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晏道成只感覺到恐懼。 “是誰告訴你,是我殺了晏珩的?”謝九楨回手想拿桌上的茶杯,卻不知為何,手上一抖,桌子邊緣的茶杯落地,“啪”地一聲摔碎了。 他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你只說是,還是不是?!?/br> 晏道成仍然期待在謝九楨口中聽到否定的話。 謝九楨卻忽然涼笑一聲,冷到沒有溫度的目光上移,他看著晏道成,笑道:“我說我是清河郡王府世子,他還愣了一下,問我哪里來的清河郡王,我覺得他一點也沒有悔改之心,哪怕一絲的愧疚也沒有?!?/br> “晏世叔,如果你是我,你會罷手,放過他嗎?” 謝九楨站起來,一步一步走近。 晏道成忽然生出一絲危機感,向后撤步。 “誰都可以活,他必須死?!?/br> 謝九楨的聲音浸透了門縫,落到人的耳中,讓人莫名打了個冷戰,門忽然被推開了,晏道成也沒有料到,那個原本說要回棲月閣的人,現在正白著臉站在門口,目光渙散地看著二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實在太忙太忙了…… 實在抱歉。 本章評論有紅包,聊表歉意。 → 第61章 唉t_t 親手推開門的時候, 晏映其實有些后悔。 她應該當作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發生,輕手輕腳地離開攬月軒, 像跟先生說得那樣,回棲月閣等著他,為他點一盞燈, 沐浴焚香后,手捧著一本《大胤地志》, 悠閑得盼他回來, 盼不到,就先睡下。 反正他也不會丟下她離開。 但她還是在恍惚之間將門推開了,她站在門檻后面, 身形消瘦, 蒼白的臉惹人憐惜,對上那雙難得露出驚慌神色的眼眸時,才忽覺心頭鈍痛。 如潮水一般的記憶涌上來。 她想不到自己恢復記憶是在這種場合下。 晏映扶著額頭,眼前的一切霎時間陷入黑暗, 她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里, 攬著她身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好像有人在喊她名字,可她也沒法回應, 身子不由自主在下墜,就如同掉進了無底深淵中, 冰涼的水漫過頭頂, 想要呼吸卻不能,大口大口的水灌進喉嚨里,怎么都掙脫不去。 直到耳邊的呼喚全都消歇,她置身在一片荒蕪沉寂的黑暗里。 隱隱約約, 她好像看到有人在哭泣,那人哭時沒有聲音,雙眼空洞無神,懷中抱著一個尸體,恨不得坐成一尊石像。 一夜之間他一無所有,從此背著內疚和怨恨活下去。 她曾經以為先生是雪山之巔的千年寒冰,無瑕絕塵,可承受這世間最干凈的一捧日光。 如果沒有晏氏,沒有郭家,沒有魏王,或許本該是這樣的。 那日翠松堂,先生立在梅樹旁,霜雪冰冷,梅香四溢,他披著狐裘靜默不言,轉頭時眼角的紅卻分外刺眼。 那是她第一次被先生狠絕的另一面恫嚇住。 而今晏映才想起那是秋娘入府的日子。 可她那時,怎么就跑開了呢? —— 晏映不知自己什么時候醒的,再睜眼時,月光透過軒窗照入,銀華灑下,化作一片靜謐,已經是深夜了。 床邊坐著一個人,見她睜眼,木然的臉色有了些許松動,晏映動了動胳膊,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 微微發冷,好像沒什么溫度。 晏映一時間似乎沒有認出來他,跟往日的清冷絕塵不同,他清瘦許多,下巴上有青色胡茬,一張臉盡是疲色,雙眸泛著紅,好像幾日都沒合眼了,異常落魄。 “映兒……”看到她醒來,謝九楨足足愣了半晌,才喃喃出聲。 她從未見過先生如此狼狽的時候,眼中的驚慌和恐懼幾乎不加掩飾,晏映心上一疼,想問問他怕什么呢,可張嘴時卻變成了另一句話。 晏映細細看著他,然后把手從他掌心里抽出來。 “你是……誰?” 謝九楨頓時怔住,他微微睜大雙眼,其中有探究和疑惑,然而他最終垂下了眼眸,再次化成一灘死水。 晏映抓緊了被子,茫然地抬頭看了看:“這里又是哪?” 謝九楨忽然悶聲笑笑,他復又抬頭,把晏映的手拉過來,重新握在掌心里,一字一頓道:“我跟你承諾過的,不論你忘記我多少次,我都不會厭倦,要一次又一次讓你接受我?!?/br> 他的聲音很溫柔,如春風拂面,柔軟的柳絮掃過臉頰,癢癢的,抓撓人心。 他一雙眼眸深情不移:“我是你夫君,也是你先生,從前對你不好,所以你把我忘了?!?/br> 晏映靜靜聽著,見他忽然停頓,就乖乖地“嗯”了一聲,沒有再把手抽回來,問他:“然后呢?” “謝九楨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妻子,就是晏氏映娘,不管你記不記得,你就是我永遠最疼的人?!?/br> 謝九楨替她理了理云鬢碎發,動作輕柔又小心。 晏映雙眼一熱,好似有淚在打轉,就趕緊把頭垂下來了,看著被子上的花團錦簇,她拼命眨眼,想要把淚意都壓下去,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先生待她真好。 