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李夕月想:剛剛才踢我屁股! 說出來有點小尷尬,所以說得吞吞吐吐的:“奴才不是怪萬歲爺,剛剛那情形,萬歲爺是護著奴才,跟皇后娘娘做戲,奴才心里全明白呢。但是……能不能別踢我……那個那個……”她畢竟是個大姑娘,也不生在貧寒無知之家,所以總歸還是不好意思,眼睫毛眨動得越發快了,期待著他自己回憶起來,明白過來。 昝寧略一想就明白了,不自覺地就是眉棱一挑。 剛剛踢她是急智,拿捏著力氣,應該不至于很疼,rou多的地方更不會踢傷了她。難道她是擔心皇后看出來他踢得放水? 他咳了一聲才說:“哦,曉得了?!?/br> 看他的小姑娘好像臉又紅了,雙頰、雙耳和額頭都不是一個顏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果然是熱乎乎的。 她飛快地屈一屈膝:“那奴才就多謝萬歲爺了!”好像說完這句就想跑了。 昝寧捏了捏她的小下巴逗她:“別急啊。不踢你屁股可以,但是以后你犯了錯,該踢哪兒呢?叫傳杖吧,怕你挨不起;掌嘴吧,又怕打壞了你的臉;打手心吧,已經腫成這樣,還不方便伺候奉茶;要不……”他壞壞地笑著,突然想起剛剛腳趾尖的感覺,剛剛是本能反應沒多想,這會兒卻覺得那軟軟彈彈的感覺回到了趾尖一樣,頓時有些綺思。 他湊近了過來,李夕月后退了半步,他又逼近了一些,李夕月又退了半步,然后感覺背上一硬,糟了,已經貼在了一棵大樹上,退無可退。 這甕中捉鱉的狀態讓昝寧很滿意,俯首在她耳邊低聲說:“你說呢,犯錯了怎么處置你?” 李夕月覺得耳朵癢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別著頭躲閃,說:“萬歲爺就踢奴才的腦袋吧?!?/br> 昝寧楞了一下:“踢你腦袋?” 怎么會有這么個餿主意? 他說:“已經夠笨了,再踢腦袋豈不是笨成豬了?” 李夕月抿嘴笑,趁他松神兒,從他胳膊旁鉆出去,站在樹邊玩弄著辮梢:“反正已經笨了,再笨點也不礙。奴才爐子上還在燒水,萬歲爺早些休息吧,奴才去看水了?!?/br> 一溜煙兒地跑了。 昝寧看著她跑起來的背影,辮子在腰間一晃一晃的,輕捷而婀娜,不由會心一笑。 今晚對他而言又是獨眠,但是愿意,因為僅僅回憶今天和她相處的若干細節,也就夠了。 他信步到養心殿后寢宮,暖閣的地龍燒得熱熱的,芙蓉宮香的甜暖氣息從宣德爐里緩緩地逸出來,穎貴人已經躺在御榻的被窩里,長發迤邐在胭脂紅的織錦被子上,臉頰也是紅撲撲的,眸子有霧光,也有些憂懼。 她討好地笑著:“皇上,您忙完了?……” 然后看著他若無其事地自己解衣,一件件掛在屏風上,最后換上寢衣。那背影頎長又不失矯健,符合少婦的閨中幻夢。 她被他耍弄了若干天了,每每懷著希冀而來,拖著失落而去,苦楚又沒法跟任何人傾訴,怕成為后宮的笑柄。 唯只期許著今日或許能夠是個奇跡。 然而奇跡并沒有發生。 皇帝轉過身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床鋪,聲音溫和,但內容和以往一樣:“又讓你久等了?;厝ニ??!?/br> 他指尖在掌心一拍,幾個太監聞聲而入,剛剛掙出半邊肩膀欲來挽留他的穎貴人,只能羞憤地拉起被頭,把自己重新裹得嚴嚴實實,不能讓太監見到那玉白的肌膚。 太監們都是熟稔的,“嘿”了一聲,齊齊發力,把裹得蠶寶寶一樣的穎貴人扛在肩頭,出了皇帝寢宮的門,送回燕禧堂供妃嬪侍寢之后入眠的房間去了。 敬事房太監的聲音穎貴人尚能聽見:“記檔:十二月初五夜,萬歲爺幸穎貴人齊佳氏,時亥初至亥初三刻,貴人歸燕禧堂入寢?!?/br> 第64章 因為李夕月的勸, 昝寧決定不急吼吼地過問軍機處捏起陳如惠折子的事,軍機大臣被“叫起”的時候,都只談這日太后萬壽的細節, 最后他帶了一句:“萬壽節雖是大事,其他事情也不要耽誤了?!?