅遂o默了一會兒,錢嬌娘依在邢慕錚的懷里說道。 皇帝擺明了是不相信定西侯府,邢慕錚已經“生病”了,丑兒再生病,便是沒有疑心病的都會多疑,更何況是那個小心眼的皇帝??墒浅酥?,又沒有什么其他的辦法,能讓人無視這道圣旨。 邢慕錚卻是無法說出否認的話語。若非還需韜光養晦,他也不會裝病虛以委蛇。邢慕錚是個能忍的人,但他一想到要拿自己的兒子去忍,他胸口才抑制的火氣就又有抬頭之勢。 “丑兒一個人上永安,太危險了,我陪他一起去?!卞X嬌娘道。 錢嬌娘說這話時,巨大的失落涌上心頭。她好不容易才和丑兒與邢慕錚團聚,這才沒過幾年,他們又要分離,并且還是在這樣吉兇未卜的情形下,也不知再見又是何期。 邢慕錚攬著錢嬌娘的手緊了一緊。他的喉頭有幾分干澀,卻不容反駁地道:“丑兒已經大了,又是你我的孩子,他不需要再躲在爹娘的身后?!边@是他們的戰場,也是邢平淳的戰場。 “可是他在我眼里,終究是個孩子?!卞X嬌娘抬起頭,“并且你在玉州且算安全,我也放心些?!?/br> “但是我不能把你和丑兒同時送到虎xue之中?!比羰怯媱濏樌?,一切還算好說,可若出了差池,首先遭遇危險的就是他們娘倆。邢慕錚如今已不愿想象,失去他們二人,自己將會是什么日子。 他終究有了軟肋。 “沒事兒的,你別擔心?!卞X嬌娘抬頭,雙手環著他的脖子。 邢慕錚埋首在她的頸邊,微微搖了搖頭。 “夫君……”錢嬌娘含在嘴里的輕喚如絲,眼底是化不開的依戀。 美人懷,英雄冢。 邢慕錚的心化成了水。 “我不準?!毙掀酱臼悄袃簼h子,他當有自己的擔待,雖然他也不忍讓他獨承危險,但他姓邢,是他的兒子,該擔待的就必須用肩挑著??墒菋赡锸撬胱o在羽翼下的嬌妻,他不想再叫她擔驚受怕。 “你就答應了我罷?!卞X嬌娘輕輕地搖晃他,難得與他撒嬌。 天上的星子他都愿意摘給她,可這件事他沒法允許。 二人僵持不下,錢嬌娘不敢在邢慕錚的懷里多待,她怕自己太過貪戀他的溫暖,而忘記自己是一個母親。她推開邢慕錚站起來,想找來邢平淳問問他的意思,起身時卻因太過急迫,眼前一片發黑,她的身子晃了晃。錢嬌娘不適地按住了額角。 “嬌娘!”邢慕錚頓時發覺她的不對勁,起身扶住了她。 “我沒事……”錢嬌娘不自覺地道。 “你的嘴唇發白?!毙夏藉P皺眉,扶了她在榻上坐下,揚聲叫人喚白大夫進來為她探脈。 錢嬌娘嫌他小題大做,“我不過站起來頭暈,這是常有的事兒。作什么還要叫白大夫來?!?/br> 邢慕錚道:“站起來頭暈也算不得小事,想來你身子還需要調理,叫白大夫再給你仔細把一把脈?!?/br> 錢嬌娘沒能拗過邢慕錚,只能請了白大夫進來。白大夫仔細為錢嬌娘探了脈,卻是露出些許驚喜之色,“夫人,您這脈息圓滑如珠,當是喜脈!”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自從錢嬌娘停了藥,又與邢慕錚琴瑟和鳴,纏綿不斷,能有喜脈的確是意料之中。只是乍聽得這喜訊,夫妻二人還是都愣住了。 “恭喜侯爺,恭喜夫人!”候在一旁的奴婢們都驚喜道喜。 邢慕錚盼這個娃兒盼了很久了,他回過神來不由狂喜。這是嬌娘全然接受他的血脈相連,他怎能不高興。他一時間氣血上涌,只道誰要打敢他妻兒的主意,他就遇鬼殺鬼,遇神弒神。 錢嬌娘自也是欣喜的,她撫著依然平坦的小腹,含羞看向邢慕錚。邢慕錚與她對視,情不自禁親了她的臉頰一口。 丫鬟們都見怪不怪了,白大夫終究沒怎么見過,不由得臊著臉避開視線。 “嬌娘,咱們的女兒要來了?!毙夏藉P低啞與錢嬌娘道。 錢嬌娘抿著笑點頭,她問白大夫,“白大夫,這個娃兒多大了?” 白大夫笑道:“當一月有余?!?/br> 邢慕錚撫上錢嬌娘捂著肚子的手,緊了一緊,他唇角的笑容遮也遮不住,但想起前不久他們還激烈歡愛一場,他立刻警醒問道:“行房可有礙?” 錢嬌娘臉頰臊熱,但為了娃兒裝作若無其事。白大夫輕咳一聲,“老身正想與二位說此事,夫人坐胎還不穩,三月之內,不能同房?!?/br> 邢慕錚心有余悸,只怕自己孟浪將他好不容易求來的女兒給失去了。 二人謝過白大夫,邢慕錚讓紅絹給白大夫送紅封。紅絹笑著送了白大夫出門去,其他閑雜人等也被邢慕錚打發了出去。夫妻二人相依在榻上,喁喁私語,說不出的歡喜。 只是綿長歡喜過后,錢嬌娘總算清醒了些,思及如今情形,不免有些黯淡。 “這個娃兒恐怕來得不是時候?!?/br> 邢慕錚告誡似的輕拍她的手,“胡說,咱們女兒什么時候來都是好的,你別叫她聽見了不高興?!?/br> 錢嬌娘輕笑,“你這就傻了么?她還這樣小,怎么能聽得到咱們說什么?” “總之別胡說?!毙夏藉P如珠似寶地將她圈在懷里。 錢嬌娘感受到他的珍視之情,竟鼻頭發酸。好容易苦盡甘來,她只道她的第二個娃兒不再受苦了,卻偏偏遇上這等糟心之事。 邢慕錚知道錢嬌娘在想些什么,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心中已下了決定。 