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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夫甚美在線閱讀 - 第20節

第20節

    眼見大哥和父親已經沉醉在詩作的意境中,不可自拔,蘇潤臧作為在場勉強保有理智的蘇家人,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些口齒留香的佳作,輕咳一聲頂上:“黎兄更喜飲酒,還是喝茶?”

    “更喜品茶,只邊關苦寒,這些年還是飲酒更多些?!?/br>
    蘇潤臧完美避過茶這一選項,直接問起酒來:“不知在酒水中,黎兄更喜飲哪種?”

    傳聞邊關將士條件惡劣,哪怕飲酒頗多,也少有人知其背后深意典故。

    話說邊關都那般大風大沙的下來,怎么他這未來姐夫的臉上都沒有半分粗糙皴裂呢?蘇潤臧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臉,心生不解。

    眼見著黎銳卿輕舉茶盞,斯文一笑,比他這個新任秀才都更像是文人雅士。

    “我更喜酒勁兒濃烈的酒,比如蘭陵酒,蓬萊酒,像是時下備受推崇的皇都春、珍珠泉,我則感覺口味太過綿軟。當然,在邊關時,我們飲的更多的還是邊關農家老酒,無名無姓,卻也夠勁,夠烈,足以暖身?!?/br>
    “蘭陵酒與蓬萊酒,確實破受一些文人狂士的喜愛,且其酒水釀造已有千余年歷史,曾有幸品過一口,確實值得人回味?!?/br>
    黎銳卿頷首:“蘭陵美酒,清香遠達,色復金黃,飲之至醉,不頭痛,不口干,不作瀉。臧弟若喜,改日我送來幾壇,與身有益,常飲入藥俱良……”

    之后的黎銳卿,就仿若打開了話匣子,從各種美酒背后的淵源典故,到更喜的茶家經典,輪著番兒的與蘇潤臧說起。

    等蘇牧璟與蘇潤允兩人合力將方才的詩作都默寫下來后,黎銳卿與蘇潤臧已經將話題轉至時下大晉的各方地理傳說,人文風俗。

    蘇牧璟與蘇潤允眼前一亮,紛紛加入進去,就天文地理、時政治理等方面,與黎銳卿攀談起來。

    對于女方家人這通明顯刁難的談話,黎老太叔公全程笑瞇瞇地坐在一旁,神情相當鎮定。只在說到農事時,才會偶爾插上幾句,表現得相當淡然。

    然而,這場談話的刁難者蘇家父子,卻隨著談話的深入,逐漸忘卻了他們一開始的初心。

    關于今天的這場談話,蘇牧璟三人都以為,黎銳卿既是武將,而且還是十二歲就自己跑到邊關參軍的武將,他對文人的正統知識一定會表現得比較苦手。

    他們只需在這些方面略微淺嘗輒止,就能讓對方知難而退,之后大家再順勢將話題轉向武將擅長的練兵以及邊關生活等方面。

    先抑后揚,先緊后松。

    卻未想到,他們想得很好,黎銳卿卻沒有按照他們的計劃走,甚至到后來,一手帶領了談話。

    無論天文地理、數醫農歷,還是朝政時弊、農耕商稅,甚至就連災難治理、歷法風水,他都能說出一套獨特見解,雖說并非是像正統文人那般,能夠深入淺出、分析得井井有條,但他卻從武將的角度,給他們提供了不少新思路。

    談論越是深入,蘇牧璟眼中就越是異彩連連,甚至生出相見恨晚的情緒,連一開始對黎銳卿面貌的不待見,都拋到了腦后。

    交談至最后,蘇牧璟到底沒忍住開口詢問:“玉清你既然學識這般豐富,當初為何未走文路,而去做了武官?”

