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平安?！厡W長】

    簡小小于六月七號回國。

    回國那天晴空萬里，從遠山拼接到城市縫隙里的藍色澄澈，陽光像是片片金子飄落，那天實在是天氣好到不能哭的日子，所以所有送別的人都在笑著。

    提前三個小時到達機場，托運行李，聽長輩絮絮叨叨地叮囑，再和同齡人們拉著手說些話，是時候過安檢了。

    導師、舍友、吳妍姝學姐還有金澈美等等熟人都來送別，一眾人在安檢前站著目送，看起來也頗有些排場。

    簡小小揚著笑向他們道別，果不其然地看到金澈美含著倆荷包蛋眼淚，拼命抽著鼻子，嘴巴不住地顫抖著，大概，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來了。

    事實上，金澈美已經哭了一周了，這個感性的女孩子一想到“離別”二字，眼淚便像是泄洪一般涌出。

    簡小小把小型行李箱往身后拉給別的旅客讓道，伸手隔著身份驗證機器門給金澈美擦眼淚，邊軟聲笑著哄她：“我又不是不會再來玩了，明年暑假或者寒假再見吧?！?/br>
    金澈美抽噎著：“嗚……”

    “別哭了?！彼唇鸪好肋€低著頭嗚咽，伸手從口袋里取出一只圓形的鑰匙串，摁了一下，低沉的沙啞嗓音從那小小的黑色盒子中傳來：“澈美學習加油，我會一直看著你的?！?/br>
    金澈美猛地抬起臉，掛著淚花的眼睛射出了光：“燦烈！”

    “嗯，”簡小小把鑰匙串塞到金澈美的手里，笑著道，“一直都受你很多照顧，想著要為你做點什么，所以就特別拜托……親近的前輩弄來了這個?！?/br>
    親近的前輩此時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不解地低語：“誰在想我呢?！?/br>
    “誰想你啊，”吳世勛的目光從手機上移開，勾起唇角嘲諷地一笑，“你個單身狗?！?/br>
    王單慢條斯理地看他一眼：“你不也是？”

    眼見吳世勛手機一拍站起身，王單立馬轉移開話題：“今天簡小小小姐不是要走了嗎，是這時候的航班吧?！?/br>
    他抬腕看手表，點頭確認：“沒錯呢?！?/br>
    吳世勛掂了掂手機，慢慢坐回塑料椅，他扭頭看向仍在雜志單人海報拍攝中狀態極佳的邊伯賢，嘴唇動了動，蹦出三個字：“真能忍?！?/br>
    王單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根煙瞅了瞅過了眼癮，又小心放了回去，低聲笑著道：“能忍是因為更喜歡啊?！?/br>
    “笑的人不一沒比哭的人傷心?！蓖鯁握f。

    不過這句話不是在內涵眼睛如水龍頭一般的金澈美。

    金澈美握著手心里的有聲鑰匙串，抽了抽鼻子，把臉低下盡力憋住了幾滴眼淚，肩膀慢慢地抖動了起來，在簡小小驟然瞪大的眼中，金澈美的眼淚嘩地一下如瀑布涌出，她抹著眼淚又哭又笑，聲音含糊不清：“我現在更想哭了，但是又好高興，真的是，真的是——”

    “你，你，”她斷斷續續地說，“要多和我聯系，多和我發照片，要好好生活……還要想我知道嗎？”

    簡小小眼睛一彎：“知道了?！?/br>
    “今天天氣很好?！焙喰⌒〉哪抗獯┻^機場大廳，從4號門看到了外面金色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們拉著各色的行李箱涌入涌出，她慢慢舉起手，手上的銀鏈如流水。

    金澈美聽到她笑了聲：“不適合哭呢?！?/br>
    “今天天氣很好?！?/br>
    雜志的單人海報拍攝結束，吳世勛還有下一個綜藝行程，他的經紀人已提早帶他離開，王單送邊伯賢去進行聲樂練習。

    車內邊伯賢的聲音低沉模糊，王單摘下藍牙耳機，應了聲：“你說什么？”

    “今天天氣很好?！边叢t坐在車后排，降下車窗，一點燦爛的陽光射進來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瞳孔呈現通透得奇異的淺金棕色，像是質地上乘的寶石。

    王單聽邊伯賢笑了聲：“很適合出門?！?/br>
    “啊，是啊，”王單附和了聲，看了眼湛藍的天空，意有所指地道，“飛機飛行會很順利吧?！?/br>
    有片刻的沉默。

    車窗升上，車內暗下。

    “嗯，一定?！?/br>
    簡小小這次回國其實沒有留下任何遺憾，除了沒有趕上華萱兒所在組合的出道舞臺，華萱兒她們不僅六月份沒有出道，甚至連七月份都沒有出道，八月，也沒有。

