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人心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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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鳳君擷,楚千凝怎么都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情景。 他落魄的…… 竟令她感到陌生。 “砰”地一聲響,宮門被人從外面狠狠關上,緊接著便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楚千凝不甚在意的往后掃了一眼,隨即便收回了視線。 即便她沒有武功也知道,這里此刻定然滿是高手,皆是景佑帝為了防止她逃跑安排的,也是為了活捉黎阡陌。 不過…… 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未及細想,便又聞鳳君擷的聲音嘶啞響起,“凝兒……” 聞聲看向蹲在殿門口的人,楚千凝的眼神很平靜,眸光淡淡的,不含一絲情緒。 如今的鳳君擷,再不復昔日的豐神俊朗,整個人狼狽到了極點,與從前判若云泥。 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變的破爛不堪,被鮮血染就的通紅,隱隱有晚風拂過,楚千凝甚至能夠嗅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凝兒……過來呀……”朝她招了招手,鳳君擷目露期待。 見狀,楚千凝蹙眉,并沒有動。 他確定還認得出自己嗎? 許是見楚千凝遲遲不肯過去,也一直沒有理會他,鳳君擷眸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了下去,本就嘶啞的聲音更輕了幾分,“你不是說會一直陪著我的嗎……” 他的眼中充滿了落寞,可憐兮兮的撥弄著殿前的荒草。 聽聞他的話,楚千凝不禁覺得疑惑。 一直陪著他? 這話她雖曾說過,但卻是在前世。今生他們一味針鋒相對,自己幾時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還是說…… 他的意識已經混亂了? 想到這種可能,楚千凝的眼神便變的有些復雜。 被她無視之后,鳳君擷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當中,低聲嘟囔著什么。 楚千凝略微朝他走近了幾步,這才聽清他所言。 “吾妻姓楚……名千凝……” “我二人相伴數載,恩愛兩不疑?!?/br> “凝兒……” 他不停的重復著那幾句話,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支撐。 恍惚間,楚千凝竟好似看到了前世的鳳君擷。 也是如今日這般被鐵鏈鎖著,日日重復著從前說過的話,不知厭倦似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楚千凝低聲問道,“你可還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我……” 僅說了一個字,鳳君擷便沒了后言。 沉默了良久,他方才怔怔回答道,“我是寧陽侯世子黎阡陌,吾妻姓楚名千凝。我二人相伴數載,恩愛兩不疑?!?/br> 雖說這答案荒唐至極,楚千凝卻并沒有感到太意外。 似乎…… 早在預料當中。 神色晦暗的收回了視線,她的心里有些五味雜陳。 他竟然以為自己是黎阡陌…… 輕輕嘆了口氣,她凝眸看向階前的一株扶?;?,花束雖小,但看得出來被人照顧的極好,四周壘起了一圈石頭。 鳳君擷就蹲在那株扶桑旁,時不時小心的看上一眼。 抬腳走到那株花旁,楚千凝將石頭一個個拿開,自言自語般說道,“扶桑生命力頑強,本無須這般小心保護著?!?/br> 護的如此小心,反而會抹殺它的天性。 何況,此地不宜扶桑生長。 “凝兒最喜扶?;ā兵P君擷輕聲嘆道。 眸光微閃,楚千凝緩緩抬眸看向面前之人,“鳳君擷,我已不再恨你,你我之間,從此恩怨兩清,形同陌路,亦不必再見?!?/br> 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自己在說什么,她的神色很是認真。 從前只當他害死了自己的爹娘,可實際上,死于那場大火的是楚奕昭和南月燭。 心中最大的一個結都已經解了,旁的自然看得更淡。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楚千凝的話,鳳君擷怔怔的望著她,滿是泥垢的臉上落下了兩行淚水,卻被蓬松的發遮住。 他沒說話,只靜靜的看著她。 風拂過,艷紅色的花瓣被風吹散,眨眼之間便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那一刻,鳳君擷眸中的最后一絲光彩也隨之消散。 只是,楚千凝并沒有看到。 她緩緩的站起身,轉過身就見黎阡陌立于墻頭上,安靜的站在那,并沒有打擾她。 看到他的那個瞬間,她的眼神瞬間就亮了起來。 