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你們說沒有用呀!你們的話,并不能叫我公爹少嫌棄我,公爹不少嫌棄我,我相公也不會休棄我。我是一個討人嫌被休棄的人,我每天見別人,都覺得別人在笑話我,他們背地里唾棄我,說我的壞話!我哪里還有臉面在這兒住下去,他們若知道我的底細,只怕是連累jiejie也被人碎嘴?!敝艽渖徲f愈心酸,她撲在桌上大哭起來。 “沒人這般想!外人聽了你的遭遇,只會說你那夫家荒唐,為這事休了你這個好媳婦,你夫家終有后悔的一日!”錢嬌娘道,“你何必在乎不喜你的人的說辭,你公爹算什么東西,他明知你已沒了娘家,還趕你出門,你那夫君屁也不放一聲,可見他也不值得你哭!這一家子薄情寡義的,他們說的話豈能當真?咱們女人家命是苦,男人家想休就休,想好就好,可咱們不能順著他們只為他們而活!” 周翠蓮顫抖的身軀猛地停了,她抬起頭,滿臉淚痕地看向錢嬌娘,傻傻訥訥地抽噎。 錢嬌娘輕嘆一聲,拿出帕子為她擦眼淚,語氣柔和下來,“傻姑娘,咱們只問自己的心?!?/br> 周翠蓮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渾身輕顫。 “錢jiejie,我……” “夫人,夫人,不好了,有人上吊自盡了!”山楂在外頭忽而大叫。 *** 錢嬌娘趕到西邊靠近外邊的偏院時,已然里里外外圍滿了人。這相鄰的兩棟院子全都住著收來的那些個美人們,她們神色各異地瞅著里頭,見錢嬌娘來了嘩嘩地跪了一地。錢嬌娘讓紅絹打發看熱鬧的,自己快步走進院子,哭喊與吵鬧聲透過窗戶傳了出來。 “meimei,你可千萬別沖動,你不能死??!” “你們別拉我,讓我去死!反正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 錢嬌娘皺了眉頭,她立在門檻外頓了一頓,偏頭與山楂道:“這人也沒死,你叫我來做甚?”說罷她轉身就走。 山楂眨了眨眼,懵了。夫人這話說的,難不成真要死了人,她才過來? 不僅山楂懵了,與那上吊美人住同一個院子圍在廊下的美人們也都懵了。侯夫人這就走了? 錢嬌娘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僅走,還走得大步流星。屋子里的人瘋了似的跑出來,在錢嬌娘要跨出大門時撲在她身后,想要抱她的大腿,錢嬌娘早有防備,腿一縮躲了開來。那披頭散發的白衣美人一個不穩匍匐在地。 碎兒忙上前去拉退鬼似的美人,那美人掙開碎兒,跪在地下哭喊道:“夫人,夫人,求您開恩!” 錢嬌娘俯視她,只見她愁眉蹙起,衣裳單薄,看上去好不可憐,大概是個男子都會憐惜。錢嬌娘淡淡問道:“你犯了什么事,要我開恩?” 那美人一僵,凄凄哭道:“奴未犯事?!?/br> “你既未犯事,又為何要我開恩?”錢嬌娘卻是不解了。 那美人梨花帶雨道:“奴只想請夫人莫要隨意發派了我等姐妹,我等想伺候的是堂堂的大英雄定西侯,還有夫人您!求夫人莫要將姐妹們發派給那些個、那些個丑陋之徒!奴給您磕頭了!” 那美人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山楂聽著都頭痛了。 “丑陋之人?你說的誰?”錢嬌娘問。 其他美人都圍了上來,一藍襖美人跪在白衣美人身邊,哀哀說道:“夫人,meimei她說的是元宵節那日你叫咱們去瞧的人?!?/br> “哦,”錢嬌娘點點頭,復問道,“他們哪兒丑陋?” 