    黎銳卿斂下眼睫,低眉淺笑:“彼時家貧,并無銀錢供我繳納束修、購買筆墨紙硯,再加上我為家中最后一位獨苗,總想為家母、也為自己博一份前程,剛好當時邊境動亂,便前往了邊關效力,之后就一步一步走了上來?!?/br>
    黎老太叔公也道:“當初他父還在時,玉清也去過學堂,且天資上佳,常得夸贊。之后聽聞他去了邊關,棄文從武,我還很是扼腕過一段時日?!?/br>
    事實上,黎銳卿隨著黎母回到劉家那邊討生活后,也上過幾年的學堂,只是之后不知因為什么緣故,還是棄了文從了武。

    但現在既然黎銳卿選擇含糊而過,他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多話提起。

    黎銳卿向太叔公拱手行禮:“彼時承蒙太叔公幫助良多,玉清心中感激?!?/br>
    黎老太叔公連連擺手,想想曾經那段年月,以及黎銳卿這些年受到的苦,他也跟著嘆出一口氣。

    “以我方才與你的交流,你在書本上并未放棄過學習?!碧K父捋著美須,得出結論。

    “畢竟是幼時執念,在有了條件后,還是想盡可能地多學習一番。都言說活到老,學到老,更何況晚輩現在還不老?!?/br>
    蘇父眉梢越發舒展:“有這向學之心便是大善,若有疑問,可隨時來尋我解惑?!?/br>
    黎銳卿當即起身對蘇父行了一個大禮:“玉清心喜,多謝伯父?!?/br>
    蘇父撫須大笑,蘇潤允和蘇潤臧在興奮退卻后,開始清醒,兩人面面相覷。

    他們挺想提醒蘇父,哪怕再欣賞也別忘了他們先前的計劃,別一個勁兒的夸人,把人給夸飄了。

    但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有張嘴。

    主要是現今的狀況,他倆實在沒有開口的底氣。

    等蘇父與黎銳卿又聊過了一個段落,黎銳卿轉身對蘇潤允和蘇潤臧道:“我家中有兩位養子,名為黎川智、黎川忱,一個十歲,一個八歲,他們在家鄉時都讀過一陣子的書,最近剛剛調養好身體,只在入學一事上并無頭緒,現在想要尋個啟蒙學堂,不知允弟和臧弟是否有學堂推薦?”

    這個蘇潤臧還正好知曉,于是開口道:“我家中三弟便在諸秀才的學堂中讀書,若你那兩位養子不嫌城東距離遠,可與我三弟一起進學?!?/br>
    “如此大善,只是不知那諸秀才對于入學者可有門檻?!?/br>
    蘇潤臧想了想:“諸秀才那邊要求不算太高,只一點,不收毫無基礎的蒙童,最好在家中提前學過一段時間。不如這樣,剛好最近距離我與大哥前往府學報道還有段時間,黎兄可將那兩個孩子帶來,我們為你把把關?!?/br>
    蘇潤允坐在一旁,看著正眉宇飛揚,侃侃而談的蘇潤臧,眉梢微抬,看向黎銳卿。

    他感覺這個節奏有些不對。

    按照他們最開始的計劃,應該是先用學識打擊對方,再轉移輕松的談論話題,給對方一點甜頭。但是現在卻怎么變成了對方先用豐富的學識打擊并收服了他們,之后再轉移一個輕松的話題,將家中養子這個弱點主動往他們手中送,以表誠意,讓他們安心?!

    蘇潤允看著還沒有反應過來其中彎彎繞繞,已經興致高昂地詢問起黎銳卿那兩位養子學習進度的蘇潤臧,抽了抽嘴角。

    黎銳卿注意到他的表情,眼底飛快滑過一抹笑意:“允弟可是有何高見?”