可晏映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兩人之間橫亙的溝壑。 她的親人把他害得那么慘,而他又親手殺了她的祖父,和那么多無辜的晏家人。 身體里流淌的血是阻礙,她既不知道先生心里如何想她,是不是一邊糾結著血海深仇一邊無法舍她而去,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重新看待先生。 她真不害怕嗎? 起碼有幾次,先生眼中迸發的冷意,對如今的她而言,都像是克制不住的殺意。 她再不喜晏氏族人,終究無法割舍掉這層身份,縱使另起門戶,縱使逐出族譜,亦是不可更改的血緣。 晏映無法抉擇,于是只能逃避。 可是真當她將那句話問出來后,晏映才發覺之前失憶的自己究竟有多殘忍,她把所有糾結和痛苦都留給了他,而她無憂無慮心安理得地做著先生的心尖rou。 從前是迫不得已的,現在卻只是因為她自私。 “你餓了嗎?”謝九楨忽然問。 晏映點了點頭,沒有看他。 謝九楨起身走了出去,晏映聽到關門聲,才終于控制不住哭出聲來,又怕那人再回來,不停地用袖子擦拭決堤的眼淚。 門吱呀開了,哭聲戛然而止,晏映抬頭去看,卻發現不是謝九楨。 是碧落和清月。 不知為什么,晏映似乎松了一口氣。 “小姐!你終于醒了!嚇死奴婢了!”碧落最先跑過來,蹲到床前看著她,眼睛都不舍得眨。 清月卻看到晏映眼睛紅紅的,知道她哭過,有些欲言又止。 “你們知道父親現在在哪嗎?” 晏映趁著謝九楨不在,想要趕緊弄清現在的狀況,不知不覺間,她對他已經有了一絲防備。 清月道:“大人把老爺安排在前院了,只是……誰都不能進去,老爺也不能出來?!?/br> 那就是被軟禁了。 晏映心頭一堵,莫名驚慌起來。想起那日他在攬月軒門外偷聽到的話,先生的聲音冷漠無情,威脅的意味不言自明,若不是她中途打斷,后面還不知會發生什么樣的事。 碧落卻好像不知道這其中危險,握著晏映的手道:“小姐,你睡了好久,把我和清月都嚇壞了,那日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小姐怎么突然暈倒了?” “那日?”晏映皺了皺眉,“我睡了多久了?” 碧落答:“兩天兩夜?!?/br> 說完,又補了一句:“大人這兩日衣不解帶地守在這里,寸步不離?!?/br> 晏映一怔,才恍然明白先生為何看起來那么憔悴。 她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里酸澀又發苦,晏映擔心父親,掀開被子想要下去,謝九楨卻已經回來了,下人上了豐富的飯菜,他方才出去果真是去準備吃食了,晏映看不出先生除了疲倦之外還有別的什么,便壓下擔憂,走到飯桌前坐了下去。 “吃吧?!敝x九楨不動筷,只是看著她。 晏映被那道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無所適從,她低頭用飯,想著該怎么不讓先生起疑心,問出父親的所在之處,沒想到他自己開口了。 謝九楨將她臉上的頭發撩到耳后,輕道:“你父親這兩日進京了,就在府上,若你想他,可以去看看他?!?/br> 晏映急忙抬頭:“真的嗎?” 謝九楨眼中閃過一抹郁色。 “快吃吧?!?/br> 晏映繼續扒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聽先生的語氣,好像并沒有對他父親如何,那之前就都是她胡思亂想了。 吃完飯,下人將桌子上的殘羹冷炙撤了下去,晏映一問才知已經是三更天了,現在這個時間去看父親顯然不合適,她去耳房沐浴更衣,將自己藏在浴桶里不想出去。 因為哭了一場,眼角總覺得有些火辣辣的。 先生不可能沒看出她哭過,卻沒有多問一個字。 洗著洗著,她突然聽到耳房的那邊發出“砰”地一聲,然后門便被撞開,晏映一下子從水中出來,尚來不及驚慌叫喊,就看到先生幽暗的眼眸,還有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懼。 他闖進來,身形甚至有些踉蹌。 他說過自己功夫很好的,連鳴玉都不是他的對手,而這樣的失誤,顯然不該發生在他身上。 看到晏映安然坐在浴桶里,他眼中的懼色才散去,慢慢的,神情歸于平靜,謝九楨走到她跟前蹲下,手把著浴桶邊緣,先閉了閉眼,又睜開,嘴角扯開一抹笑,聲音里卻帶著一絲顫抖:“水涼了,出來吧?!?/br> 晏映抱著身子,臉上有水珠滾落,一片春意媚色,卻誰也沒有任何旖念,她看著先生,喃喃問道:“先生剛才……是怕我逃走嗎?” 謝九楨眸光微顫。 他起身,不顧弄濕自己的衣裳,將晏映從浴桶里抱出來,水色瀲滟,一片氤氳霧氣,晏映摟著他脖子,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想說的話最終還是埋在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