她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么?那還不叫丑陋,要怎樣才叫!白衣美人是豁出去了,“那些人面目可憎,全無完人,夫人要我等嫁去,就是作踐了咱們!奴寧可死,也不嫁那樣的人!” 錢嬌娘聞言豎了秀眉,怒喝道:“丑陋?面目可憎?我看你們都狗眼看人低!那些男兒都是保衛燮朝的功臣,他們都是在戰場上受的傷遭的罪!沒有他們,你們能在這兒嫌三道四?” 錢嬌娘這一聲喝,嚇得眾人一震。 錢嬌娘厲聲繼續道:“面上被火燒的,那是他們去救人被燒的,這樣的男兒多善良!被割了耳朵的,是被敵人逼供折磨的,這樣的男兒多忠心!手臂斷了的,那是在戰場上中了毒箭,這樣的男兒多勇敢!這些好男兒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容得下你們這些只看皮臉的短淺婦人嫌好道丑!“ 一干美人立在錢嬌娘周圍,訥訥地面面相覷。 “我先時就與你們說了,叫你們去用心看一看,若是看中了便與我講。你們以為我是在逼你們?我是給你們大好的機會!換作是我,早就歡天喜地了,你們一個個卻以為我在害你們。我看你們就是太清閑了,成日沒事找事,連上吊的招數都用上了!既如此,我就叫你們親身去體會你們口中丑陋之人的不易!” 第二百零七章 這夜邢慕錚自外邊回來,吃了飯在屋里檢查錢嬌娘今日的習字課業。錢嬌娘也不知他何時攬了這門生意,每日外出前,總會寫上十個字叫錢嬌娘臨摹練習,他回來便一一檢查,哪個字沒寫好,他就再手把手地教她。 虧得今日的字都寫得頗工整,邢慕錚仔細瞅了一遍,將紙疊起來放回了書匣中。他道:“今日的字寫得很不錯,你再多練練,風骨便出來了?!?/br> “我知道了?!卞X嬌娘乖乖點頭。 “你今日還做了什么?”邢慕錚問。 “就是早晨習了字,接著看了些丑兒的舊書,后來跟著煙蘿學了會琴?!?/br> 邢慕錚沉吟片刻,“你既看丑兒的舊書,可是要請個夫子來教導你讀書?” 錢嬌娘想了想,道:“還是罷了,我本也不愛看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不過認字罷了。況且煙蘿很有才學,她教我便足夠了?!卞X嬌娘頓了頓,“只是有一樣,昨兒我與人去打掃你書屋時,看見有兩本書好似很好看,我想借來讀一讀,不知道你同不同意?!?/br> “你想看書,我豈有不給的道理?況且那本是咱們的書屋,你隨時進去,想看什么樣的書都行?!?nbsp;邢慕錚道,“只是你想看了哪幾本?” 錢嬌娘勾著手指頭數,“一本叫山野志怪錄,一本地脈經,還有一本司馬兵法?!?/br> 這志怪錄邢慕錚倒是不稀奇,她與清雅先時不知看了多少神神怪怪的書,多是女妖精看上了男書生,愛得纏綿悱惻天崩地裂。邢慕錚稀奇的是她勾數的后兩本,“這地脈經是講燮朝大山大河風土人情的,司馬兵法更是一本兵書,你也想看?” 錢嬌娘點頭,“你那本魏直兵法,我原就看著很有意思,你說前人怎地這般聰明,排兵布陣跟神仙似的?!?/br> 邢慕錚瞧錢嬌娘滿臉敬佩之色,不免說道:“那里頭有些計策是不錯,但有些也不過爾爾。我若是將我打過的仗寫下來,也可以出一本兵書?!?/br> 這怎地就攀比起來了。錢嬌娘好笑,但識相地點了點頭,嗯嗯了兩聲。 邢慕錚瞧她這神態,瞇眼擰了她的鼻子一下,“你且等著?!?/br> 說罷他不再理她,轉頭更衣準備歇息。 錢嬌娘捂著鼻子愣在原處,她瞪著他的背影,臉上浮上了熱氣。