    出道預備班的成員們大部分陷入了焦慮，因為聽聞企劃又有變動，而企劃的變動意味著可能某位成員因為和概念不合而被換下。

    在出道前的每一刻，她們都可能會面對臨時的企劃變動，一顆心永遠無法安定。

    在一眾人中，華萱兒練習時長最長，年紀最長，本應該最為不安，因為錯過這次出道機會幾乎等于為她未開始的偶像生涯提前畫上句號。

    但她很平靜。

    不管是在練習生宿舍內的日常生活，還是在月末考核中，她都表現得非常穩定。

    華萱兒聯系過簡小小，告訴簡小小自己出道不太順利的事情，讓她不要等自己的出道舞臺。

    簡小小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又軟又無奈：“我沒關系，不用擔心我，華萱兒小姐自己才是，會很緊張吧？”

    華萱兒很坦然地承認：“緊張?！?/br>
    她說：“但伯賢前輩說過，越容易得到的東西越容易失去，所以才要付出更多?！?/br>
    但企劃的變動之猝不及防是連出道的前輩們都有所聽聞而為之驚奇的程度，練習生們處在提心吊膽之中。

    煎熬，每分每秒都煎熬。

    夜夜能聽到女孩隱忍的哭聲。

    長大就是淚往心里流。對于華萱兒來說，心里有太多要做的事，以至于放不下眼淚。況且，她的眼淚很早很早就流盡了。

    在sm最老的大樓里，地下的練習室有時會因為電路問題而斷電陷入一片漆黑，每次維修都治標不治本，所以在這里練習的基本是練習生。

    出道預備班的成員分組在練習室里準備舞蹈測試要跳的翻跳，在眾人都跳得大汗淋漓之時突然停了電。

    一片漆黑，冷氣逐漸被熱氣替代。

    修理需要半個小時。

    已經是盛夏，十分鐘后練習室內便悶熱不堪，所有人坐在地板上沉默地喘氣，令人無法呼吸的壓力和情緒在黑暗中張牙舞爪，而華萱兒在黑暗中繼續練習。

    她們坐在溫涼的地板上，一直用高強度的練習來麻木自己的焦慮和不安，此時她們被迫清醒，無所事事地坐著，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未來。

    出道，不出道。

    于是壓抑的情緒忽然爆發。

    有一個年級稍稍小些的同期生忽然哭了起來，那聲音在黑暗里微弱，但入耳卻像是磨刀霍霍刺激著緊繃的神經，年長些的暴躁地出聲喝止：“tm閉嘴！”

    那一聲斥責像是點爆了炸/藥/桶。

    “喊什么??？”

    女孩們心中的情緒爆發，在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臉，于是年齡和權力中間的等號開始模糊，她們開始互相指責，也有人坐在角落里垂淚。

    “我，我想放棄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的……我真的……”

    “呀！閉嘴！”

    “別在這把氣氛搞壞了，要哭滾回去哭！”

    “我也不想的??！”

    華萱兒可以理解她們的心情。

    什么是絕望，曾經的觸手可及就是絕望。

    但幸運的是，當華萱兒體會到這種心情的時候，她遇見了一個比她年幼卻比她理智的女生，那人有和伯賢前輩一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便會清醒。

    那人對畏懼失敗的她說過：“出道失敗也是有可能的，華小姐，優勝劣汰是競爭的規則，希望到時候你能做到權衡利弊，做出理智的選擇?！?/br>
    簡小小。

    本應該是敵人，卻討厭不起來。

    尚顯嬰兒肥的臉龐上陰影也柔軟，但她卻擁有全然清明的眼眸，從陰影中生出光來。

    所以，被伯賢前輩選中了啊。

    耳邊激烈的爭吵聲把華萱兒帶回了那條長而空的暗沉走廊，灰色陰影斜斜籠了一半，冰冷的空氣和滿腔的憤怒相撞，她和簡小小相對而立。

    “別哭了，現在不是一切都還沒定下來嗎？”

    “你也少說兩句，忙內還小啊……”

    即使被這般安慰，最開始哭的練習生還是嚎啕大哭起來，聲音尖利刺耳：“我就是不行啊，你們懂什么啊，我練習時長這么短實力也最弱肯定會被換的??！jiejie們不怕我怕??！我怎么冷靜??！”

    【“簡小姐不知道我被毀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你就不會這么輕描淡寫地讓我不要報復，還會有心情考慮什么是最好的選擇?！薄?/br>
    “一切都還沒定下來？因為你們不會被淘汰??！”

    【“那是無關的人才會說的話?！薄?/br>
    “別安慰我好不好，很虛偽??！”

    【“很虛偽?！薄?/br>
    場景奇異地重合。

    爭吵聲隨著忙內的軟硬不吃和無差別攻擊驟然激烈起來。

    “呀，你們?！?/br>
    “什么都還不清楚的時候下定論，”一言未發的人終于開口，清脆的聲音在練習室內緩緩回蕩，掃平了一室的躁亂，像是夜色里最冷最刺骨的風，“會毀了自己?！?/br>
    【“什么都還不清楚的時候下定論，華小姐你會讓自己毀了你自己?！薄?/br>
    即使在黑暗和怒火的雙重蒙蔽下，也無人敢挑釁這位資歷最長的練習生的權威，練習室驟然陷入了死寂，唯獨滲著大哭后殘余的抽噎聲。

