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牧謫臉色慘白地追上去, 卻不敢再叫他了。 他怕自己被錯亂的沈顧容當成……那面容一模一樣的先生。 沈顧容跑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先生,只好回到了泛絳居,捏著那木偶擺弄, 眼尾低垂著, 那長長的羽睫仿佛棲息的蝴蝶,微微顫抖著。 他的指腹輕輕點著木偶的臉,有些垂頭喪氣,小聲說:“先生,先生肯定會喜歡這個木偶的?!?/br> 牧謫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對面,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不知沈顧容是怎么了, 更不知該如何將他喚醒,只能這樣徒勞無功地看著。 牧謫看著沈顧容渙散的眸子,有些絕望地想著:若自己是個醫師便好了…… 醫師? 牧謫愣了, 才猛地起身出了泛絳居,將在靈舫上木樨給帶了過來。 片刻后,木樨的瞳孔微微一縮,神態驟然變得有些慵懶。 林束和打了個哈欠,挑眉道:“瘋了?平白無故的怎么會瘋了?” 牧謫卻臉色難看道:“他沒瘋,只是記憶有些錯亂?!?/br> 林束和笑了一聲,也沒在意。 就算再錯亂,能錯亂到哪里去。 只是當看到在玩木偶的沈顧容,林束和笑容僵在臉上。 真、真錯亂了! 林束和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抬起木頭的手握住沈顧容,低聲道:“十一?” 沈顧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依然未落到實處,好像根本看不到面前有人。 林束和抬起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沈顧容瞳孔動都沒動,仿佛瞎了眼。 不對,他本身也瞎了眼。 林束和神色有些肅然,他對牧謫道:“他這樣多久了?” “已經半日了?!?/br> 林束和沉吟片刻,又抬手探了探沈顧容的靈脈,半晌才道:“他八成是靈障又發作了?!?/br> 牧謫愣了一下:“靈障?” 他從未聽說過這種??? 而且,什么叫又發作了? 林束和干凈利落地將沈顧容雙眼上的冰綃取了下來,沈顧容微微一歪頭,似乎很奇怪,但他手中握著先生的木偶,仿佛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林束和捏著他的下巴,仔仔細細看了看他的雙眼,沈顧容十分乖順,一點都不撲騰。 牧謫忙問道:“什么是靈障?” 林束和想了想,道:“當年你師尊……應該是瞧見了不好的東西,受到了刺激,身體自我逃避,產生了靈障,自此之后,眼睛就瞧不見了?!?/br> 牧謫一愣,這才意識到了林束和當年說的“他眼睛又未曾受過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瞧見過……不好的東西? 什么東西能讓他受這么大刺激,心甘情愿將眼睛封閉,再也看不見任何光亮? 牧謫訥訥道:“他……看見過什么東西?” 林束和已經檢查好,正在把冰綃往沈顧容雙眼上綁,聞言愣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也不知道?!?/br> 牧謫木然地心想:說謊。 牧謫從之前便覺得,整個離人峰上下對他師尊前所未有的好,哪怕是厭惡沈奉雪如朝九霄,每次遇到危險也定會去拼盡性命去護他。 起先牧謫還以為是離人峰師門和睦,師兄師姐全都對最小的師弟關愛有加。 但不對。 離人峰之人,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各有各的古怪秉性,他們出身不同、喜好不同,及冠后各奔東西,就連身處的地方都不同,沒有道理會不約而同地對沈奉雪這般好。 能讓這么多人保持統一,要么就是沈奉雪真的值得這般好,要么就是……他們所有人都有對沈奉雪好的理由。 沈奉雪秉性并非招所有人喜愛,那便是有其他緣由的。 而那個理由,并非喜愛,并非身世,并非地位權勢,那只有可能是愧疚。 愧疚這種東西,仿佛就像一把懸在心尖上的鈍刀,又如跗骨之蛆,根本揮之不去,只能竭盡全力來補償,來填補愧疚造成的空洞。 而善意,是最能填補空洞卻也能隨意施舍的東西。 