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冰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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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文沒有走,熟門熟路去廚房拿掃把,就碰到正在洗水果的余惠美。 “喲,嚇我一跳——” “我來拿個掃把?!币娝袂橐苫?,簡短解釋,“剛剛不小心打破了個杯子,對不起,余阿姨?!?/br> 碰巧,夏向東也下樓來,見譚文,露出一絲喜色。 “譚文,怎么也回來了?” 譚文叫了聲“夏叔叔”,指了指腰:“我媽腰閃了,回來看看她?!?/br> 余惠美的嘹亮嗓門從廚房冒出來:“也太不小心了吧,我改天去探望她?!?/br> 譚文把地上的玻璃殘渣收拾干凈,又拿拖把潑灑一地的可樂拖干凈。 夏向東看他著做這些家務,細致認真,從島上走出去,打拼出一番事業的男人,他一向欣賞譚文。也有意撮合他和自己女兒。 “你沒看到菲菲?” 譚文頓了頓:“她……和一個房客出去了?!?/br> 夏向東點點頭,余惠美也端著果盤出來,留下他吃水果。 閑聊幾句,夏向東去廁所的間隙,余惠美委婉探口風:“菲菲在公司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負了?” 譚文愣住,沉默著,好一會兒才講:“……她和我說,壓力大了?!?/br> “不過您放心,我攔住她,沒讓她稀里糊涂就辭職了?!?/br> 余惠美看著他:“譚文,多謝你總是照顧我女兒?!?/br> 余惠美一度以為菲菲會和他在一起,畢竟同鄉同校的緣分,又一起共事。他對自己女兒也好,逢年過節替她買票,一起回家,幫忙行李拎到家門口。 兩家也因此結識,相熟,過節會互送禮物和串門的關系。 只是,譚文的母親似乎看不上夏菲。準備來講,是生在這個島上的普通人,和一雙毫無背景的雙親。再者,夏菲和他這么多年也沒有擦出火花,自此余惠美也就淡了想法。 譚文回答很客氣:“哪里,同鄉,又是同校,幫襯是應該的?!?/br> 他講該回去照顧母親了,起身準備走,門口風鈴作響,就看到夏菲手里舉著一根橘子冰棒,和身旁的男人有說有笑,步伐一致,慵散地走進來。 夏菲看譚文一眼,就瞥開了視線。 擦身而過。 記憶恍惚,與樹蔭熱成重影的盛夏重疊。 譚文起初留意到夏菲,是簡歷上,家鄉來自清涼島。和他同鄉,細看,也來自同一個學校。 招她進來實習,有意帶著她,每次見面的地點都不一樣,可能是辦公室,也可能是某個監工現場。 炎炎夏日,整條街的法國梧桐,熾盛日光炙烤樹蔭,穿著純白t恤、黑色闊腿褲的女孩朝他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印著黃色m記的可樂杯。 “我剛從學校趕過來的,抱歉譚總監,讓你久等了?!?/br> 大三,課業空閑,有的備戰考研,有的準備出國,有的開始找實習。 夏菲在ylt實習后,早就找好合租房,只是學校臨時有事,只好回宿舍住了一晚。 日光透過綠樹罅隙落下光影,灑在女孩兒一張不諳世事的臉上。 她的臉稚氣未脫,有點嬰兒肥,如同飽滿的水蜜桃。即滿20歲,對譚文來講,依舊是個白紙一樣的小孩兒,也的確如此,譬如放在他手心里的冰可樂,冰塊搖晃,是他不喜歡的碳酸汽水。 他沒有說什么,勉強喝了兩口,然后端著走了一路,到客戶小區門口,才借故丟進垃圾桶。 “還有好多,不喝了嗎?” 夏菲覺得浪費,嘀咕著,也很快釋懷。 再譬如她很長一段時間,依舊不變的簡單裝束,總穿oversize,寬松中性,像個樸素的高中生。在她轉正那天,譚文送給她口紅和高跟鞋,提點她該在外貌上成長,有職場女性的自覺。起碼學會有女人味。 那是下班時刻,彼此已經熟稔,她不怕他,夏菲吃著一根橘子味的冰棍兒,冰得齜牙捂腮幫子,伶牙俐齒說:“謝謝師兄呀!” 她隨口聊起關于對“女人味”的想法。 “不過,是否這是一些刻板印象呢?穿高跟鞋抹口紅,很漂亮,我也喜歡和欣賞;是否不穿、不抹也沒關系呢?也很漂亮啊,我覺得應當有自己的選擇的,大家就不要隨便定義女性,她們可以是任何樣子?!?/br> 他眉梢一沉,打斷她:“夏菲,你遲早吃虧?!?/br> 他第一次領悟到她的叛逆,不是天生反骨,只想遵循自我,和一點本真的堅持。 雖然譚文評價一句她幼稚,歪理一大堆。卻不妨礙他覺得夏菲是個特別的女孩兒,極有個人想法。 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夏菲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不與他笑瞇瞇講歪理,像被磨平了棱角,眼睛里的光漸漸黯淡。她變成了他所期望的樣子,化著淡妝穿規矩的職業套裝。絞著一股勁兒,笑容蒙著假面,像只無頭蒼蠅,只管悶頭往前沖。 譚文太久沒看到這樣的夏菲了,簡單的,毫無矯飾的,就是她自己。他居然有點懷念。 此時此刻,在民宿客廳里,與他擦身而過的間隙,夏菲說了句什么,他身側的男人低下頭來,靜靜傾聽。 譚文回身對夏菲父母講,動作和聲音都很大。 “我回去了?!?/br> 夏菲腳步微滯,倏地一疼,腦門被人輕輕彈了一下。 夏菲捂著腦門仰頭,梁宗眠含著無奈的笑意,問她:“夏菲,我剛剛說了什么?” 夏菲幾分心虛,掀唇:“對不起……” “到我右邊來?!毕姆撇虐l現,自己在他左邊,他沒聽到。 夏菲走到他右手邊,再次啟唇:“對不起,梁宗眠?!?/br> “這么心不在焉,因為剛才的男人……就是那位上司?” 夏菲脊背一僵,他問了和蘇筠一樣的問題。 梁宗眠這樣的人,會是主動八卦和問人隱私的人嗎?即便聽到了,修養也會讓他裝作沒聽到,守口如瓶。 “夏菲,你可以說給我聽?!?/br> 見她無所適從的表情,梁宗眠溫聲補充,“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br> 來自朋友的關心嗎?這就說得通了,他會是這樣的人。 夏菲抬眼,故作輕松,玩笑著坦誠:“是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看到了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在這里看到他?!?/br> 她都躲到這里了,爛俗一句話形容,只想一個人靜靜。 梁宗眠輕輕笑起來,凝視著她。 她有一張不世故的臉,和一雙靈動帶笑的眼睛,只是總會偶爾黯淡和迷茫。 夏菲說得云淡風輕,然后把橘子味的冰棒叼進嘴里,又跑去制冷風口下吹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