    蘇潤允放下茶盞,笑得眉眼彎彎:“不過是略有感慨,明明與黎兄年齡相差并不多,處事及學問上卻相差遠矣,心中慚愧?!?/br>
    “允弟過謙,你忘了我們還有四歲的年齡差?允弟能夠少年得中秀才,已是厲害得緊,換我,也不一定能夠做到更好?!?/br>
    文人科舉需腳踏實地,一步一步登階而上,不似武將,只要功勛跟得上,就能飛快高升。

    只不過前者會安穩一些,后者是將頭顱隨時拴在褲腰上玩命罷了。

    蘇潤允連忙謙虛,心中卻想著,玩不過就是玩不過了。

    不過他們現在玩不過一個官場老油條也并沒什么可失落。

    且再往后看,等他在他身邊再熏陶熏陶,學到了他身上的全部精髓,就不相信有一天他會玩不過他!

    次日,黎銳卿果真將家中兩位養子給帶了過來。

    兩個孩子身形纖瘦,據聞已經被帶回黎府四個多月了,卻還是瘦地不行,面上也仍沒被養出多少血色。

    見幾人疑惑,黎銳卿為他們解釋:“這比他們剛來黎府時,已經長出了些rou了。我最開始尋到兩人時,他們一個母親病逝三年,自己一個人在土里刨食,被餓得皮包骨頭;一個獨身住在破廟,被打傷了手臂,不能動彈?,F在是忱哥兒確定自己握筆無礙,才向我提出的讀書請求?!?/br>
    黎銳卿將前后過程描述得很平淡,蘇潤允和蘇潤臧卻能夠想象出其中畫面。

    “盡早被磨平心性,沉穩心智,于他們之后的學業,也是件好事?!?/br>
    “經歷坎坷,歷經磨難,未來自有大成?!?/br>
    黎銳卿點頭:“他們各自的父親都是我之前戰場上的心腹,我答應過他們,會為他妥善照顧好家中幼子,既然他們想讀書,我便供他們讀。只是能否讀出頭來,就端看他們自己的本事?!?/br>
    蘇潤允和蘇潤臧站在書房外,看著正沉穩地站在書房中等待的兄弟倆,再看看旁邊眉眼跳脫天真的蘇潤興,不由嘆出一口氣。

    都說苦難使人成長,古人誠不我欺也。

    兩人進入書房,對黎川智、黎川忱兩兄弟考校一番。原想著,他們二人即便曾經學過一部分知識,之后經過那番長達幾年的變故,也應忘得差不多。

    卻未想到,雖未記得更多,但只三字經和百家姓,卻已能夠做到背誦流暢。

    這種對待學習的認真和渴求態度,讓兩人驚喜不已。

    而且,雖然黎川忱要比黎川智年紀小上兩歲,但他于學問的理解上,卻更具喜人的靈性。

    蘇潤允看著旁邊驚訝的蘇潤興,嘆息道:“以后你可不能偷懶了,再偷懶,就真的要被比下去了?!?/br>
    蘇潤興很是不服,拍著胸脯氣哼哼道:“大哥,你這是小瞧人,你們只管等著瞧?!?/br>
    確認了兩人的學習進度,蘇潤允又為二人布置了一些任務,讓他們每三日過來一趟,等月末進度跟上后,就可直接去諸秀才的學堂報名。

    屆時,他與蘇潤臧也該啟程前往府學學習,如此時間上剛剛好。

    黎川智、黎川忱筆直地站在原地,聽得這個結果,皆是眼露欣喜。

    他們極力忍住眼底的喜意,抿緊唇瓣,恭敬拱手:“多謝蘇叔教導?!?/br>
    當天色將暗,絢爛的晚霞為天邊鑲上了層淺金色的裙邊。

    從蘇家駛離的馬車上,黎銳卿與黎川智、黎川忱兩兄弟相對而坐。

    與黎銳卿的輕松自然對比,黎川智與黎川忱均面容嚴肅,神色緊張,與他們方才在蘇家書房中面對考驗時的侃侃而談表現,完全不一樣。

    等黎銳卿從思緒中抽回心神,一轉頭就看到身邊兩個男孩的嚴肅模樣,溫雅輕笑:“緊張?”

