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料峭春寒, 天蒙蒙亮，朱雀長街就有勤勞的小販裹著厚實衣服擺攤。市井百態, 長安城漸漸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古仆壯觀的相府, 閨房, 女子披散著一頭秀發怔然望向銅鏡內的那張臉，驚人的美貌已經能從稚嫩的臉龐尋到rou眼可見的端倪。

    這是崔溯來到異世的第二年。

    婢女侍候在旁大氣都不敢喘，說不出小姐哪天就變了, 人前依舊從容優雅，人后時常愛發呆。在她發呆時, 婢女是萬萬不敢打擾的。

    霽家長女早慧之名由來已久, 可芷兒總覺得, 眼前的小姐比傳聞里厲害多了。不過十三歲, 就有了如淵氣度，尋常一道眼神看過來，她都禁不住膝蓋發軟, 瞧著氣勢竟比相爺還厲害。

    按下那大不敬的的荒誕想法，再抬頭，小姐拿起了牛角梳。

    芷兒唯恐哪里做的不好招了主子不滿, 眼淚繞在眼眶打轉：“是…是奴粗手粗腳惹了小姐厭煩嗎？”

    崔溯手上動作一頓：“怎么會這樣想？”

    難得小姐肯理人, 芷兒不敢擦眼淚，哽咽道：“伺候小姐是奴分內之事呀……”

    沉吟片刻，崔溯皺起的眉緩緩舒展，她將梳子遞給名為芷兒的小丫頭：“你來吧?！?/br>
    小丫頭破涕而笑。

    這份誠惶誠恐的勁頭，倒是讓崔溯想到了陪伴她多年的助理。

    回憶上輩子的經歷, 她眉眼暈出點點溫柔，便是認真替她梳發的婢女也被這笑迷了眼。

    她向來知道自己有幸伺候的主子是何等耀眼，但這么久了，還是第一次見她笑。盡管那笑意一晃而逝，也阻擋不了這一刻婢女死忠的心。

    人生匆匆過百年，百年相守，jiejie待她無一處不好，將所有的深情給了她，哪怕容顏蒼老，她還是寵了她一輩子。

    而生老病死，凡人無可抗拒，崔溯唯一愧疚的便是她提前走了。她松開了jiejie的手，留她一人在世間瑀瑀獨行，想到這，心都是疼的。

    看她面色不好，婢女開口想要提醒今天要入宮面圣，話到嘴邊，到底咽了回去。無他，小姐行事是她見過最穩妥的了。

    沉浸在揪心的痛里無法自拔，崔溯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陪伴，jiejie余生是如何度過的，她會寂寞嗎？會發了瘋的想她嗎？她寧愿jiejie忘了她。

    人總是貪婪的，過了一輩子猶覺不夠。

    作為枕邊人，她比誰都了解jiejie，她一次次囑咐她，沒有她的日子也要好好過，jiejie每次都說好，明明頭發都花白了，還像年少時溫柔遷就，她的眼睛永遠藏著無邊寵溺，看得崔溯舍不得走。

    她撒手人寰的那天外面下著蒼茫大雪，jiejie就坐在床沿，擔心她冷反復用手暖著她，可崔溯沒有說，jiejie的手比她的還要冷。

    從心里發出的冷，指尖都在顫抖。

    她知道她在怕。但她說不出話來了。她無法再如以前那樣調笑著逗她，給她溫暖，給她安慰，閉上眼的瞬間，有淚落在她唇上，咸咸的，澀澀的。

    那是jiejie的淚。

    等她再睜開眼，便是在相府。

    她有了全新身份，落水醒來的霽家嫡長女。

    化好妝容，崔溯漠然從閨房離開，她心里一直有個大膽的幻想，幻想jiejie有一天能來陪她。

    然而宮中的那位少年殿下，看向她的眼神是陌生的，是疏離的，那不是jiejie。

    崔溯捏著腰間佩戴的貓臉玉牌，玉牌中心出現細小裂痕，看到玉牌，她不免想到和jiejie的新婚夜，神色一陣黯然。

    今天照常是陛下宴請群臣的日子。如相爺這般身份，擁有攜帶家屬之特權，崔溯早早打扮好，為的正是隨父入宮。

    東宮，年少的太子殿下陷入長久昏迷，薛內侍急得團團轉，偷偷請了太醫，太醫只說殿下今日嗜睡，身體康健無一絲不妥。

    氣得薛內侍想罵人。這叫做無一絲不妥嗎？人都睡了五個時辰了！要知道他家殿下作息極為規律，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情況！

    頂著內侍懷疑的目光，宋太醫心虛地咳嗽一聲：“的確無半點異樣啊，或許再過一會殿下就該醒了?！?/br>
    “再過一會，再過一會早課就該開始了！”

    “吵什么……”

    寢殿陷入短暫的寂靜，榻上的少年煩躁地擰了眉：“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這里吵鬧？”

    略帶沙啞的少年音，薛內侍激動地差點哭出來：“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

    少年生無可戀地別開臉，埋在錦被里半晌，緩緩睜開眼：“殿下？”

    入目奢華，古色古香。湛榆著了中衣被內侍攙扶起來靠在榻邊，她不是在阿溯墓前哭得死去活來嗎？怎么……

    宋太醫上前兩步恭敬行禮：“殿下，微臣請診平安脈?！?/br>
    湛榆盯著他一身白鶴亮翅官服，眸光幽幽：“不必了，你們退下?！?/br>
    薛內侍和宋太醫面面相覷，最終乖乖退出內室。湛榆從榻上起身，穿好長靴披了外袍尋了面銅鏡，依稀是少年時的面容。

    這副身子分明是女兒身，為何要作男裝打扮？殿下……

    湛榆靜靜地坐在圓凳，待從原主的記憶里緩過來，她面色古怪，她怎么會是蕭洵呢？！

    懷著滿心的震驚與疑惑，湛榆在宮人服侍下梳洗用膳，直到渾渾噩噩在瀚海閣上了半天課，通過旁敲側擊，她逐漸確定了這是和《江山美人》背景極其相似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