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是李三兒!”錢嬌娘話還未說完,有人大喊出聲。馬夫指著他身邊的一個男子大喊,“就是他!” 墨壓壓的人群因這一聲叫喊全都望了過去,大伙兒全都離馬夫所指的灰衣男子退了半步,周圍空了一圈,那李三兒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對,就是他!” “好像是他?!?/br> “他是誰?” 錢嬌娘目光直直射向那灰衣男子,只見他低垂著頭,拳頭握緊在兩旁,周圍人對他指指點點動也不動,錢嬌娘一聲清喝,“拿下他!” 說時遲那時快,灰衣男子推開馬夫,伸手往懷里一抓,扔出一把毒粉,家仆們紛紛軟綿綿倒下,其他人等嚇得驚慌而散,李清泉大喝一聲,“放箭!” 第三十八章 一聲令下,四面大樹上埋伏的弓箭手齊刷刷射出利箭,灰衣男子措手不及,他在地下打個了滾,躲開嵌入地面的利箭,早有阿大和李清泉抄刀跳下,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那灰衣男子竟不怕死,伸手又是一把毒粉撒向兩人,阿大二人要抓活的,急忙捂鼻跳開,彭時咻咻射出兩把飛鏢,釘向灰衣男子雙膝,灰衣男子躲開其中一把,但未能躲開第二把,他吃痛跪地。阿大再次上前,一腳將他踹在地上,將他雙手反翦于后,拿了條粗繩將他五花大綁。 灰衣男子李三兒被綁送到錢嬌娘面前,錢嬌娘仔細打量此人,他的臉既不俊俏也不丑陋,走在大街上難以認得出,只是那一雙凹陷的雙眼與底下的黑眼圈有些印象罷,不知是否因被彭時飛鏢射中的緣故,他的臉色灰敗,似患重病。 丁張趁機告知了錢嬌娘,此人是后花園負責澆水剪枝的。 “你叫什么名字?”錢嬌娘問。 灰衣男子不說話,只用陰沉的雙眼瞪她。 “是你將侯爺害成這樣兒的?”錢嬌娘又問。 灰衣男子仍不說話。 李清泉一拳打過去,“啞巴了?” 灰衣男子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水,“你們殺了我罷!”他一開口,帶著nongnong的外鄉腔音。這腔音錢嬌娘從未聽過。 錢嬌娘輕言細語道:“我們都是好人,不興打打殺殺的一套,這樣罷,你若解了侯爺的蠱術,我就放你走,如何?” 李清泉道:“夫人,這廝不能放!” 錢嬌娘瞪他,“我才是夫人,我說了算!” 李清泉還欲說話,被彭時拉住了。 灰衣男子冷笑,“邢慕錚……要死了。沒得救?!?/br> 錢嬌娘瞇了眼,“我們這兒有神醫,我知道你這個蠱術頂多叫人瘋癲,死不了人?!?/br> “我用我的血換邢慕錚的命?!被乙履凶拥?,“這兩日,他是不是特別痛苦?他撐不過今日!” 錢嬌娘變了臉色,她走到他的背后撈起他的衣袖,果然他的手腕被紗布包裹,那紗布還滲著血。原來都是他搗的鬼!錢嬌娘驀地抓了灰衣男子的領口,“我家侯爺好得很,你以為你的蠱天下無敵么?萬神醫他一眼就看破你這血火蠱,他既看得破,就能解得了!” “我能解么?”不遠處的萬翁源實誠地慌張了一下。 “嬌娘說能解便能解,咱首先得有氣勢?!鼻逖判÷暤?。 萬翁源聞言,忙挺了挺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灰衣男子眼神變了幾變,“我不信!”他說完,便欲咬舌自盡,阿大眼疾手快卸了他的下巴,“馬了個巴子的,想死,沒那么容易!” 灰衣男子叫了一聲,錢嬌娘見此計不通,彎腰瞇眼道:“我聽說你們薊族供奉蛇神,從不敢對蛇不敬,否則就死無來世。你信不信……我讓你吃上滿滿一桌子蛇rou,再讓一大群蛇生吃了你?” 這些都是那冊子里記載的,嬌娘記性可真好。清雅聽錢嬌娘說起來才記起。 果然灰衣男子聽了臉色更加灰敗,就像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死人一樣。李清泉添油加醋,“你再不識相,老子現在就拿生蛇來塞你嘴里!” 阿大將他的下巴合回去,灰衣男子咬牙望向天空,眼底有著深沉的眷戀。最后,他卻梗著脖子視死如歸,“隨便你們!反正我這樣的人也沒有來世!” “小兔崽子,我現在就讓你生不如死!”李清泉暴喝,大掌掐著他的腦袋似是要生生將油鹽不進的男子掐碎。 不知是不是母子蠱相隔太近,屋內又傳出定西侯發狂的叫喊。 錢嬌娘轉頭看了里邊一眼,回頭拽緊灰衣男子一分,“你沒有來世,誰有來世?你的主子獨葉么?” 