    “努力吧，”華萱兒盯著黑暗，聲音平靜而冷漠，“不努力一下就能得到的東西很快也會失去的?！?/br>
    “我去接水擦地?！?/br>
    她打開手機手電筒，走向角落提起水桶，撿起掉在地上的抹布，出門。

    身后有腳步聲靠近。

    這個時間段在地下一層的會是誰？

    手機往上一抬，光線猛然照亮了對方的臉，華萱兒看清對方微微皺起的眉眼后頓了頓，她迅速放下手機，眼神落在自己的腳尖。

    告白失敗后再見，有些……尷尬。

    “邊伯賢前輩?！彼钗豢跉?，分寸感極好地稱呼對方，標準地鞠躬行禮，飛快道歉，“抱歉剛剛太黑了所以沒有認出你，你的眼睛還好嗎？”

    “我沒事，”邊伯賢溫聲道，即使在黑暗中華萱兒都似乎能看到他笑起來彎彎的明亮眼睛，他走近，“嚇到你了？”

    “有點，”華萱兒實話實說，她憑著不算良好的光線勉強看清邊伯賢一身黑色的運動服，“前輩這是要去練習嗎？”

    邊伯賢點頭：“嗯?！?/br>
    華萱兒自覺無話可說，提了提手里的水桶：“那前輩我……”

    “我有話跟你說?！?/br>
    華萱兒愣住。

    “聽說你們出道企劃又變了，”邊伯賢的語調里有前輩歷經風浪的沉穩和溫柔，“別太緊張，你已經很努力了，所以會有好的結果的，明白了嗎？”

    華萱兒怔然，下意識捏緊了塑料把手，她短促地吸了口氣，出聲：“是簡小姐讓前輩來安慰我的嗎？”

    邊伯賢否認得出乎意料地快：“不是?！?/br>
    “因為是很努力的后輩，”他說，“作為前輩我真心希望你有好的未來，所以才對你說了這些話?！?/br>
    “小小她，”邊伯賢的聲音驟然溫柔下來，其實也沒有到驟然的程度，但那其中的情緒確實發生了質變，因一個名字成就了專屬的溫柔，“不喜歡麻煩人啊?！?/br>
    華萱兒慢慢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一呼一吸都像是浪潮，曾經說過的話全部化成了對自己的嘲諷，還有心酸和無奈，現在卻又有她自己都不想承認的釋然。

    【“這么好的人，誰都想要獨占，偏偏不會屬于任何人?！薄?/br>
    看來，她當時說錯了呢。

    華萱兒呼吸幾瞬把涌上來的莫名情緒壓下，提起嘴角：“……明年就要入伍，邊伯賢前輩不打算在這之前去見見簡小姐嗎？”

    在昏暗模糊的光線中，邊伯賢笑得非常溫柔地搖了搖頭。

    華萱兒看見邊伯賢伸手按了按右耳，指尖抵著的白色的耳機泛著光，在黑暗中異常顯眼，而他的腕上，卻沒了那條常年不離身的銀色手鏈。

    華萱兒瞳孔微縮。

    太久沒見，準備出道很忙，她確實許久未關注邊伯賢。

    “……您的手鏈呢？”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干澀，心中明明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卻還是給自己出了一道送分題。

    邊伯賢笑了笑：“送人了?！?/br>
    “誰？”華萱兒剛問便苦笑，“我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回答了前輩?！彼粍勇暽匚丝跉?，再次提了提自己的水桶：“我先走了前輩?！?/br>
    “嗯，”邊伯賢點頭，他把手機抬起給華萱兒照明前進的路，“努力吧，做到沒有人說不好為止，不努力一下就能得到的東西……”

    “也會很快失去?！?/br>
    邊伯賢頓住，怔然。

    華萱兒迎著光對他笑了笑，黑暗中一雙貓眼明亮透徹：“我知道，前輩?！?/br>
    她笑起來眼尾上勾，仍然保留著曾經的高傲和倔強：“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伯賢前輩這句話，我一定比簡小姐記得清楚?！?/br>
    “雖然，”華萱兒背過身大步向前走，腳下的路明亮，是邊伯賢給她照著的光，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化成了陰影消失在光里，“這也沒什么用呢?！?/br>
    她向前的路，一直有邊伯賢的光陪伴。

    但是。

    走遠了，光漸漸弱下了，華萱兒打開自己的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前方，于是走廊的黑暗被驅散，更為明亮和清晰。

    她要成為照亮別人的星星，先要照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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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啦更新啦。

    一起度過了很好的時光啊，所以過得很快，之后大概是結局還有一章或者兩章，然后番外會有兩個三個的樣子？因為我是很隨心所欲地寫作，所以不是很確定啦。

    等完結后《修羅場》會更新噠，不用擔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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