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第四十八章 “那是黑菊派!”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 原來是一群江湖人士,怕是要往老巷口過路,看見有喜事便自發讓了路罷。丫頭松了口氣。 花轎抬了起來,新郎倌意氣風發地由人牽著馬走在花轎前頭。有人打了炮仗,鞭炮噼里啪啦地響,人們歡呼起來,其中娃兒們的聲音最為響亮。于是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往城郊去了。新郎倌的屋子在城外的桃溪村,那里本沒有村子,只是許多佃農們長年在桃溪山下勞作,又離玉州城太遠,先有幾戶人家就在山腳下蓋了幾座茅草屋,久而久之,便成了桃溪村。村子里全是佃戶,種的是定西侯府的地。 新娘子坐在花轎里,丫頭坐在牛車上跟在后頭,走得并不快,途中果然如劉喜婆所料,下了一場雨,竟還是場暴雨,幸而路上有一新建的驛站,還不曾使用,迎親隊伍抬著花轎躲了進去,大伙才沒成了落湯雞。這場雨來勢洶洶,許久也不見停。劉喜婆站在屋檐下來回踱步,唉唉作嘆,比新娘子還焦急。新郎想找花轎里的新娘說會話兒,劉喜婆不讓,說是不吉利。待雨停了,劉喜婆催促著人趕路,但他們到桃溪村已是下午,新郎倌的老娘板著一張臉,叫人迎了新娘子。新娘子被迎進了屋子,與丫頭一齊在屋子里枯坐了許久,也不知道外頭在準備些什么,遲遲沒有動靜。新娘自發取了蓋頭,叫丫頭去給她找些吃的來。丫頭才去后頭去無人的廚房找了半個饅頭,新娘子一嘴還未下去,這邊劉喜婆進來叫拜堂了。新娘子匆匆吃了一口,其他的被劉喜婆奪了去。 新娘子重新蓋上紅蓋頭,這才記起一個人來,“丑兒跟來了么?” 丫頭道:“一大早就去上學去了,有孫超陪著,我叫王勇在白大夫家等他?!?/br> 新娘子沉默一瞬,淡淡應了一聲。 新娘子被扶出了屋子,牽著紅綢子在堂屋里與新郎拜堂。 劉喜婆高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新娘子沒有猶豫,盈盈下拜。倒是新郎手忙腳亂,差點不知朝哪拜。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大伙兒熱鬧起哄,簇擁著二人進了新房。 有同村的來吃酒,笑瞇瞇與新郎老母親道喜,新郎老娘呸一聲吐了口水在地下,“有什么好道喜的,二嫁的棄婦!叫我們鐵牛撿的破爛貨!你看看那霉星,還沒過門就下雨,真是觸霉頭!” “哎哎,王嬸子你咋說這話,娶都娶來了,你不喜歡咋還叫鐵牛娶???” 王嬸子含糊道:“要不是看在那一百兩……算了算了,算我王家倒霉,出去吃酒去!” 酒席就擺在屋外頭,老王頭借了公堂的矮桌矮凳擺了四五桌,便算是請完了親戚與同村。方才一個豆子鬼不小心,打翻了一壇酒,老王頭只得拿了銅子兒給鄰居,叫他給兌些來。那鄰居笑話老王頭吝嗇,連兒子結婚這么大的事兒都才打這么點酒回來。二人正在抖嘴,忽聞馬蹄聲四起,老王頭拿煤酒燈伸長了一照,只見一大群軟胃將士騎著高頭大馬,兇神惡煞朝他們疾馳而來。一眨眼,這一大群黑影就如疾風般穿過他倆,直奔后頭點燈籠掛彩的王家小院。駿馬卷起漫天塵土,四起的馬嘯聲響徹天際,老王頭驚恐回頭,那群將士竟然已將王家小院團團圍住。 正在吃喜酒的客人們頓時噤若寒蟬,小娃兒嚇得不敢鬧騰,搶來的一片rou咬在嘴里動也不敢動。 村子里寂靜得只有狗吠。那領頭的軍爺著一身褚色暗紋裳,他胸膛微微起伏,看上去風塵仆仆。雖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卻面目冷凝,渾身殺氣。他大手一抬,騎馬將士整齊劃一翻身下馬,抽出長劍直指眾人。 