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安靜，中年人盯著她，眼神犀利。

    “我叫譚力素，杏林部副部長，負責本次打新期酆都醫療支援?！?/br>
    “您好，我叫游仙蓁，鬼城軍團——”

    “——我知道，不用廢話了，現在患處什么感覺？”譚力素問。

    隊友緊張地盯著她。

    游仙蓁動動嘴唇：“火燒一樣的劇痛?！?/br>
    “皮層里？”

    “是的，我能感覺到兩種天賦在對抗?！?/br>
    “算你走運，本身天賦霸道兇悍，能抵抗得住毒血腐蝕，不然，現在你就該變成吸血鬼了?！?/br>
    “……謝謝?！?/br>
    “不客氣，反正治不好，你知道什么叫自體排斥嗎？”

    譚力素說話很沖，眼神中透著對晚輩的關心。

    游仙蓁恍惚了一瞬，劇烈的疼痛爆炸在神經叢中，她覺得自己聲音發抖，盡可能保持者禮貌:

    “您是指，像肝臟移植配型那樣，因為配型率太低，‘外來’肝臟不能被自身免疫系統辨識，進而被免疫殺死的情況嗎？”

    譚副部點點頭，“概括到位?！?/br>
    “你現在的狀況，異曲同工?！?/br>
    “外源性天賦侵蝕了你的肌rou和血液，混在一起，但你身體的免疫系統很精明，它們不承認外來者，于是發起了反攻——你全身現在所有的不適，都能用自體排斥來概括?！笨偛荒苤竿?，外來一波毒血，還能無縫融合吧。

    “高燒，潰爛，甚至后期可能出現的天賦失靈，都算?！?/br>
    可惜了一個萬中無一的主義類天賦者啊，譚力素最后一句沒說。

    病房里一片安靜。

    游仙蓁盯著左手，它看上去一點都不好，黑糊糊一片，像塊條形磚。

    “能把拉瓦青青的血液清理出來嗎？”

    譚力素推眼鏡，“不能，天賦沖撞形成了類似火燒的效果?！?/br>
    “你看不出嗎？他的血已經燒焦在血管里面了?！?/br>
    游仙蓁一愣。

    她想到了自己割rou放血，重創拉瓦青青的cao作。

    那豈不是……一樣也留在了他的血液里？

    “那現在，”她忍著渾身疼痛，仿佛全身上下每一處血液都在反擊的撕裂感，“傷害是被【局限】在左手了是嗎？”

    譚力素嗯一聲，“現在有兩個方案?！?/br>
    “第一個，等酆都主城調來能清理血液的天賦者，給你做天賦透析，保證能最大程度弱化毒血效果，但是，很可能會同時剝離掉一部分自體血液——”

    “會弱化我的天賦是嗎？”游仙蓁輕聲打斷，愛惜地撫摸著左手，上面的高溫燒的她指尖發紅。

    “……”譚力素沒說話，權當默認。

    游仙蓁深吸一口氣，將熱淚憋回去：

    “那我選截肢?！?/br>
    隊友們：“……”

    譚力素瞇起眼睛：“我還沒說第二種方案呢?！?/br>
    游仙蓁搖頭，吸吸鼻子，“我不接受弱化天賦這個選項?！?/br>
    “酆都還等著我奉獻，我絕不會倒在這里?！?/br>
    譚力素對她有些了欣賞，他笑起來，口氣變得溫和：“小小年紀，志氣不小?！?/br>
    “想好了嗎？你的隊友一直在和我辯駁，不愿意接受這種方法?！?/br>
    “我也能理解，你還年輕，又漂亮，少一只手，人生瞬間斬斷一半?！?/br>
    宋野子不忍地閉上眼睛，菲利揚臉色發黑。

    游仙蓁沒立刻回答，過了片刻問：

    “請問您是什么天賦者呢？能保證我的備選項，只有這兩個嗎？”

    好家伙，牙尖嘴利，還會還價。

    譚力素被逗笑了：“我是超人系，天賦很少見，電磁波天賦者?！?/br>
    “波能夠滲透所有人的rou/體，你們的任何，在我眼前，形同無物?！?/br>
    “我說沒有別的方法，那就是沒有?！?/br>
    游仙蓁有些意外。

