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少年體溫很高,被這么從背后緊緊摟住,只覺得像是被一個火爐罩住了。 和小時候他擁過來時完全不同的感覺,虞鳶又感覺到了,重逢后和他相處時的那分異樣,周圍人實在太多,她頓了半晌,去拉他手,“松開?!?/br> 被訓了,他有些委屈,“鳶鳶?!?/br> 虞鳶嘆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我們談一次吧?!?/br> 謝星朝還沒回答,她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叫她名字,“虞鳶!” 扭頭一看,是兩個男生,從湖對面走來的,不知道在那兒停了多久了。 因為靠近宿舍區,環境又宜人,夏天晚上,不少學生在這道路上散步,有認識她的碰見也不奇怪。 是盛昀和楊之舒。 楊之舒是她同班同學,倆人一個導師,很有學術才華,因為之前合寫論文的經歷,虞鳶和他還算熟悉。 她倒是不知道楊之舒和盛昀原來也是認識的。 盛昀望向他們的目光很是復雜。 本來他和楊之舒約著去超市買啤酒,買完準備回宿舍,楊之舒眼睛尖,看到湖對面倆人時,一個臥槽脫口而出,“那不是虞鳶嘛?我正好找她呢,旁邊那誰啊,她男朋友?” 盛昀看清楚了,“……那是她弟?!?/br> “弟弟?哪有弟弟這樣啊,這是要搞骨科?” 盛昀,“你他媽別胡扯,是她爸媽朋友家孩子,也沒談,你不是找她有事?”他沖楊之舒揚起下巴,“現在去找唄?!?/br> 虞鳶長得很漂亮,但是性格內斂低調,從大一到現在,喜歡她的人不少,但是敢真的去表白的不多。 在院里,她背地里其實有個冷美人的綽號,說來也奇怪,她性格其實一點不冷,溫柔極好相處,只是難追也是真的,對談戀愛從沒表現出過半點興趣,想追都讓人無從下手。 倆人從湖對面走了過來,一下把虞鳶思緒給打斷,她也不好再繼續和謝星朝說話,稍微把身子拉得離他遠了一些。 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尷尬。 為了掩飾這分尷尬,也確實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倆人組合走在一起,她隨口問,“你們原來認識么?” 楊之舒說,“我們是高中同學,我正找你有事呢,還是盛昀看見了你?!?/br> “就是我們之前論文的事情,我前幾天去找嚴導了,他說已經幫我們投了期刊,大概率能成,這幾天我又想了個感興趣的方向,從之前論文引申出去的,關于連續體拓撲優化方法的,想問問你之后還有空和我合作么?!?/br> “你微信把題目給我詳細發過來?!庇蔌S想了想,“我先看一看?” 楊之舒是個典型的理工geek,虞鳶一直很欣賞他的學術精神。 “好?!?/br> 楊之舒話說完了,看向一旁的少年,“我剛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虞鳶忙說,“沒有?!?/br> 盛昀似是感慨,“感情真好?!?/br> “小弟弟,我記得你是地球物理系的吧,提前說一聲,你們課程都挺難的?!笔㈥滥抗廨p飄飄落在少年身上,視線意味深長,“不會的,可以來多問問師兄師姐?!?/br> “多謝學長?!敝x星朝也笑了。 “不過,鳶鳶可以教我?!彼A苏Q?,“畢竟,鳶鳶成績比學長好多了吧?!?/br> 盛昀笑容僵在了臉上。 “星朝!”虞鳶很尷尬,想喝止他。 少年看向她,乖巧的說,“地球物理既然這么難,我成績不行,到時候肯定很多不會,得麻煩鳶鳶了?!?/br> 他站得離虞鳶很近,夜色遮掩下,唇紅齒白,眉目秾麗,越發顯得漂亮得出奇。 楊之舒,“……”弟弟你這不才剛開學第一天?什么都不會你怎么混到京大來的? 盛昀臉色極難看。 虞鳶沖他連聲道歉,“對不起,他交際少,不會說話,你別往心里去?!?/br> 盛昀勉強露了個笑,“沒事?!?/br> 一直到那兩人背影完全消失,虞鳶臉上笑容也消失了,“星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和別人說話要注意分寸?!?/br> 她當謝星朝不擅人情,孩子氣,什么話都直接往外說。 少年乖巧應聲,“嗯,下次不會再說了?!?/br> “我確實不會說話?!彼怪L睫,低聲說,“沒朋友,又當過那么久啞巴?!?/br> “行了?!庇蔌S怕自己再心軟,頭疼的叫他不要再說了。 湖畔周圍,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水聽風,虞鳶以前趕ddl時,有時會在那兒通宵,她嘆了口氣,“去里面坐吧,正好有事想和你談談?!?/br> 謝星朝隨在她身后,女孩背影纖細,黑發扎起,露出的一截脖頸肌膚瑩潤雪白。 不是小孩? 他臉上笑意隱去。 在她心里,真的沒再繼續把他當成小孩么? 