灰衣男子臉龐一僵,錢嬌娘清楚地看見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她立即狠厲道,“我話放這兒了,今兒你不把侯爺的蠱術給解了,明兒我就算尋便天涯海角,也會將獨葉抓來,侯爺瘋一日,我就喂她一日蛇rou,我要喂到她渾身長鱗!侯爺若是死了,我就讓大蟒蛇一口把她給吞了!皇天在上,我錢嬌娘若不說到做到,就遭五雷轟頂而死!” 錢嬌娘擲地有聲的誓言飛進了窗中,重重傳進邢慕錚的耳朵。 灰衣男子猛地伸頭掙扎,猙獰的模樣像是要咬死錢嬌娘,李清泉與阿大連忙使勁按住他?;乙履凶尤缋ЙF絕地嘶吼道:“跟她無關!是我一個人報復邢慕錚的!” “我不管與她是否無關,你不解蠱,我就找她!”錢嬌娘未曾后退一步,她甩手道,“你自個兒看看著辦罷!” 灰衣男子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蛇,他大張著嘴巴,卻說不出任何話,最后,他頹唐地絕望垂頭。 下午邢平淳放學回來,一進院子就聽見古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吹口哨,從屋里飄出來,一會兒長,一會兒短,旁邊的鳥兒被驚得四處亂飛,跟失了魂魄似的。邢平淳傻愣愣地聽聆聽那似嘯哨聲,仿佛置身深林幽谷,又好似無邊地洞,涼意自腳底升起,寒毛層層地豎了起來,邢平淳莫名地發起抖來。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令他猛然回神。 邢平淳冒頭沖進屋里,“娘!爹!” 錢嬌娘與清雅站在西廂房的門前神情凝重,她拉住兒子,“別進去,你爹在治病?!?/br> 邢平淳抬頭看向娘親,大氣也不敢出,他緊緊抓著娘親的手。錢嬌娘這才發覺兒子雙手冰涼,她捂著他的手,隨即又將他抱在懷里,“你冷么?” 邢平淳埋頭在錢嬌娘的懷里,背脊才不再發涼,他猛地搖搖腦袋。 屋內接連不斷的哨聲,與痛苦的嘶吼之聲,緊緊揪著每一個人的心。最后哨聲漸停,嘶吼變成了干嘔,聽在耳里令人窒息。 “吐出來了!這是什么鬼東西!” “踩死它,快踩死它!” “跑哪去了?” “在那在那!” “別跑!” “還有一只!” “全都踩死,不要放過任何一只!” 錢嬌娘與邢平淳清雅一句話也不說,豎著耳朵聽里面動靜。半晌后,里面的喧鬧停止了。 又過一會,阿大押著灰衣男子出來,臉上是如釋重負的欣喜,“夫人,這家伙說大帥的蠱術已經解了?!?/br> 錢嬌娘心肝兒猛跳,她緊巴巴地問:“那你們大帥,恢復了?” “大帥昏過去了,神醫探了脈,說沒甚事兒?!?/br> 錢嬌娘略顯失望,她點頭道:“把他帶下去好生看押,你親自看管,一切等侯爺醒來?!?/br> 邢平淳率先往里屋跑,屋子里彌漫著一股血腥味,萬翁源正蹲在地下,用小棍吊著一根繡線般的紅色細蟲。清雅皺眉捂鼻。錢嬌娘看向大床里靜靜躺著的邢慕錚,他臉色灰敗,但呼吸平緩,就像睡著了般。 萬翁源將細蟲收進一小葫蘆里,抬頭見錢嬌娘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邢慕錚,他道:“莫擔心,侯爺元氣大傷,需自己調養回來?!?/br> 錢嬌娘輕笑,點了點頭。 第三十九章 這一調養,便是兩天兩夜。邢慕錚睡過了中秋夜,隔日清晨之時,他驀然睜開了眼睛。彼時錢嬌娘正替他擦臉,被這突如其來的睜眼嚇了一跳,巾帕直接甩在他的臉上。 邢慕錚的手指動了動,他緩緩地抬起手,拿開了濕帕。 錢嬌娘摩挲著指尖,與邢慕錚對上了視線。 那對黑眸不再是呆滯無神,而是記憶中的深沉……冷漠。 不必他開口,錢嬌娘就知道,邢慕錚回來了。 二人對視許久,沉默無語。邢慕錚慢慢地坐起了身子,目光還在錢嬌娘臉上。男人強壯的身軀緩慢的動作帶著強烈的壓迫感,錢嬌娘分明已看過犯傻時的定西侯無數回起身,卻從未感覺如此陌生。 她僵在原處一動不動。 王勇從外邊進來,原是心事重重,在看見床上坐起的人時頓時化為虛有,他驚喜大叫,“大帥,您醒了!” 王勇這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跑了進來,李清泉等人興奮地圍在床邊七嘴八舌,吳順子哇哇又大哭起來。邢慕錚對一切置若罔聞,他掃視眾人,緩緩開口,“發生了……什么事?” ### 定西侯邢慕錚坐在廳堂的椅子上,靜默如一座雕塑。棱角分明的俊容有一半陷在燭光的陰影下,是那般的深邃銳厲。他不曾開口,屋子里就如籠罩了一片威壓。 