片刻,她才清清嗓子,將今兒有人上吊的事兒與邢慕錚說了。邢慕錚脫靴子上了床,皺眉問道:“沒死?” “沒死,不過做做樣子?!卞X嬌娘道,“后來我還進屋子去看了,那白綾松松垮垮的,怕是沒吊死也得被摔死?!?/br> “你把人打發了么?” 錢嬌娘睨他一眼,“還沒?!?/br> “這樣的人還留著干甚?咱們這兒是新宅,若是死個人得多晦氣。趕緊打發了走,保不齊哪天她真摔死了?!?/br> 錢嬌娘撲哧一笑,拿了繡籃出來,“倒也不至于。只是想與你商量個事兒?!?/br> “什么事?”邢慕錚一面說著,手一抬,咻地一聲,桌上的紅燭應聲而滅。錢嬌娘才將繡品拿在手上,這頓時昏暗下來,她傻了眼。直到邢慕錚的聲音傳來,她才知道是他干的,“白日里繡一繡便罷了,夜里燭火總是傷眼。把兩邊的燈都給滅了,趕緊睡覺?!?/br> 錢嬌娘沒好氣地瞅向靠在床頭一臉不容反駁的男人,無奈之下只能作罷。她收拾了東西,先去吹熄了四角的宮燈,拿了一盞小油燈放至床頭,她先落了外頭的帷賬,在床里寬衣解帶。邢慕錚側躺在床,頭枕著手臂,借著一點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錢嬌娘。 錢嬌娘便是沒看他,也能覺著他那視線苦怪,她爽性轉過背去,“我想叫她們去你的兵營里待上幾日?!?/br> “他們?誰?”邢慕錚帶了些沙啞的聲音自后傳來。 錢嬌娘只著里衣忙爬上了床,鉆進被窩把被尾的壓床如意放好了,才倒進床中道:“院里那些個沒事兒干的美人們啊?!?/br> 她上床時后,邢慕錚吹熄了床頭小燈,翻身轉向她,“她們?去兵營?作甚?” 錢嬌娘低低地道:“只當小兵給她們訓訓。這不是叫她們多看看你那群兄弟們的長處啊,順便殺殺她們的銳氣,叫她們沒功夫成天兒尋死覓活的?!?/br> 邢慕錚輕笑一聲,跟著與她一般低了聲音,“她們那群見風就能吹倒的,去兵營一趟回來豈不要排隊兒上吊?” 錢嬌娘被逗笑了,她悶悶笑了好幾聲,才猶帶笑意地道:“你放心罷,她們不過做做樣子罷,保不齊往后還能出個女將軍?!?/br> 邢慕錚笑意更濃了,顯然他并不當真,但也沒駁錢嬌娘的話,“那成罷,明兒跟阿大說上一聲,叫他安排。只是這些天他們全都忙著整馬球場,也叫那群閑人去馬球場幫幫忙算了?!?/br> “真整馬球場???” “我說了的事豈能有假?那群家伙整這些玩地兒最上心,待天氣再暖和些,你就能去打馬球了?!?/br> 錢嬌娘低低應了一聲。 邢慕錚問:“還有什么事兒么?” 錢嬌娘以為他乏了要睡了,“沒事兒了,你睡罷?!?/br> 邢慕錚應了一聲,身子卻向她貼近,粗臂將她摟進懷中,輕輕碎碎地吻她,向她求歡。即便錢嬌娘與他已纏綿很多回了,但總叫她很是羞澀。她扭聲推拒他,“你怎么每夜都來啊……”她就沒見他哪夜消停過。 邢慕錚翻身壓上她,哄孩子似的低語,“這樣才能生得出娃娃啊……” 錢嬌娘呼吸輕滯。 邢慕錚熾熱的吻落在她的眉眼臉頰,在黑暗中啞聲道:“咱們再生一個女兒罷……我想要一個女兒?!背髢合袼?,那女兒當是像她罷?!澳愕乃幀F下都吃著么?待你調理好身子,咱們再要個女娃娃?!边@回他定然守在她身邊。 錢嬌娘的唇瓣被輕啄,她偏了頭,“那我現在沒有調理好,你還不是一樣……” “傻子,”邢慕錚在黑暗中悶笑,“這事兒又不單是生娃娃。你也很快活不是?”如今他也能分辨,她哭泣時的愉悅。 錢嬌娘臉皮一熱,正要開口,就被男人密密地堵住了唇。 