原本喜慶的宴席似乎即將變成修羅場,一干人等被圍在中間,大氣也不敢出,膽子小的一起來,腿腳一軟便跪下了,其他人一見,忙不迭跟著撲通撲通跪下,連頭也不敢抬。雖不知這些軍爺是何來頭,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褚衣軍爺跳下馬,見滿眼喜紅,客人們已在吃喝,他的臉色更加駭人,大手手背青筋清晰可見。 屋內新人不知外頭巨變,新郎倌聽從劉喜婆的話,拿了喜秤去挑新娘子蓋頭。新郎倌粗糙的大手微微發抖,他啞聲道:“嬌娘,我真沒想到,還能娶到你……” 新郎倌說著,拿喜秤伸向紅蓋頭,正挑一半,新娘顯露飽滿紅唇,忽而門邊一聲巨響,門板轟然倒塌,門外褚衣男子黑臉如煞鬼。 第四十九章 一張雕花新床上掛著紅綢帳,貼著大紅喜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端坐正中,新郎拿著喜秤就要挑新娘子的紅蓋頭了,這一幕將邢慕錚氣得眼冒金星,上前一腳將新郎倌王鐵牛踢倒在地,抽了寶劍軒轅直刺王鐵牛心口。新娘子錢嬌娘聽到響聲,自己揭開蓋頭一看,當即飛撲過去擋在王鐵牛面前,利劍到了她眼前,邢慕錚急忙回挑,一劍砍在床柱上,劍身深深嵌進木頭里。 錢嬌娘順手將手里的東西砸了出去,邢慕錚側身閃躲,暗器砸在地下碎成幾片。 劉喜婆定睛一看,哎喲!那不是新娘子的辟邪鏡么!不吉利,不吉利??! “哪個王八蛋敢攪我的大喜日子!”錢嬌娘脆生生罵道。 邢慕錚額上手上的青筋條條暴出,抽出寶劍,咬牙猙獰的模樣似要吃人,“錢、氏、嬌、娘!” 王鐵牛見狀捂著胸口,害怕也顧不上了,他將心念多年的心上人拉到身后,“嬌娘別怕!” 這一舉動更是叫邢慕錚怒火中燒,他長臂一伸,猛地將王鐵牛與錢嬌娘兩人扯開,再使勁一甩,王鐵牛這長年勞作的漢子竟就被生生甩到身后墻上,昏厥過去。劉喜婆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叫也不敢叫。錢嬌娘瞪了雙眼,起身要去看王鐵牛,被邢慕錚單臂攔腰抱住。錢嬌娘還不及罵人,邢慕錚將她轉身抬起,錢嬌娘驚呼,雙腿胡亂撲騰,邢慕錚單臂勒住她雙腿,叫她動彈不得,錢嬌娘用力捶打他。她是干過活的,打起來還真有些痛,邢慕錚毫不理會,扛在肩上大步朝外走。外頭靜若無人,黑壓壓地跪了一片,被邢慕錚帶來的人拿劍指著。所有人都聽見了錢嬌娘的叫罵,卻也誰不敢抬頭,就怕一抬頭便被一劍殺死了。邢慕錚就這般將錢嬌娘扛出小院扔上愛馬閃電,自己隨即蹬上馬,將她撈起錮在胸前,單手勒馬疾馳而去。 “呀——” 清雅正好內急,去了一趟茅廁出來一看傻了眼,“嬌娘!” 跟著邢慕錚來的阿大跑過來,急忙攔住清雅,“清雅姑娘,你就別摻和了!還是跟咱們一起回去罷!” 一群軍匪來如疾風,去也如疾風,眨眼不見人影。這一院子的主人客人都還未回過神來,甚至不知該不該起身。劉喜婆從屋里跑出來,大聲叫道:“新郎倌被人打暈了!” 王鐵牛老娘猛地回神,仰天大叫,“老天爺!我這么這么命苦啊——” *** 錢嬌娘被邢慕錚一路從桃溪村劫回了侯府,即便閃電是赫赫有名的名駒,回侯府也已天黑了。邢慕錚一路騎馬進了府,在他的院子前勒了馬,駿馬嘶鳴,香月聽聞動靜跑出來,只見主子爺手臂里夾著一團火紅會動的東西,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個人。 “侯爺……” “出去?!?/br> 香月見邢慕錚的臉色駭人無比,忙躬身退下。 邢慕錚一腳踢開自己房門,將錢嬌娘扔在床上。錢嬌娘在馬背上顛簸許久,又被這一扔,差點沒給吐出來。她扭頭怒目而視,邢慕錚怒氣更甚,她不僅不心虛,竟還敢瞪他? 她真敢跑去嫁人,她真與別的男人拜了堂入了洞房了!邢慕錚氣得眼眶愈發地紅,他若不是日夜兼程趕回來,她是真要與那王鐵牛行夫妻之事了!一想起那幅畫面,邢慕錚就覺腦中斷了弦了。他回頭一腳踢翻新放進來的紫檀圓桌,拿了圓凳砸穿江山如畫屏風從中砸穿,在墻上碎成七零八落,屏風轟然倒落,發出巨響。 