光線雖不及白日里那般明亮,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視上她的視線,黎阡陌飛身而下,一把將人擁入懷中,“有沒有害怕?” “沒有?!敝浪t早會來,自然沒什么可怕的。 想起什么,她下意識想向他解釋,“他……” 未等她說完,黎阡陌便抬手覆在了她的唇上,柔聲笑道,“為夫都知道,凝兒不必多言?!?/br> 景佑帝存了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過。 “鶴凌?!?/br> “在?!柄Q凌現身,身邊還帶著一個男子。 穿著打扮與鳳君擷無異,看起來落魄至極。 牽住楚千凝的手往偏殿那邊走,黎阡陌隨即淡聲吩咐道,“點火?!?/br> 他的聲音平靜至極,但在這樣的夜里,聽起來尤為駭人。 “是?!?/br> 垂首應了一聲,鶴凌便與鳴悠等人開始動手準備。 而那名落魄男子卻兀自給自己扣上鏈鎖,隨意尋了個墻角窩著,不知是要做什么。 片刻之后,幽月宮內著了很大的火。 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宮外傳來宮人奔走呼喊的聲音,聽起來嘈雜不已,可一門之隔的宮內卻安靜至極,一句求救的話也沒有響起。 鳳君擷愣愣的望著不遠處照起的大火,火光映著他明滅閃動的眸光,稍綻光彩…… * 恰逢北境之地有加急奏報傳來,朝中不少大臣紛紛進宮求見景佑帝。 沒想到,剛入宮就見幽月宮的方向燃起了大火。 一時間,滿宮都亂成一團。 有幾名大臣率先停下了腳步,其余的人便也跟著停了下來。 要知道,如今那宮中可是幽禁著朝中的二皇子呢。 若是換作從前,自然不會有人理會鳳君擷的死活。但是如今,太子殿下被北周俘虜,大皇子又公然出逃北周,能夠繼任大統的就只有一個二皇子了。就算他曾犯下謀逆之罪,可也得顧全大局才行。 這般想著,便有大臣吩咐侍衛去幽月宮救人。 不過…… 未得景佑帝的吩咐,誰人敢妄自輕動! 最后實在無法,眾大臣便聯合請見景佑帝,請他姑且放下前嫌,先保住鳳君擷的性命是正經。 誰知,他們才一開口,景佑帝便面露笑容,順勢說道,“既如此,眾卿便隨朕一同前往吧?!?/br> “這……” “走吧?!痹捖?,景佑帝便率先往幽月宮的方向走去。 眾臣不解,只能面面相覷的跟在后面。 越是臨近幽月宮,眾人便越是能感覺到火勢之大。 甚至,有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要將人席卷。 一路走過去都可見有小宮女和太監提著水桶往幽月宮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叫喊,看到景佑帝的時候都嚇得跪倒在地,竟連火也顧不上救了。 及至幽月宮門前,的眾人看著那宮門上依舊落著鎖,紛紛皺起了眉頭。 都這般情況了,鎖竟然還未打開,那豈非是等著人活活燒死了里面嗎?! “陛下……”刑部尚書秦倫敘忍不住開口。 “來人,將鎖打開?!?/br> “是?!?/br> 得了景佑帝的吩咐,這才有宮人敢上前開鎖。否則的話,怕是會與鳳君擷同罪,都要被困囚在這幽月宮至死。 大火著了多時,連宮門都被烤的guntang。 才一打開,便見漫天火星隨風飄散了出來,險些落到景佑帝的身上。 “陛下小心!”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見狀,方才負責開門的那個小太監趕緊跪到地上磕頭,身子抖如篩糠。 換作是平時的話,景佑帝定會斬了這人。但是今日,他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卻并未問責。非是他變的寬宏大量,而是他此刻沒精力理會別的事。 凝眸看向大火肆虐之處,他的眼底似是也在跳動著興奮的光芒。 “將人救出來?!?/br> “是?!?/br> “程昱”應了一聲,吩咐手下的御林軍進去救人。 可令眾人意外的是,御林軍竟會抬出兩個人來。 奇怪…… 幽月宮里不是僅關著二皇子殿下一人嗎? 相比起朝臣的疑惑不解,景佑帝卻一副預料當中的模樣,直到御林軍的人將人抬到近前,他的笑容才猛地僵住。 不是楚千凝! 皺眉看著被放倒在地上的人,景佑帝有片刻的怔愣。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應該是楚千凝和鳳君擷儀態不雅的糾纏在一起,兩人皆被烈火灼傷,顏面盡失的出現在人前。 可眼下…… 就在景佑帝愣神之際,卻見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緩緩從地上爬起身,仿佛從地獄爬回的惡鬼般。 “昏君……你有種就直接殺了我……”忽然,那人瞪著景佑帝幽幽說道。 聞言,眾人不禁看向他,目露疑惑。 此人是誰? 其實不光是他們有此疑惑,便是景佑帝自己也不知,這幽月宮中幾時多出了這個人。 偏偏,楚千凝又不見了,難道是她玩出來的把戲? 想到這種可能,景佑帝的眸光便猛然沉了下來。 幽暗明滅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將他整個人顯的更加恐怖。 “來人,把他給朕壓下去?!?/br> “鳳池!”