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很確信,這位黎將軍是位狠角色。 當時他一睜眼,眼底閃過的濃烈殺機,是斬殺過無數活人后才能擁有的粘稠血氣。 至于最后解下荷包前,黎銳卿看向她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眼神,蘇滿娘想了又想,直到快將自己想困了,也沒有想明白其中深意。 直至洗完衣服的六巧進來,為她重新換上一壺涼茶,蘇滿娘腦海中才突然靈光一閃,驀然地,她芙蓉面上飄來大片緋紅,整個人仿佛是只發了燒的番茄般,紅彤彤的。 六巧疑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中暑?” 蘇滿娘濃密的羽睫微顫了顫,咬牙:“無事,不過是有些后知后覺罷了?!?/br> “是吧,小姐,我還以為就我自己腿軟、表現差勁呢,原來小姐你也害怕?!?/br> 蘇滿娘勉強勾起唇角:“六巧,今天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歇,等晚膳前再過來伺候?!?/br> “誒,好的,謝謝小姐?!?/br> 六巧應了一聲,向蘇滿娘行了個一禮,就退了出去。 蘇滿娘看著被六巧關上的房門,又略等了會兒,確定她不會再進來后,這才噫嘆一聲,將通紅的臉整個埋入淺紋粉花的被褥中。 黎將軍最后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莫不是在說她竟然這么胖,所以她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會大小合身、毫不違和?! 混蛋! 她只不過是胸部稍大了些,所以稍費些布料罷了。 他怎么可以這樣想她?! 他嫌棄她胖,怎么就不會低頭審視審視他的“瘦竹竿”身材?! 真是氣煞她了! * 另一邊,已經回到府中的黎銳卿,正慵懶地半坐在軟椅上,看著手下人送來的幾張訊息。 半晌,抬手將紙張放下,輕笑:“蘇滿娘嗎?” 膽子這樣大,難怪老大年紀沒定親也不見愁。 嗤! * 之后沒過兩天,蘇滿娘和六巧就又尋了個借口出門,去了趟陳氏布莊。 這次陳小娘子不在,蘇滿娘重新選好與上次相同的布料,并讓裁縫為她量好尺寸后,才坐到孫裁縫面前,與她交流。 孫裁縫對蘇滿娘有些印象,畢竟辛圖城中,像她這般圓潤的小姑娘并不多見,遂奇怪道:“可是上次那件流蝶裙不喜歡?” 蘇滿娘連連搖頭,笑盈盈開口:“喜歡,相當喜歡,孫裁縫辛苦了。只是之前拿回家后不久,就被一位姐妹拿走了,所以就想過來再做一件,款式和上次那件差不多就行?!?/br> 孫裁縫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這單子我就接下了,姑娘下個月來取就行?!?/br> 下個月才六月,還是夏初,穿新裙子剛好。 蘇滿娘想著,屆時大弟和二弟都已考完院試,新衣衫,新氣象,正好給大家換個好心情。于是痛快地點頭應下,又柔聲夸道:“如此就麻煩孫裁縫了,實在是您的手藝太好了,否則也不會引得家中姐妹爭搶?!?/br> 對一個裁縫最好的恭維,就是夸贊她的手藝。 孫裁縫聽得這話,嘴角笑意果真又真切了不少。 退出裁縫間,蘇滿娘又在布莊裁了幾塊靛藍色銀色祥云底紋的布料,才與六巧一起轉身離開。 歸家后,蘇母看著蘇滿娘帶回來的布料,奇怪道:“滿娘你的裙子呢?又忘記拿回來?” 蘇滿娘搖頭:“孫裁縫說,最近又想出幾種新繡樣,若我不著急穿,她便給我在上面的罩衫上多添上些東西。我想著反正最近我也不怎么需要出門,等到下月大弟、二弟出榜后,穿得鮮亮些更好,所以也就沒有急著往家拿?!?/br> 蘇母想想也有道理,之后果真不再詢問。 六巧站在蘇滿娘身后,見她三言兩語便將這一茬給糊弄過去,敬佩得睜大眼睛。 她家小姐,果然是最厲害的人。 第8章 院試 時間一入六月,蘇家的氣氛就逐漸凝塞起來,就連府中的下人們走路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生怕打擾兩位少爺溫習功課。 如此緊繃的氣氛,一直維持到院試開始那天。 一大早,天色還未亮,蘇家人就早早起床,陪兩位考生一起用朝食。 蘇父見蘇母雖然故作鎮定,但神色間難掩緊張的痕跡,笑語安慰:“允哥兒和臧哥兒基礎扎實,學識積累足夠,只要不是運氣太差,應沒有多大問題?!?/br> 蘇母忙推他兩下:“瞎說什么呢,大好的日子,哪里會運氣差,呸呸呸!” 蘇潤允和蘇潤臧剛剛起床,也沒有什么胃口,但想想待會兒還得在貢院外排挺長時間的隊,愣是吃到了九分飽。 兩人稍微喝了些茶水,就匆忙起身,準備離開。 蘇潤允對蘇母安撫道:“娘您不用擔心,我們自會您爭氣?!?/br> 蘇潤臧也提起考籃:“娘,時間還早,你和大jiejie再回去歇會兒,我們去了?!?/br> 蘇母連連點頭,想要再叮囑幾句,又怕說多了他們緊張,最后只道:“你們也注意保暖、吃食,還有身體??烊グ?,遲了路上車多人擠?!?