墻角的燭臺里的火苗顫巍巍搖曳,錢嬌娘瞪著發狂的邢慕錚,簡直與他中蠱時一模一樣了,難不成他又瘋了不成?王勇將邢平淳哄回侯府后一直在府里守著,聽邢慕錚回了府急忙趕來,還來不及顧及在外頭的閃電,就聽見屋子里熟悉的摔砸之聲,他下意識地沖進去,一個圓凳頓時砸在他的耳側,“滾出去!” 王勇心肝一抖,忙退了出去。錢嬌娘見狀翻身下床也要出去,被回頭的邢慕錚一把拽住,重新扔回了床上。 “你去哪兒?”邢慕錚背著光攔在床邊,臉色陰鷙得可怕。他的聲音跟從地府里飄出來的一般,讓錢嬌娘的后背驀然發涼,但她不愿被嚇著,挺直了腰背,“我要走?!?/br> 邢慕錚怒極反笑,眼前的紅袍著實太過刺目,他單膝跪上床,錢嬌娘眼前被黑影覆蓋,她警醒后縮,“你干什……” 話音未落,錢嬌娘就聽嘶嘶兩聲,她不可置信地低頭,自己的大紅喜服竟就被邢慕錚野蠻地撕了個稀巴爛,紅袍化成碎片扔在了地下。 錢嬌娘剎那間只著里衣,她一時不知該不該遮羞,對他的野蠻行徑目瞪口呆。 “邢慕錚,你發什么瘋!” 邢慕錚俯身,將錢嬌娘按在身下,俊臉在昏暗中危險無比,他捏了她的下巴,“錢嬌娘,你膽敢嫁他人,當我死了么?”語畢,他低頭狠狠咬住錢嬌娘的紅唇。 錢嬌娘雙目瞪圓,用力掙扎將頭偏向一邊,邢慕錚的唇追了上去,扣著她的后腦勺粗魯地親她。 第五十章 邢慕錚早就想親她,自清醒起就想親她了。碰觸到錢嬌娘柔軟紅唇的一剎那,他的怒火立刻煙消云散,瞬間被另一種火氣取代,他不顧她的掙扎,用力吻著她。 邢慕錚原認為夫妻之事不過傳宗接代,但自發覺自己對錢嬌娘有情后,看見她就想親她,擁抱她,看不見她,夜里總是想著她,甚至想到睡不著覺,她卻迫不及待另嫁他人。 他惱得咬她一口,卻不舍真用力氣,誰知她反咬一口,那利齒跟磨過似的,邢慕錚很快嘗到了鐵銹味。他吃痛退開,錢嬌娘順勢狠狠一巴掌,將他的臉打偏了去。打人不打臉,打臉那都是大大地折辱了人。邢慕錚哪里遭過此等羞辱,他眼中冒火轉回頭,對上錢嬌娘冰冷的目光。 “邢慕錚,你別欺人太甚?!?/br> “我欺人太甚?”邢慕錚捏了她的下巴,沉沉反問。背著他另嫁他人是他欺人太甚?邢慕錚只覺她氣焰太過囂張。被咬破的唇滴下一滴血,在錢嬌娘的唇角。錢嬌娘拿手背用力抹去,劃出長長血痕,邢慕錚眼中一黯,拿拇指去擦她的臉,錢嬌娘躲開,他捏著她的臉不讓她動,將她臉上擦了干凈,也順便將她唇邊親糊的口脂擦干凈了。擦著擦著,他的拇指滑進她的口內,立刻被利牙狠狠咬住。 邢慕錚抽出手,他明明該怒的,不知怎地卻笑了,“跟狗似的?!本箰垡?,又怎么這般可愛? 錢嬌娘一聽更怒了,“你才是狗!”她用力推開他,越過他跳下床,離他幾步遠,怒目而視,“邢慕錚,你憑甚破壞我婚事?當我是泥土任由你拿捏么?泥菩薩還有三分脾氣!” 他破壞她婚事?邢慕錚冷笑,陰陽怪氣道:“你確實是惱我壞了你好事。你是巴不得嫁給王鐵牛?!蹦堑钁粲惺裁春?,家里一窮二白,那么大歲數還是孤家寡人,一看就是那話兒沒用,她就這么上趟子趕著去嫁他?她怕不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錢嬌娘也冷笑,“可不是么,嫁他當然好,我嫁貓嫁狗都比嫁給你好!” 這話戳了邢慕錚心窩子,他是當初瞎了眼,把家里的寶貝當敝屣,可他現下改過還不成么? 邢慕錚下了床,踩在被他撕成碎片的喜袍上。倘若仔細看他的衣裳,就會發現他渾身塵土。因為他接到飛鴿傳書之后,就一直日夜兼程,快馬不休。他去了離玉州城并不算遠的薊族部落,并讓那部落在一夜之間自大燮銷聲匿跡。原以為嬌娘會在府里等著他回來,但沒想到回程半道上,王勇就發來飛鴿傳書,說是嬌娘馬上要準備婚事,改嫁她心心念念的王鐵牛了。邢慕錚氣個半死,當即快馬加鞭,沒想到一回來竟就瞧她真蓋著紅蓋頭喜滋滋地要嫁了。他一時不知究竟是要掐死她,還是立刻將她鎖起來。 