咖啡廳內裝潢精致,冷氣十足,走過一條狹窄的過道,里面是內廳,人不多,正巧放到last rose of summer,是一首虞鳶很喜歡的愛爾蘭民謠。 “坐吧?!庇蔌S找了一處倆人位置,靠窗,很不顯眼。 冷飲上來后,虞鳶什么也沒說。 玻璃杯外頭逐漸凝結上了細細的水珠,薄荷葉上下浮動著,她拿勺子輕輕戳了戳,垂著眼,清麗的臉上褪去了平時經常帶著的笑容。 謝星朝坐在她對面,半晌,他問,“鳶鳶,那兩個男生,都和你很熟嗎?” 為什么反過來變成謝星朝盤問她了? “一般熟?!庇蔌S說,她抬眸看他,盡量溫和道,“你就沒什么想說的?” 關于那幾年。 咖啡廳很是安靜,音樂悠揚,虞鳶安靜的等他開口。 “……我那幾年,過得很混亂?!鄙倌昝蛄嗣虼?。 “那時,和我爸吵了很多次架?!彼f,“他開始往家里帶不認識的女人,叫我叫她們媽,叫我回去,說已經太麻煩你們家了——再待下去,你們都會厭煩我,說沒人愿意這么照顧一個和自己家毫無關系的壞脾氣病秧子?!?/br> 虞鳶,“……”她不知道那時候發生過這種事情。 她聲音有些澀,忍不住說,“我們沒有……” “我知道,叔叔阿姨都是很好的人?!鄙倌甏浇菭科鹨唤z笑,“只是當時沒想通?!?/br> “當時不知道未來在哪里,該去做些什么,活得渾渾噩噩?!彼怪?,“等清醒一些后,已經覺得沒臉再去見你們了,我現在也弄不清楚當時到底在想什么了?!?/br> “那些人在背地里笑話我?!彼樕行┥n白,“從小到大,我不想老是讓你保護我?!?/br> 小時候他忽然失聲,總會不識相的人譏笑他小啞巴,虞鳶護他,一貫溫柔不曾和人紅過臉的她,因為這件事情,甚至和別人動過怒。 也有人背地里議論過,說他爸再不要這個小啞巴孩子了,把他扔給別人,自己在國外結婚再生下新的孩子了。 虞鳶徹底沉默了。 她想起那晚回到陵城時,暴雨里,見到的陌生的謝星朝。 雖然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但是,那一幕,曾經那是她的心結,午夜夢回時,每每想起,都會難受。 謝星朝并沒有為自己辯解,他說,“鳶鳶,是我錯了,那段時間,我做錯了很多很多事情,走了歪路?!?/br> 男孩子的叛逆期一般比女生來得要遲,虞鳶自己似乎完全沒有經歷過這個時期。 但是,她知道謝星朝和她情況本來就不一樣,他從小沒有mama,謝崗陪伴他的時間也少得可憐,小時候還遭遇過那樣恐怖的經歷。 謝星朝沒騙她,沒有欺瞞,把那段經歷都告訴了她。 虞鳶舒了口氣。 她心軟,從小疼他,他小時候,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討好,最后都會讓她心軟。 “你現在對我失望了嗎”他問,“能原諒我么?” 謝星朝一雙眼生得尤其好,眼珠漆黑,澈亮干凈,眼角微微下垂,這么看著人時,顯得那么乖巧惹人疼。 她實在也沒有那種本事再硬著心腸埋怨他。 虞鳶終于說,“……都過去了,你現在也上大學了,不要再和以前那些朋友聯系了,好好學習,多交些新朋友,性格盡量開朗外向一些?!?/br> “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你都可以找我說?!彼暰€恢復了幾分平日的溫柔,“不要再憋在心里?!?/br> 少年眸子一亮,“好?!?/br> “鳶鳶,你不要不理我?!彼吐曊f,想去握她的手。 虞鳶其實已經對他生不起氣來了,也就沒躲開,像以前小時候安慰他那樣,在少年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女生手指白皙柔軟,十個干凈的小月牙,輕輕暖暖的在他手背上拂過。 雖然只有那么一刻,便很快收回。 他心尖發酥,心情難言的美好,只想再繼續這么貼近她,盡情的親近,甚至想吻她,想…… 時候還不到,他不能再過僭越。 虞鳶再問了些別的相關情況,謝星朝基本是予問予答。 倆人分開那么幾年,還是成長期關鍵的那幾年,他從小男孩長成少年,到現在已經成年的十八歲,從小時候的親密無間到現在,倆人都已經各自有了很大變化,中間的那些空白,是不是可能一朝就填補完畢的。 離開水聽風后,外頭月亮已經爬上了柳梢。 謝星朝要送她回宿舍,虞鳶想說不用了,沒拗得過他,只能就這樣了。 謝星朝忽然說,“鳶鳶,你可以把你課表給我一份么?” 虞鳶,“?” 她記得,京大大一新生,應該還是不能選課的,一般都是系統導入。 他似不在意道,“不是說我們課程有交叉嗎?我想看一看你們都學些什么,提前預習一下?!?/br> 虞鳶一貫欣賞上進勤懇的人,謝星朝這句話,當然說到她心里去了。 她很快答應下來,“嗯,回去發給你?!?/br> 她說,“你好好學習,再有什么需要,盡管說,不懂的就來問我,課程上,生活上,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你之后把你課表也給我一份吧,這樣我來找你也方便挑時間,不會打擾你上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