林束和為他草草檢查好,道:“他現在無意識地逃避所有人,根本看不到有人在他身邊,你……” 他還沒說完,牧謫愣了一下就接口道:“不對?!?/br> 林束和:“什么不對?” 牧謫道:“方才他看到我了?!?/br> 林束和一僵,愕然看著他。 一旦有了靈障,哪怕是林束和都無法將其驅散,怎么可能…… 林束和抿了一下唇,道:“他瞧見你,認出了嗎?” 牧謫搖頭:“不太確定,他說讓我幫他抄書?!?/br> 林束和猶豫了一下,才道:“那你繼續陪在他身邊,多和他說話,八成對驅散靈障有益處?!?/br> 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來此人是覬覦他師弟的小混賬,但見此時沈顧容的狀況他又不好開罵,只能捏著鼻子不情不愿地將沈顧容交給牧謫,扭臉走了。 牧謫坐在沈顧容對面,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才嘗試著和他說話。 “師尊?” 沈顧容剛開始根本沒聽到,牧謫只好試探著學著方才的動作,抬起他的臉,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很快,沈顧容迷迷瞪瞪地和他對上了視線。 牧謫趕忙抓緊機會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師尊,我……” 他還沒說完,沈顧容就歪著頭問他:“你替我抄好書了嗎?” 牧謫一愣,連忙將桌案上的紙拿出來,說:“看,抄好了?!?/br> 沈顧容根本沒有判斷能力,隨意看了看紙,就沖牧謫露出一個笑容,說:“你真好?!?/br> 牧謫被他夸得一愣。 沈顧容羽睫眨了眨,咬著指尖似乎在思考什么。 牧謫唯恐他將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后就又瞧不見自己了,忙拽著他的手,強顏歡笑道:“我……我替師尊抄了書,師尊打算怎么獎賞我?” “獎賞?”沈顧容歪頭看著他,半晌才突然一笑。 他跪直了身體,手按在兩人中間的桌案上,微微傾身湊到牧謫面前,笑吟吟地在他唇角親了一口。 牧謫當即呆住了。 沈顧容根本沒有做這種事很羞恥的感覺,還狡黠一笑,道:“我最想對你做這件事啦?!?/br> 哪怕知道時間不適宜,牧謫還是不能控制的臉頰一紅。 林束和說無意識忽視所有人的靈障一旦染上,那就是不可解的,但沈顧容似乎對他很特別,什么人都瞧不見,只能看見他。 而且…… 牧謫撫了撫唇角,一直緊懸的心緩緩松懈下來。 而且,沈顧容似乎并沒有將他當成先生。 這個結論讓牧謫十分歡喜。 沈顧容親了他一口,越看越覺得喜歡,索性爬到桌案上,湊到牧謫面前,含糊地說:“牧謫?!?/br> 牧謫一怔,有些歡喜道:“師尊,您認得我?” 沈顧容笑了起來:“我自然是認得你……” 他剛說完,自己也一愣。 認得? 牧謫? 沈顧容僵在原地,迷迷瞪瞪陷入了沉思。 牧謫怕他再亂想將自己給攪和魔怔了,便抬手將他抱住,小聲哄著他:“沒事的,什么事都沒有?!?/br> 他得到沈顧容的這一丁點特殊對待,已經足夠他欣喜若狂的了。 不記得他也沒有關系。 一點事都沒有。 沈顧容一門心思便是抄書,明明牧謫已經糊弄過他書已經抄好了,但沒過一會,他又開始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前,擰著眉頭奮筆疾書。 這次抄的是弟子規。 牧謫從最開始的滿心慌亂,到了后來的逐漸安靜,沈顧容不明不白地突然瘋了,他不能再亂了陣腳。 今晚定要去酆都,尋找一下沈顧容變成這樣的原因。 只要尋到緣由,那事情自然就好辦了。 沈顧容抄了一天的書,最后手腕都在發抖了依然不停,仿佛自虐似的,最后還是牧謫勸說了許久,沈顧容才茫然地停下筆。 他訥訥道:“可是先生說要抄五遍?!?/br> 牧謫愣了一下,就今天一天,沈顧容抄的書已經不止五遍了吧。 知曉現在不能按照尋常的邏輯來判斷沈顧容,牧謫只好哄他:“等明天再抄,現在已經很晚了?!?/br> 沈顧容疑惑地看向外面,泛絳居自成小天地,常年白晝,牧謫見狀立刻一揮手,外面頓時變成暗黑的夜幕。 沈顧容順利被糊弄住了,還牽著牧謫的衣角,笑著道:“入夜了,是不是有花燈看呀?” 牧謫:“您想看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