    “您真是天生的治療師，天賦太合適了?！?/br>
    譚力素嗤一聲：“錯，我是天生的通訊員，從醫是我的理想，但不是我的擅長?！?/br>
    “和酆都主城的聯系，打新期間我也要參與的?！?/br>
    游仙蓁心中有點溫暖，她聽得出來，譚力素故意冷言冷語說著自己的情況，實際上能夠分散她的注意力。

    很快，菲利揚作為半個家長，和譚力素出去詳談，留下宋野子陪犢子。

    “你真的想好了嗎？”宋野子低聲問。

    游仙蓁深呼吸，使勁深呼吸，眼淚還是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宋野子心疼的不行，給她擦，被她躲開，聲音冷靜理智：

    “是，我想好了?！?/br>
    “兩權相較取其輕?！?/br>
    宋野子搓著她冰冷的手，“可是，我們也許可以……就，要不再等等？”

    “我知道，你性格比較沖動，別那么武斷?！?/br>
    “要不告訴孟市長，問問看？”

    孟市長。

    游仙蓁有一瞬間恍惚。

    她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來蘇鹽曾經發的消息。

    ‘你分得清，仰慕和喜歡的區別嗎？’

    我可能分不清。

    但我也知道，此刻的感情，也許不能算熱烈的喜歡。

    游仙蓁痛苦又清醒地想著。

    在我最艱難的現在，我并不愿意告訴他我的窘境和困難，我怯懦，我不夠勇敢。這不是純粹的愛，我不愿意和他分享我的痛苦。

    游仙蓁用右手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流。

    “我不用說，譚副部一定會告訴市長的?！彼敛聊?，紅著鼻子說。

    宋野子挑眉，“怎么，覺得自己少只手，配不上孟市長？”

    游仙蓁一頓，紅著眼睛看她：“你在說什么？”

    宋野子不可思議：“不然呢，我的腦容量解釋不了你現在的行為?！?/br>
    “你現在是酆都的功臣，白夜喵的預言大家都知道了?！?/br>
    “你要說，眼下孟市長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傷，我承認，有道理——但這和你親自說，有很大區別?！?/br>
    “你不是喜歡他嗎？難道喜歡是假的嗎”這是能親近市長的好機會啊。

    自打心底接受游仙蓁作為摯友，宋野子考慮問題真叫一個“全心全意從姐妹角度出發”。

    游仙蓁低落地嘆口氣：“我也以為我喜歡?！?/br>
    “但，真到了緊要關頭我才發現?！?/br>
    “我可能，只是仰慕他?！?/br>
    我沒想過和他的未來，沒想過與他分擔我的痛苦。

    孟秦先就像一顆太陽，掛在前方，讓我敬仰暗慕。

    僅此而已。

    游仙蓁傷心地嘆口氣。

    還能更倒霉嗎？

    要斷手了不說，發現暗戀也是假的。

    宋野子見她這副凄凄慘慘的樣子，又急又氣，呼嚕她的頭發：“我不喜歡你這樣子！”太喪了，這不像你。

    游仙蓁靠在她肩頭，鼻音很重：“我也不喜歡?！?/br>
    “但是，我并不后悔?！?/br>
    “拉瓦青青是一定要重傷的，能為母城鏟除后患，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br>
    “沒事，沒事，”她念叨著，不知道在勸別人還是在勸自己，“我明天一早就會心情好的，一定會的……”

    當晚，菲利揚和宋野子代表巨浪隊長參與醫療會議，蘇鹽主持。

    當晚，夜深人靜，游仙蓁讀完了次日的截肢手術日程，默默掏出寶書，翻開第一頁，從頭讀起。

    “世界是物質的……”

    “科學的唯物主義戰無不勝……”

    念著念著，眼淚落在紙頁上，游仙蓁趕快去擦，卻越擦越多，她忍不住埋在被子里哭起來。

    她不是沒想過悲慘的后果。

    也并非瞻前不顧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