那人忽然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消瘦蒼白的臉頰,卻令人覺得無比熟悉,“枉我欒家效忠于你,你卻如此殘暴不仁!” “欒”這個字一說出來,在場之人紛紛震驚。 任他們再如何聰明也沒有想到,與鳳君擷同被關在幽月宮的人竟然會是欒家人,難怪一見到他就覺得很眼熟。 可是,欒家死了那么多人,如今活著的這個又是誰呢? 咬牙切齒的瞪著景佑帝,見有朝臣將視線落到自己身上,欒廷玉便急急說道,“囚禁我多年,以我的性命要挾五公主為你賣命,后有假借我之死賜死了她,鳳池,你根本不配為君為父,東夷有你這樣的皇帝簡直是滅國之災!” “住口!” “哈哈……哈哈哈……” 根本不顧他的怒喝,欒廷玉忽然仰天大笑,“東夷亡矣……東夷亡矣……” “殺了他,給朕殺了他?!本坝拥勖嫔F青,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詭異的是,身為御林軍統領的“程昱”并沒有一言而行,而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知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還是為何。 是到了這般地步,景佑帝方才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朕讓你們殺了他,你們沒聽到嗎?!”他氣得雙眸赤紅,“唰”地一聲從一名侍衛的腰間拔出了佩劍。 可揮起的劍剛要落下,便被“程昱”輕松攔下,兩指一夾就斷了。 “你……” “陛下,卑職敢問,此人可是從前的欒家公子欒廷玉嗎?”抬眸直視景佑帝,程昱的眼中不復從前的謹慎畏懼。 “大膽!你好大的膽子!” “卑職素來唯陛下馬首是瞻,但欒家之事,您不可一錯再錯?!?/br> 隨著“程昱”這話一出,那些大臣的臉色就很是“好看”了。 如此說來,欒家之事果然另有隱情…… 旁人的話未必可信,但程昱跟隨陛下多年,是陛下最親信的人,既是連他都如此說,便足可見此事的真實性。 此時此刻,已無人再去細想程昱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良心發現。 他們只知道,欒家的事復雜無比,非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而面前的這位皇帝陛下,也不會給他們機會去猜測。 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卑職自知今日之后再難盡忠于御前,是以卑職不敢求陛下恕罪,只求陛下留卑職一個全尸?!痹捖?,“程昱”便解下了腰間的佩劍,脫下鎧甲轉身離開了這一處。 景佑帝似是已無暇顧及他,只揮劍刺向欒廷玉,不想腕上忽然傳來一陣痛意,震偏了他劍指的方向。 “誰?!” 無人應當他的話,只見幾名黑衣人立于墻頭,眨眼之間便消失不見。 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原本倒在地上的欒廷玉。 沒了“程昱”號令,那些御林軍愣愣的站在原地,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景佑帝一怒之下殺了一人泄憤,其他人才終于回過神來。 大火已經在燃燒,可眾人卻依舊感到心底一陣陣的發寒。 須臾之間,便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委實令人難以接受??捎脑聦m中的熊熊火焰,地上的尸體和鮮血,無一不提醒著眾人方才發生了什么。 聯想起從前的種種,更是人人自危。 欒廷玉被囚禁多年,如今又輪到了二皇子殿下,那將來會是何人呢? 會不會…… 就是此刻站在這兒看熱鬧的他們? * 這一晚,幽月宮的大火整整燃了一夜才終于被撲滅。 翌日一早,有好幾名朝臣都告病在府,接連幾日都沒有再去上朝。 建安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說昔日欒家的遭遇。有人說他們是被jian佞小人陷害而死,也有人說他們是遭到了君王的忌憚,因此才橫遭此禍。 欒廷玉被景佑帝囚禁宮中多年的事情一傳出來,他蓄意逼死自己親生女兒的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 不知是誰將這些事編成了一首歌謠,有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傳唱。景佑帝知道后,一怒之下殺了好幾人,可緊跟著便有幾名大臣辭官回鄉了。 程昱在起火后的第二日便被人發現死在了府中,看似是自盡,但大部分人卻覺得,他定是被景佑帝秘密處死的。 至于鳳君擷…… 幽月宮起火的那日,宮門前混亂不堪。 沒能算計到楚千凝和黎阡陌,反而還中了他們的圈套,景佑帝負氣回了乾清宮,并未交代要如何處置鳳君擷。 可他卻趁著宮人忙著救火之際,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而后毫不猶豫的走進了火海當中。 火光中,他面上含笑,一如當年的俊朗少年。 他微揚著頭,望著天上被火光映的微紅的彎月,似是喃喃輕語了一句什么,卻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