邢平淳下了學,先是得知自己將要上永安去給不認識的皇子們當伴讀的事兒,后又得知娘親懷上小娃兒,不知是他的弟弟還是meimei。邢平淳一時不知自己應是恐是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錢嬌娘上前將他攬在懷里,摩挲他的臉龐道:“丑兒,你不必害怕,娘與你一同去永安?!?/br> 邢平淳聞言立刻松了口氣,可他馬上又提了心。他現在已經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明白上永安去并不是一件好事。娘親陪著他去固然好,但是娘身懷小寶,不僅要車馬勞頓,還要遠離爹爹,在永安勞心勞力。 “娘,你真要與我一同去么?” “自是要去,娘可舍不得離你這樣久?!卞X嬌娘笑道,看了一眼邢慕錚,“至于你爹呀,就讓他在玉州安心養病?!?/br> 邢平淳似還想說什么,邢慕錚給了他一個眼神,邢平淳便止住了話。 夜深,錢嬌娘睡下了,邢慕錚悄無聲息地起身,到了邢平淳的院子。邢平淳知道爹爹有話說,坐在書房里看書沒有睡下。他見邢慕錚進來,忙起身行了一禮,“爹爹?!?/br> 邢慕錚點頭,走過去看了看他讀的書,是一本史記。他拿起又放下,“可有所悟?” 邢平淳道:“只看到改朝換代罷?!?/br> 邢慕錚笑了笑,“倒是有所悟?!?/br> 邢平淳為邢慕錚倒茶,邢慕錚擺手不用,“你跟我來?!?/br> 邢平淳不知父親深更半夜要帶他去哪兒,但他只順從地跟在邢慕錚的后面。邢慕錚帶著他自小門出去,李清泉與王勇已備了他們的馬匹等在門外。此時已然宵禁,惟有定西侯府能策馬出行。邢慕錚帶著邢平淳一路到了玉州衙門,進了一門后,謝章立在門后等待,見他父子二人進來,躬身行禮后,領著他們往地牢走去。 李清泉與王勇守在地牢口,前有衙役舉著火把開道,邢平淳緊跟在父親后面下了潮濕地牢。 鬼哭狼嚎若隱若現,邢平淳頭回來這樣的地兒,他的心怦怦直作。只是謝章并未領他往地牢深處走,而是拐了個彎,進入掛滿刑具的小間內,四處火把陡燃,夾雜著血腥之氣,叫人難以喘息。 邢平淳忍住體內翻涌的惡心,他定睛一看,里頭跪著一個頭上蒙著黑面的漢子,他的囚衣破舊,頭上雜草與枯發幾乎分不清。邢平淳不知這人究竟是何來歷,為何被衙門捉拿。 “這是一個死囚?!毙夏藉P為邢平淳解惑,但并未多說,只淡淡下了一個命令,“你殺了他?!?/br> 邢平淳大吃一驚,眼前卻多出一柄長劍,他仔細一看,卻正是父親送給他的寶劍。他要他今日為劍喂血! “爹……”邢平淳接過劍,卻后退一步。他不喜殺生,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殺了他?!毙夏藉P再說一遍。 跪地的囚犯聽聞自己大限已至,他頓時嗚嗚亂叫,像是嘴里還塞著布。 只是這叫聲更惹人心煩意亂。邢平淳抓緊了劍。 第三百一十五章 邢慕錚讓謝章等人退下,只留了那死囚與他們父子倆。 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燒著,邢慕錚問邢平淳:“你可要你娘陪你去永安?” 邢平淳知道邢慕錚今夜就是為這事而來,他道:“兒子聽爹爹的吩咐?!毙夏藉P道:“你還是想的?!?/br> 邢平淳似是被戳中心事,有些赧然。 “我似你這樣大時,已經準備著上戰場了?!毙夏藉P道,“彼時家中只有你阿奶,我仍然決意要去,你可知為何?” 邢平淳想了想,搖頭道:“孩兒不知?!?/br> 邢慕錚道:“當時西犁大舉來犯,他日國破,小家亦不能存?!?/br> 邢平淳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男兒丈夫,需頂天立地,不僅不可躲在婦人身后,更要保護她們。你娘是個能撐起家的女子,平日里將你保護得好,倒叫你少了一份血性?!?/br> 邢平淳聞言有些惴惴不安。 邢慕錚指著死囚道,“你此去永安,須見慣死人,明了殺戮?!?/br> 邢慕錚示意邢平淳拔劍出鞘,鐵刃帶著寒光卻不刺目,因為還未染上鮮血。邢慕錚握著他的手腕,將那劍直指死囚心口?!皻⑷藭r不需猶豫,找著對方的死xue,刺進去?!?/br> 邢慕錚冷靜無比的聲音在邢平淳耳邊,像是教他干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邢平淳的手抖了,“爹!” “不要怕,他該死?!毙夏藉P的聲音越發地冷冽。 “爹,孩兒不愿殺人!”邢平淳搖頭。 “你不殺人,也有人殺你?!毙夏藉P言語愈厲,“你此番前去永安,稍有不慎就得死。你名為伴讀,實則為質。只要有你在永安,皇帝就拿捏著定西侯府,他日若要交鋒,你首當其沖!你若還慈手軟,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想讓你娘抱著你的尸身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