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黎光躺在床上，肌rou萎縮加之身體營養的流失讓他看起來非常瘦弱，兩只手皮包著骨頭，讓林數腦海里總是閃過課文里蘆柴棒的描述。

    “放哪兒吧?！编嵗韫庹f話有氣無力，他動了動手，想把自己從床上撐起來，但羸弱的身軀無法支持他做出任何稍大一點的動作，他剛一動，又摔了回去。

    “您別動了，要做什么我去做就行?！绷謹悼粗痪拘?，快步走上去將鄭黎光扶了起來。

    “不行了……不行了……”鄭黎光身體器官衰竭，說話時喘不上氣，每說一句話，都要休息很久：“小林啊……幫我把這些東西都燒了吧……”

    “鄭教授？”林數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這里面有鄭黎光一生的心血，怎能說燒就燒。

    “燒了吧……”鄭黎光嘆息一樣說道：“該留存的我都留下了……這些就和我一起走吧?！?/br>
    說完這段話，鄭黎光還笑了一下，艱難地開玩笑：“卡夫卡臨終的時候，要求布洛德……燒掉他的……他的遺稿，布洛德卻拿去出版了……可見人死之后的托付……是沒人聽的，所以，所以你要在我面前……在我面前燒掉它，現在……現在燒?！?/br>
    鄭黎光說了一大段話，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靠在床上，像是缺水的魚一樣張大嘴喘氣，林數見狀趕忙按鈴叫來了護士。

    “您怎么又把氧氣管拔下來了?！弊o士一進來就看見扔在一邊的氧氣管，趕緊給鄭黎光吸上氧，見他呼吸平穩了些，才說道：“知道帶著這個東西您不舒服，但是也不能拔掉，知道嗎?！?/br>
    “知道，知道?！编嵗韫怙@然被說過好多次了，笑著點點頭，等護士離開了，接著對林數說道：“病房里不能燒，我讓小王推著我出去，咱倆去外面的空地燒?！?/br>
    小王是鄭黎光的護工，不知道陪護期間被鄭黎光灌了什么迷魂湯，對他的話言聽計從，當即按照鄭黎光的安排推了輪椅過來。

    “真燒啊……”林數還是舍不得，想了個借口，道：“這在醫院也不能隨便點火啊，得跟跟人醫院那邊商量一下才行?！?/br>
    “鄭教授之前和院長說好了，可以在指定的區域燒?！毙⊥醯脑拝s直接破滅了林數的緩兵之計。

    林數看這個架勢，知道今天不燒是不行了，只得硬著頭皮搬起五個文件盒，跟在鄭黎光的輪椅后面，坐電梯去一樓。

    二月初的北京冷得刺骨，林數怕鄭黎光被風吹到，因此不讓他跟著出來，只是讓小王將鄭黎光推到有落地窗的地方，看他燒書稿。

    保安已經打過招呼，見林數抱著一大摞文件過來，立刻搬了一個燒火盆放在空地上，讓林數在那里面燒。

    “多謝了?！绷謹抵x過保安，又跟他借了打火機，為了讓鄭黎光看得清楚，特意繞到火盆后面，正對著他，點燃了那些手稿。鄭黎光一輩子沒學過拼音，又不喜歡使喚學生，因此所有稿件都是手寫的，許多手稿有了年代，紙張變得薄而脆，打火機一燎，登時燃了起來。

    林數沉默地把點燃的稿件扔進火盆里，接著蹲在地上，幾頁幾頁地撕下那些裝訂好的文本添進去?；馃煤芡?，紙稿在火焰中飛快蜷曲、焦黃繼而被火焰吞噬。紙張投得越來越多，火焰越來越旺，到最后，林數已經不需要擔心壓滅火源，直接扯過盒子，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投了進去。

    火勢更猛，頃刻間吞噬掉了那些被鋼筆墨水浸潤過的紙張，林數看著那些飛快化作灰燼的文稿，覺得自己似乎在焚燒的，是鄭黎光一部分的生命。

    一陣風吹來，將沒有燃盡的紙片卷上空中，撲在了林數的懷里。林數拿起來，看見了上面沒有燒凈的字跡：今日喜得愛女，與妻計議良久，取晞字，望前路光明，一生順……

    林數一愣，隔著熱烈燃燒的火焰去看鄭黎光，后者也正望向此處?；鹋枥锇l出一聲爆響，寒風吹起許多灰燼，未滅的星火隨風卷入高天，如同一道飄搖的星河。

    第65章 賠錢

    晚飯吃得有點咸了，林數想吃蘋果又不愿意動，指揮著謝銘山去給他洗蘋果。

    “自己有手有腳的，干嘛總是調配我?！贝罄涮斓闹x銘山也不樂意從暖和的沙發上下來，只抱著林數不動。

    “因為我身體是健全的，但是靈魂是殘缺的?！绷謹狄槐菊浀卣f道：“其實我軀殼里住的是一只毛毛蟲?！?/br>
    謝銘山：……

    “算你厲害?！敝x銘山無奈，起身去廚房洗了兩個蘋果，坐在桌邊削起來。

    “你最近忙什么呢？廠子都放假了，還天天都往外跑?！绷謹悼s在毯子里，問道。

    謝銘山削皮的手一頓，繼而答道：“沒什么，路州叫我陪他去見幾個客戶。對了，鄭教授怎么樣了？”

    “不太好?！绷謹祿u搖頭：“大夫說就是這一兩天了?！?/br>
    謝銘山：“那怎么辦？需要我去幫忙嗎？”

    “不用了，我這兩天過去看著就行了?！绷謹嫡f到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今天我去醫院，鄭教授還說起你了?！?/br>
    “說我什么？”謝銘山好奇問道。他和鄭黎光不熟，幾次見面也只是但一個工具人，幫忙開個車，實在不知道鄭教授怎么會提起他。

    “問你為什么這幾次沒陪我來，是不是我和你吵架了?！绷謹低犷^笑了一下：“鄭教授對你感覺很好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