/br> 禮親王渾若不覺, 笑吟吟說:“皇上放心, 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一切都好著呢!” 昝寧點點頭,波瀾不驚說:“那就好。今日自家人看戲, 請皇伯父早些來。其他大臣除開在值房當班的人之外, 慈寧宮外磕過頭后都是賞假休沐,也算為太后同慶?!?/br> 禮親王笑道:“太后辛苦培養了皇上這些年,如今確實該好好熱鬧熱鬧, 讓她頤養天年才是。臣去值房換件吉服,去給太后叩頭?!?/br> 他們一群人跪了安離開, 皇帝收了笑意, 一個人在西暖閣想了半天事,然后叫過李貴吩咐道:“你叫內奏事處幾個一直機靈而嘴緊的小太監去軍機處各間兒里走一圈, 若有軍機大臣或章京問他們在找什么,就說萬歲爺叫找件折子;若問是什么折子, 就說只知道是江南來的,其他不知道。若是他們肯給, 就把這幾天江南來的折子一并捧過來, 要是不肯給,空手就空手,也就這么回來?!?/br> 李貴嘬牙花子想了想, 低聲道:“是。但是……不怕打草驚蛇?” 昝寧冷笑道:“就是要驚一驚蛇呢?!?/br> 李貴便不多話了,點頭答應了。 吩咐完回來回旨,見皇帝還是朝服,問:“萬歲爺可換件吉服冠戴去太后那里酬???” 昝寧搖搖頭:“不用,得留條私下說話的引子?!?/br> 他看了看屋角的大自鳴鐘,好像還早,估摸著還是嬪妃命婦們在湊熱鬧,他還不急著去太后那里立規矩、湊熱鬧,還是自尋些快活比較好。 李貴跟他肚子里的蛔蟲似的,因說道:“奴才曉得了,司寢那里叫把萬歲爺的吉服做個衣包,帶到慈寧宮供萬歲爺更換?!?/br> 又說:“這會兒,萬歲爺要不要喝一盞茶?” 昝寧不由就笑了:“對了,一會兒隨侍太后,茶飯未必能自由。這會兒先喝點茶,吃點點心,就怎么都能扛得住了?!?/br> 李貴吞笑去找李夕月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風月之間。 昝寧挑開窗上紗簾的一個角,看見外頭是大好的太陽,心情不由愉悅。 再少頃,看李夕月端著茶盤,步履輕盈,袍子的襟擺隨著她的步子翻飛著。棉袍子寬大,但他昨天攬起來只覺得她腰細。 心癢癢的,等她把茶端過來,先就一把捉住抱在懷里,感受她那腰是不是愣被棉袍子遮著呢。 李夕月算是給他鍛煉得泰山崩于頂而色不變了,穩穩地把茶碗放在他手邊的案桌上,才說:“咦,李總管說萬歲爺口渴呢?”言下之意:喝你的茶吧! 看她不解風情,昝寧說:“叫你過來,只為一口茶?李夕月,你好好想想?” 李夕月搓搓衣襟:“哦,那奴才端果盤子來?” 他屈起手指輕輕地叩她的額頭,親昵地罵她:“你呀你呀,真是蠢笨無用,我這點子心意你都弄不明白?腦袋是給——” 他猛然頓住。 因為想起她昨晚上一本正經說:若是她犯錯,就請他踢她的腦袋。 嗯嗯,確實呢,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她的腦袋是給驢踢了。罵過自己就忘了。 她膽子真是大得沒邊兒了,居然敢俏罵他。 這下七竅生煙,直接把她往他讀書用的條炕上一按。 李夕月趕緊地求饒:“萬歲爺,奴才沒說錯什么吧……您大人有大量!” 日常起坐的條炕狹窄,也只夠起坐用。 昝寧無言以對,只能動手。 胳肢她,撓她癢癢! 知道她怕這個,非給她笑得遏制不住、花枝亂顫為止! 李夕月確實忍不住癢癢,甚至也顧不得他是皇帝,被撓癢癢之后又推又踢,在他條炕上打滾。 嘴倒是軟的:“萬歲爺,我的好萬歲爺,您饒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br> “不敢什么了?” 她眨巴眼睛,不落他的陷坑:“不敢亂勸著萬歲爺用果子了?!?