/br> 幾人誒了一聲,蘇父便帶著蘇潤允、蘇潤臧出門坐上馬車,由老陳頭架著前往辛圖城貢院。 直到他們父子三人離開后,蘇母面上才顯出惴惴,嘴上念叨著:“早知道,咱們也跟著去送考好了,也能親眼看看,省得擔心?!?/br> 蘇滿娘抱著蘇母的胳膊,柔聲安慰:“娘,咱家的馬車空間不大,咱倆再去,就有些太擠了。而且就算是送,也只是送到貢院前的一段,之后他們還得下車擠著走過去,咱們去送的意義不大。 您若是實在擔憂,就在家給他們拾掇拾掇院子,種些花啊草啊的,估計兩位弟弟回來看到,一定會非常驚喜?!?/br> 蘇母嘆息一聲,雖說還是擔憂,最后還是被蘇滿娘哄著回到了房內,睡了個回籠覺。 醒后果真帶著人風風火火為兩個兒子清掃屋子,倒騰院子,忙碌得不亦樂乎。 此次院試,由于蘇父尚在孝期,蘇潤允和蘇潤臧的作保人選擇的是蘇父的另一位同窗。 他在貢院外看著兩個兒子排著長隊,被兩重兵士仔細檢查過成功放行,重重舒出一口氣。 他能做的只能到這里,剩下的,就靠他們自己了。 蘇牧璟揣著滿腹擔憂,讓五福和四喜輪流在此等候消息,就坐上馬車趕回蘇家。 秀才院試,需連考三場,每場三天。 由于今年的夏季格外熱,這幾天不斷有人因腹瀉、中暑等問題,被士兵拖出貢院。 蘇家人這幾天,幾乎是一路擔憂過下來的。 蘇滿娘更是在每三天的下午,親自去貢院門口等待和接人。 索性蘇潤允和蘇潤臧的身體一直都還不錯,歸家后除了略感疲乏,好吃好喝好睡上一通后,第二天就能精神滿滿,不讓家人擔憂地去參加下一場考試。 院考的最后一天,蘇滿娘與六巧提前來到貢院外。 由于今天貢院外來的人特別多,貢院被封禁區域外,停留的轎子和牛車馬車數目多不勝數。 她們花了挺長時間,才在距離貢院位置有些遠的泰和酒館旁尋到蘇家的馬車。 老陳頭正蹲在樹蔭下擦汗,見到蘇滿娘過來,連忙躬身行禮,訥訥道:“小姐,您今天過來得怎么這樣早?” 蘇滿娘讓六巧給他遞過去一個水囊,笑道:“我擔心大弟和二弟,就提早過來了,沒事,你先在這邊等著,我們去貢院旁尋五福和四喜去?!?/br> 老陳頭誒了一聲,接過水囊,“五福和四喜就在貢院最前面那一排大柳樹下,人可能有點多,小姐您到了喊他們一聲就行?!?/br> 蘇滿娘應了,又與他打聽了下最近貢院這邊有沒有什么大事,就揣上汗巾、水囊等物,往貢院門口去與五福和四喜匯合。 五福和四喜很好找,兩人頭戴一頂柳樹條兒編的草帽兒,和幾個書童下人蹲在一起苦哈哈地一邊抹汗,一邊搖著扇子。 見到兩人,六巧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大聲道:“五福,四喜?!?/br> 五福和四喜擦了下流到眼睛里的汗,笑著迎上來:“小姐,六巧?!?/br> “怎么樣,怎么樣?” 五福憨厚地撓了撓頭:“天氣太熱,今天一天就被抬出來二十三個了,但都沒咱們少爺?!?/br> 四喜也跟著點頭:“兩位少爺身體強健,想來問題不大?!?/br> 只說之前守孝時,兩位少爺每隔幾天就陪大小姐一起爬山,全都是一口氣到頂,就知曉他們肯定比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身體強健。 蘇滿娘松出一口氣:“那便好。最近這天兒實在熱得緊,估計他們即便沒有中暑,這連續幾天下來,也是遭了大罪?!?/br> 關于這一點,三人都沒反駁。 只他們現在躲在陰涼地都被熱得身心煩躁,更遑論是兩位少爺在里面坐在一個窄小的號房里,還要專心答題。 正說著,幾人就看到又一位中暑暈倒的學子被抬出貢院。 那學子雙目緊閉,面色赤紅,兩個兵士將他抬出后站在貢院門口大喊:“陽志縣張會寧,誰家的,快來接走?!?/br> 周遭一片寂靜。 兩個兵士有些不耐煩,又大聲道:“陽志縣張會寧,可有認識的?!?/br> 周遭人等了又等,才有一個衣衫整潔的下仆站出來,道:“我們家中少爺與這位公子相識,麻煩兩位兵爺了?!?/br> 兩位兵士不耐煩地念叨了兩句,也不管他們怎樣將人怎樣處理,徑自抹著汗又鉆回了貢院。 眾人見那學子雖說因中暑形容狼狽,周身的布料卻昂貴非常,難以想象竟會無人前來接考。 六巧將額前汗濕的發絲全部捋到腦后,用帕子扇著風感慨:“也不知他家里人都忙什么去了,不會都在家里躲涼,把這事兒給忘了吧?!?/br> 蘇滿娘也不理解:“估計是不上心吧?!?/br> 至于被事情絆住,能穿得起那種布料的人家,怎么可能會缺一兩個小廝?! 幾人略略感慨一番,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后,因為很快,又有新的中暑學子被拖了出來。 時近酉時,天色將暗,隨著一聲響亮的鑼聲,貢院大門被從內打開。 一個個被熱得面色漲紅、身上帶著濃重餿臭味兒的考生,拎著考籃從貢院內一步一步走出。 外面本就等候了許久的人群,一下子喧鬧叫嚷了起來。 蘇滿娘幾人也很焦急,在一群群穿得差不多的考生中尋找兩個人,相當考驗眼力。 最終還是蘇滿娘率先看到了正一起打著晃兒出來的蘇潤允與蘇潤臧,她面上一喜,連忙指使著五福和四喜擠過去:“快快快,在那里,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