這才是真正的邢慕錚,他們真正的大帥!李清泉與阿大等人莫不興奮無比,站在下首垂手以待。 錢嬌娘攬著邢平淳,與清雅也盯著他看。誰人不道一聲老天爺神奇,分明這邢慕錚與先前的邢慕錚同為一人,但只因一個眼神,一個神態,就變成了兩個人似的。 邢慕錚眨了眨眼睛,眼皮動了,他看向左邊,眼珠子往左轉,他看右邊,眼珠子往右轉。他抬起手臂,眼睛順勢看向了手指。他修長的手指抓了抓,又轉了轉手腕。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游移,而后瞅著他大掌一抬—— 嘭!嘩啦! 邢慕錚左手邊的四方幾案,伴隨他的手掌落下,瞬間碎得七零八落。 眾人都嚇了一跳,阿大趕緊沖到邢慕錚面前去看他的臉色,就怕大帥突地又被蠱蟲給控制了。但他看見的是邢慕錚唇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邢慕錚睨了他一眼,阿大一看那犀利的眼神,心頭一緊,摸摸光頭尷尬退了回去。 邢慕錚站起來,腰動了,腿也動了。他大跨步走了幾步,到了錢嬌娘的面前。錢嬌娘眼前如同一片烏云罩了下來,她挺直了腰背,忍住后退的腳步。邢慕錚緩緩低頭,幽黑的眸子從她的頭發絲掃視而下,滑過她的眉,她的眼,鼻子,而后落在她的紅唇上。錢嬌娘被他瞧得不自在,不自覺抿了抿唇瓣。 邢慕錚面對著錢嬌娘站了好一會兒,又低頭看向她身側的邢平淳,邢平淳盯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爹,吞了吞口水,不自覺地環抱住了錢嬌娘,邢慕錚皺眉,邢平淳更加不知所措。錢嬌娘見兒子害怕,攬著他后退了一步。邢慕錚的面色更冷,阿大與王勇面面相覷,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時,邢慕錚沉沉開口,“錢氏,你因何在此?” 方才在屋里時,錢嬌娘已看出來邢慕錚壓根不記得他中蠱時發生的事了。這是情理之中,錢嬌娘并不意外,面對眼前并不待見她的真侯爺,她微微一笑,“侯爺,您中了蠱,我這不是請人來替您解蠱么?” 阿大趕緊道:“大帥,您被那些個王八羔子算計,已發瘋、啊呸、是已病了小半年了,全是夫人在照顧您!” 邢慕錚扭頭看向阿大,“小半年?” 阿大拱手道:“大帥,您已病了小半年了,昨兒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邢慕錚眉頭微動,“過了中秋節了?”他睡了兩天?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嬌娘字字句句恐嚇蠱人的時候。她那擲地有聲的誓言,現下還令他胸膛微微發熱。 是了,邢慕錚都記得,他從未遺忘中蠱時的記憶。他記得很清楚。誰人輕慢他,誰人照顧他。嬌娘的對他的好,他都刻在心底,但他并不想眾人再將他與那個鬼東西想在一處,尤其是嬌娘,那是他這半輩子最為恥辱狼狽不堪的一面,他不想叫她記得,也不想她提及。因此他自睜眼的那一刻,就決定隱瞞這個真相。 天知道邢慕錚方才忍得多辛苦,裝作冷漠以對。他早就想以自己的主張張開雙臂去擁抱錢嬌娘,將她攬進懷里,撫摸她的臉龐,瞧她額上的疤是否淺了,再狠狠親吻她的紅唇。 他曾眼拙讓家中的珍寶冷落蒙塵,如今他只想捧在手心小心呵護。只是他絕不能讓嬌娘時時想起他發瘋發狂時的丑樣,這叫他抬不起頭來。因此,邢慕錚必須忍耐,必須裝作一切回到中蠱前。即使他渾身的血液都在躁動。 “是呀,大帥,昨兒是中秋節,咱們都等著您起來吃月餅,不過十五的月兒十六圓,咱們今兒再……” “讓我們小姐進去!侯爺醒來了,為甚不讓小姐進去!”小院外突然響起老婆子的大嗓門,鬧得院子里也不得安生,過了一會,吳江就快步進來,單膝跪在邢慕錚面前,“大帥,馮小姐在外求見?!眳墙锹犃畈蛔岏T語嫣進來的,但反應過來大帥已經清醒了,他自然要進來聽從他的命令。 邢慕錚清醒的消息,丁張只差在府里敲鑼打鼓放鞭炮了,一些個近侍都知道了邢慕錚恢復了神智,另一些不知道真相的,只道侯爺病好了。馮語嫣自然也是知道了,她摸著肚子又慌又驚,與奶媽商量半晌,還是決定過來一探虎xue。 邢慕錚一聽是馮語嫣,不免油生嫌惡,可是在他假裝不記得前的記憶中,馮語嫣在他面前還是頗看重的未婚平妻,他若不裝個樣子,嬌娘那猴精似的,定會發現他的異樣。 “讓她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