/br> 于是又被一頓胳肢。 忍不過,李夕月笑得快抽筋了,斷斷續續求饒說:“萬歲爺,您罰我別的吧!” 昝寧一邊不忍,一邊又心里暗喜:總算找著個對付她調皮的法子。 虎著臉問:“罰你什么?” 她眼睛閃閃閃,笑容里宛若帶著委屈,好半天垂下眼簾說:“奴才也不知道?!?/br> 他便撐下去,在她額角、臉頰、下巴……報復似的親的全是口水,還威脅道:“不許擦?!?/br> 李夕月啼笑皆非,這什么毛??? 自救的法子唯有一個:“啊呀,好像不早了???是不是該給太后拜壽去了?” 皇帝有些掃興,扭頭瞥一眼墻角的自鳴鐘,更覺得掃興。 他起身到梢間的穿衣鏡前照了一眼,說:“賞你今兒去看戲。擦臉抹粉去?!?/br> 李夕月一骨碌爬起身,拍拍皺成一團的棉袍,擦掉臉上他的口水印子,脆生生道了句“告退”,一溜煙兒跑了。 這天是皇太后納蘭氏的四十九歲正壽,宮里熱鬧且忙碌。慈寧宮裝點得煥然一新,冬季花卉少,便用彩綢做成象生花兒,一朵一朵扎在樹上,大紅的燈籠都是簇新的,在風里飄搖,宮人們往來穿梭,端茶端點心,一撥一撥接待前來叩壽的公主、福晉和命婦。 太后也穿著簇簇新的織金朝袍,厚實的貂嗉圍在頸項間,熱得她臉上帶著紅光,眉目慈和,笑容可掬。 一會兒傳報皇帝下朝,帶著皇后前來賀壽。嘰嘰喳喳跟太后湊趣兒的諸位公主、福晉、命婦們立時都閉口不言,各自檢點衣飾,站在下首位置上。 遠遠見皇帝昝寧穿著石青朝服,步伐“橐橐”而來。近前一些,則看見他眉目舒展,面帶喜氣,年紀雖輕,也不乏沉穩與肅穆。無數人心道:這位十三歲繼位,繼位便是爛攤子,而今在太后和議政王的輔佐之下,果然是成長起來了。 皇帝進了慈寧宮正殿,高高的金龍冠頂隨著他跪叩下來而巍巍地顫動。 皇后一體行禮,對太后賀了圣壽。又一道供奉了禮物,是一柄少見的珊瑚整雕如意,赤紅色上鑲嵌金珠,顯得寶光盈盈,又喜氣盈盈。 太后滿臉的笑意,從養子及侄女手中接過珊瑚如意:“難為你們的孝心了??炱饋戆??!?/br> 于是殿里的其他人又給帝后請安,熱熱鬧鬧了好一陣。 只是每個人心里也都在猜測,眼睛也都在觀察:都道是帝后不睦,今日一道來了,和睦不和睦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回去后也是互相聊天時的談資。 果然整個禮節過程中,皇帝和皇后即使并排站著,也錯落一步?;实弁π匕喝?,眉宇間有些以往沒發現的英武氣,皇后卻越發瘦了,肩圓而背駝,即便濃妝華服也總覺得撐不起來。兩個人站在一起,特別不般配。而皇帝也始終看都不愿意多看皇后一眼,笑意敷衍、言語敷衍,是人都能看出來。 包括太后,那慈和的笑意只要一見這對小夫妻貌合神離的模樣,就自然地減淡了幾分。 禮節敷衍完,已經到了巳正,這是宮中兩頓正餐中“早膳”的時間。 昝寧道:“皇額涅,今日暢音閣的戲臺還搭著呢,早膳是開在暢音閣里,還是開在慈寧宮里?” 太后笑道:“大家巴巴地進宮給我賀壽,誰指望著在這里吃規矩餐飯?吃一口餐飯謝兩句恩,不說吃不飽,胃口也要倒掉。還是邊看戲邊吃,各自痛快隨意?!?/br> 昝寧也笑:“還是皇太后體恤大家!” 眾人紛紛謝恩?;实郾惴愿赖綍骋糸w開早膳,前來賀壽的隊伍熱熱鬧鬧迤邐而去。 而他,先打了招呼要更換吉服,和同樣需要更衣的太后暫緩坐轎,留在慈寧宮里。 李貴和司寢的宮女一道幫他把厚重板正的朝服換成輕便些的吉服冠戴。昝寧看了李貴一眼,說:“朕還有事要與太后商議一下?!?/br> 出了臨時更衣的暖閣的小門,正好看見邱德山站在太后寢宮門外,一臉諂容。昝寧問道:“禮親王福晉在里面?” 邱德山說:“回稟萬歲爺,禮親王福晉已經先去暢音閣候著了,戲折子她最明白,一會兒太后點戲少不得與福晉商議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