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水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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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森莊園坐落在哈里斯堡遠郊,是廣袤草地上一座金碧輝煌的明珠,莊園主人是一位來自瑞典的貴族,這位夫人對藝術品有著極高的熱愛與鑒賞水平,每年會在莊園舉辦一次私展,與友人們共同品鑒,除非特別高興或投緣,她很少愿意將藏品轉讓。 不過今年不同,股市在后半年經歷了連續數月的低迷,財閥貴族們資產縮水嚴重,不得不開放藏品拍賣來補充,故而舒建平才能順利拿到這張邀請函,舒窈才能以生客的身份進入私人拍賣會。 莊園主人的拍賣流程十分有趣,效仿蘇格拉底的麥穗,所有藏品先前不曾透露任何信息,現場拍定后亦不允許更改反悔,所以頗有時下很火的盲盒樂趣,在結束之前賓客無法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不是本場最佳。 不過這些樂趣不屬于舒窈,她一身輕奢禮服,安靜端莊地坐在角落,目光炯炯盯過臺上被逐一展示的藏品,拍賣進程過半,并沒有與哥哥相關的作品。 “接下來的藏品是我個人非常欣賞的一位年輕畫家遺作,他的名字叫zachary,倘若在坐的紳士淑女們曾有幸見到他本人,也一定會與我一般為他癡迷,哦他簡直太美好了?!鼻f園主人萊斯利夫人在臺上眉飛色舞地描繪著冬日盛典中與俊美畫家的邂逅,臺下坐著的多是同一個圈子里的貴族墨客,紛紛投去崇敬又艷羨的目光。 “這是一副巨型壁畫的拓型油畫,可惜完全品壁畫在一場大火中銷毀,我們無緣得見那驚世駭俗的巨作,唯有拓型版本流傳下來,給我碎掉的心靈帶來僅有的慰藉,哦親愛的們,對于這副作品我十分不舍,雖然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但我愿意稱呼他為納西索斯,是絕對的美少年的化身?!?/br> 納西索斯。 是那位希臘神話中有名的水仙少年,他有著與生俱來的絕美容貌,他的父母遵循神的旨意從不允許他照鏡子,故而他從未見到過真實的自己是何等樣貌,他于林中自由自在地奔跑,高山與森林愛慕他,風的女神愛慕他,世間的回聲也愛慕他,他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是被眾神捧在手心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一片清澈的湖泊,他在湖泊的眼中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從此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殷勤地趕到湖邊,與水中的倒影談笑嬉戲,他愛慕不已如癡如醉,卻永遠無法觸碰到對方,他輾轉反側苦心孤詣,最終孤注一擲,覆水求歡,葬身水底。 在他死后,他落水的湖岸長出了一株美麗的花,人們叫它水仙。 深紅的天鵝絨幕布迤邐而開,一副足有八英尺高六英尺寬的油畫緩緩綻露,36株顆粒射燈精細布置的光影之下,畫面豐富而細膩,戳點筆觸描繪出濃霧中不甚清晰的背景,像是三藩市秋夜的街道,從深夜酒吧完成一天三份打工的少年推開被霧氣濡濕的玻璃門,門上風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丁零脆響歡脫地跳入沉沉黑夜。 少年神情疲憊,仿佛聽到了誰在呼喚,他絕秀俊美的面龐略顯詫異地回轉過來,微蹙的眉宇有著溫暖的琥珀色,在他側身的位置是街角櫥窗的一面玻璃幕墻,昏暗的玻璃上映出他高瘦優美的身形,他仿佛虛驚一場,美麗的面容上綻露一絲極微妙的笑弧。 我自愛成疾,藥石無醫。我拋卻追逐著我的愛情,卻愛上了自己的影子。我顧影自憐,虔誠卑微,卻得不到他的絲毫回應,我為此悲愴,為此絕望,為此衣帶漸寬,為此走向死亡。 我愛著的,是從他的眼中,看見美麗的我自己。 與其說畫的是少年,不如說是少年澄澈眉眼中癡迷自憐的畫家本身。 那深夜街頭徘徊孤獨的少年,那深林湖中顧影自憐的水仙,畫中人不在畫中,畫的人卻走不出畫中。 明明是一幅畫,卻讓在場的所有人似乎瞬間穿越到三藩市的那個秋夜,一起作為窺伺者目睹了美貌少年那曠世絕倫的回眸,一時間場下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近乎癡迷地盯著那巨幅油畫中的少年,無法相信這么深邃的意境竟然出自于一位年輕畫家。 無人注意到,角落里禮服華貴的女士那近乎驚然的神情。 舒窈曾想過,她已經做好準備去接納真實的哥哥,她愿意接受哥哥愛的事業是繪畫,愛的人是男人,她愿意接受哥哥推翻過往二十多年的精英教育,成為一個自由不羈的靈魂。 卻唯獨沒想過,哥哥的愛人,竟是孟星河。 她坐在那里,天地都仿佛在旋轉,從遙遠記憶中滾滾而來的影像一幕幕被剪碎,又被拼接,她看到了跟隨在哥哥身后的少年,看到了受盡欺負時被哥哥護在懷里的少年,看到了哥哥生病時悉心照顧的少年,也看到了秋夜中冒雨為哥哥送傘的少年。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彼時的自己,永遠,都站在畫面的邊緣。 他從不曾說愛她,他秉承著哥哥的遺愿照顧她,他待她溫柔體貼,細致入微,那些令她動容愛戀的,原來只是他所信守的承諾。 也原來三個人的電影,她才是不配有姓名的那個。 起拍價從一百萬美金起跳,很快便有人陸續追加,舒窈從恍惚中回神,急忙抬起價牌時,已經追加到九百萬,這個價格可以說在一眾年輕畫者中是絕對的翹楚,場上的其他人便開始猶豫起來,他們凝神思考著是否值得繼續加價。 “三千萬?!眱r標唱過兩遍,即將敲定之時,場中央一塊白色的價牌忽然抬起,中年男人沉穩開口,擲地有聲:“點燈?!?/br> 點燈一詞是老北京古玩行競拍才會用到的暗語,意即這件寶貝我要定了,無論其他人出價多少,我都在基礎上增加一單位。這樣死磕到底的打法大多數時候只是用來震懾對手,畢竟在場的都是體面人,誰也不愿意為了件物品去撕破臉爭執。 場上一片錯愕唏噓,眾人紛紛投過去驚訝的目光,目光的聚集處,戴著茶色鏡片的亞裔男人神情愉悅,仿佛正在一瞬不瞬地盯著畫布,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舒窈握緊了手中的價牌,說不震驚是假的,不知父親知道哥哥這副拓型油畫以堪比名家的價格被成交,會是怎樣復雜的心情,可會后悔曾嚴厲阻撓哥哥走藝術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