    黎川忱不敢說話,黎川智咽了一口唾沫,微顫著眼簾開口:“回父親,不緊張,是崇敬?!?/br>
    黎銳卿嗤笑一聲,不置可否,只是道:“路既然是你們選的,那這中間無論面對多少艱難困苦,你們也要將這條路走下去,在沒有取得成績前,我不會再伸手幫你們?!?/br>
    黎川智與黎川忱雙雙舒出一口氣,連忙點頭應聲:“我們知曉的,多謝父親?!?/br>
    黎銳卿嗯了一聲,側頭看向車窗外,瞇起狹長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馬車上,黎川智與黎川忱始終正襟危坐,不敢動彈,也不敢多言。

    長久的寂寞無言中,黎家的馬車噠噠噠地穿過繁鬧的街市,在傍晚的落日余暉中,越行越遠。

    *

    幾天后,正在家中忙碌著繡制嫁衣的蘇滿娘收到了黎母的請柬。

    這份請柬用的是時下姑娘家喜歡的金絲翠紋香紙,簪花小楷所書,言說邀她到黎府做客一日。

    蘇母對于黎府這位老太太并沒有多少了解,也無法給蘇滿娘太多參考意見。

    只是叮囑她道:“那位老太太也不知性格好不好,你去時遇事一定要多多忍耐。這次親事都已經定了,想必也只是看看而已,如果真是不滿意,當初黎家也不會派人來提親。當然,如果她敢刁難你,你便回來與娘說,娘給你想辦法,你不要在你未來夫家立馬給你未來婆婆沒臉?!?/br>
    蘇滿娘一一頷首:“娘,我都記下了。您不用擔心,您養我這些年,看我什么時候與人生過氣,紅過臉?!?/br>
    蘇母想想也是,大女兒的脾氣,是她最放心的。大虧吃不了,小虧不上心,“走,娘帶你定一下那日的衣裳首飾,到底是初次見面,可別失了禮數?!?/br>
    因這次是拜見長輩,所以上次在陳氏布莊定制的流蝶裙便被首先排除,那裙子穿起來好看是好看,但穿著去見長輩就有些不太莊重。

    最終兩人在衣柜前挑挑揀揀,選定了一套藕荷色的淺紋夏裝,穿在身上,不僅顯得年輕溫婉,也不會失了莊重。

    次日一大早,蘇滿娘在六巧的幫助下,對著鏡子將自己收拾妥帖,便帶上六巧,坐上老陳頭的馬車,噠噠噠地向黎府而去。

    蘇家即便發跡,也是從蘇父考上了舉人后,前后不超過七八年。再加上中間還連續守了四年孝,家中家底著實有限。

    在這之間,蘇滿娘即便已經對自己與黎銳卿的這段親事,已經有了明顯的地位差別認知,但在見到黎府大門后,還是被其門楣的高度所震。

    黎家也是與蘇家一般,是從六七年前黎銳卿第一次從軍中回到辛圖城后,才開始發跡并顯露聲名,但顯然,顯然對方的發跡速度,遠在蘇家之上。

    傳聞黎銳卿自從十二歲加入行伍后,便一路立功,當時邊境剛好戰事頻發,他就一路披荊斬棘,從最開始籍籍無名的小兵,一路升至之后的正六品都尉,中間回來安排了一次家中寡母,置辦田地家舍。

    也是在那時,黎母為他安排了家中表妹的親事,可惜成親當夜,黎銳卿便應召回伍。

    他這一去便去六年,六年歸來后,職位更是一路攀升,升至現在的從四品將軍。

    所以,論起底蘊來,黎家與蘇家可能并不差什么,甚至可能比蘇家都不如,但是論起發跡速度,二者卻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起碼就眼前的門楣高度而言,這里分明是一戶與她家完全不在一個階層的高門大戶。

    給門房遞上拜帖,早已等在門房中的婆子連忙小跑著走出來,對著蘇滿娘恭恭敬敬行禮:“老奴見過蘇姑娘,府上老夫人已經等候多時,請您跟我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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