邢慕錚道:“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br> “我也說了我不想當了,”錢嬌娘目光真摯,只差對天發誓了,“我真想明白了,像我這小門小戶怎么能配了您這高門,不就是那什么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么,王鐵牛才跟我門當戶對!侯爺,我家相公還等著我哩,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來吃杯喜酒,告辭!” 錢嬌娘隨意作了個揖就要往外走,邢慕錚抓回她,冷冷道:“我一則不曾給你和離書,二則未寫休書,誰是你相公,你是誰的妻?”她家相公是誰,她給他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嘍! “我有圣旨!”圣旨可是天大了。 邢慕錚道:“即便有圣旨,那也些得我寫書放你走。在此之前,你仍是我邢慕錚的妻,你今天的拜堂洞房,統統不作數?!?/br> 錢嬌娘傻了眼,“怎么、怎么不作數?” 邢慕錚暗自磨牙,“要作數,你就是重嫁,你是想浸豬籠?” 先是不忠不貞,后是重嫁,他就想把罪名全往她身上安!錢嬌娘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你就是想讓我死是么?” 他哪句話叫她死了,他分明是叫她在侯府安生做她的侯府夫人!平時那么機靈一個人,怎么連話也聽不出來了? 二人僵持許久,大眼瞪小眼。正值此時,邢平淳突然虎頭虎腦地沖進來,咯咯咯地笑,“娘,你沒成親??!” 錢嬌娘被撞到了腰,她哎喲一聲。 邢平淳抱著錢嬌娘蹦噠,“娘,娘,你不是說今兒成親的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邢慕錚腦瓜子突突地疼,只覺身邊沒一個省心的,他兒子不是很敬重他的么?怎地娘親要改嫁,他也不知道攔著,反而還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錢嬌娘拍邢平淳一下,叫他站好,“你一大早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今日向夫子請假么?” “我……啊,爹!”邢平淳撓撓腦袋,轉頭看見邢慕錚,他笑得整個人都亮堂了。 邢慕錚沉沉地應了一聲。 邢平淳訥訥,才記起這個爹已經不是那個傻爹了,他的笑容淡去,拘謹地站直,細細又叫一聲,“爹?!?/br> 邢慕錚黑眸一凜。怎么突然變得畏畏縮縮,他怕他這個爹? 邢平淳見阿爹沉了臉,他更加不知所措。 母子倆僵直站著,好似他是洪水猛獸,邢慕錚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板著個臉,“你們都給我在府里待著,沒我的允許,不許擅長自出府?!?/br> 說罷,他重重甩手出去了。 第五十一章 錢嬌娘被困在定西侯府,別說出府,走回她自己小院都有人跟著。清雅已在小院等她了,錢嬌娘氣得很,邢平淳又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睡覺也黏著她要一起睡。 翌日早晨,錢嬌娘醒來,邢慕錚黑著臉站在床頭,環胸不善地瞪著她。錢嬌娘嚇了一大跳,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抱著錢嬌娘的邢平淳也跟著醒了,看見邢慕錚站在面前也傻了眼。 這家伙莫不是又癡傻了,哪里有這大清早的就跑到人屋子里來的? 邢慕錚厲聲對邢平淳道:“你已經大了,還跟娘睡成何體統?” 邢平淳喏喏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