第二百零八章 正如邢慕錚所預料的那般,將那群閑散美人送去馬球場的第一日,所有美人灰頭土臉哭唧唧地回來,全跟才從地里出來的農婦似的,打了蔫兒。錢嬌娘聽說便是往那一站,就暈倒了好幾個。第二日就有多人告病,錢嬌娘不為所動,找了大夫過來,并且丑話說在前頭。誰要是被查出來裝病,一律按軍法處置。嚇得一群人又都說小病無礙,只有兩個是真病了,錢嬌娘也不為難她們,叫大夫開了藥,讓她們在家里好生養著。 阿大雖不知錢嬌娘意欲何為,但他著實是很高興的。他原先總見不著雨蘿,這下好了,每日都能見著。不僅能見著,還能對她噓寒問暖。并且更為有趣的是,他們竟在這些女人中發現了兩個有武功卻佯裝不會功夫的,一查竟是jian細。他悄悄兒將這兩人抓了起來,告訴了邢慕錚。邢慕錚轉而與錢嬌娘講了。 錢嬌娘只有些許意外,“那jian細都是誰派來的?” “有個還未開口就已死了,有個是三皇子派來的?!?/br> “三皇子?他與侯爺有什么過節?” 邢慕錚道:“沒什么過節?!?/br> “這沒過節他還塞個蛇蝎美人給你?” 邢慕錚好笑挑起她的下巴,“有長進,蛇蝎美人也會用了?!?/br> 錢嬌娘拍下他的手,臊道:“你正經些?!?/br> 二人這會兒正在正庭院教習馬球。邢慕錚讓人搭了簡易球門,他早回來了些,手把手教錢嬌娘如何握桿揮桿,只是這地兒不僅有他們在,邢平淳與王勇,還有一干奴仆都圍在旁邊。 “怕什么,沒人看見?!毙夏藉P挨在她身邊,似笑非笑道。 錢嬌娘不想這人竟愈發地不要臉,她干咳兩聲,努力將話給掰回來,“三皇子按理不是該拉攏侯爺么,總不能他塞個人來,是想挖侯爺的弱處?” 邢慕錚將一顆馬球放在地下,“興許也有這個心思,三皇子生性多疑,若是不想拉攏我,便想除掉我。如今大皇子染了梅毒,二皇子身份太低,下一任太子大抵就是他了?!?/br> “大皇子染了梅毒?什么時候的事?”錢嬌娘錯愕。 邢慕錚拿桿的手一頓,“就這兩日,”他含糊道,“聽說是讓人叫了兩個妓子進去陪他,豈料一個妓子染了病,他便也就得了。天家聽說了便下了詔書廢了他的太子之位?!?/br> 錢嬌娘沉吟片刻,抬手狠狠一揮,馬球飛出去,正好穿過球洞入了網。 這山高皇帝遠,橫豎大皇子得了病那是報應,錢嬌娘也懶得理會大老爺們cao心的事。目前她只管將院里那些美人都嫁出去,否則這天天兒白養這么多人,看著都鬧心。 雖然她自己也是女子,但錢嬌娘不得不承認,女子多了聚在一起可真不省心。這一個一站就暈,那一個張嘴就告人調戲侮辱,總之沒個消停。錢嬌娘便把周翠蓮叫上了,讓她替她去約束這群美人。周翠蓮自那日與錢嬌娘在屋里聊了一場,這些日子不再提出家的事兒,只是在府里也閑不住,自發地去廚房當起了廚娘,被錢嬌娘叫著的時候還有點發懵。頭一日回來,她比去時更懵。她苦著臉與錢嬌娘道:“我原說我已是多嘴多舌,不想那些仙女似的人兒也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br> 錢嬌娘忍了笑意,一本正經說她是擔了重任去的,不成也得忍忍。 就這般一連多日,周翠蓮早晨陪著去,傍晚陪著回來。美人們不僅得如小兵般訓練半日,還得在馬球場幫忙干活。只是她們的哭喊抱怨卻漸漸地少了,跑到錢嬌娘這兒來請安,也不是對她哭哀叨叨,反而說起馬球場的進程來,今兒說輾了土,明兒說得搭臺子了。屋子里還是熱鬧得很,只是錢嬌娘聽著倒也興致盎然,不嫌頭疼了。她瞧著都曬黑了些的美人們,那眼底似都有了些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