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但是,晏映,你不能帶走?!?/br>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都可以走,但映映必須留下! 第40章 先生說情話。 靜室燈火繚繞, 金獸香爐上紫煙飄渺。 指尖在紫檀案面上輕叩,每一下都像按在人的心上,時間緩緩流逝, 更為他增添了一絲焦灼不安。 晏道成沉著臉,雙眉橫亙成巍峨的峰。 “你說的,是真的?”他終于開口, 微瞇起眼,審視著對面的人, 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懷疑。 謝九楨收回手指, 那鼓噪的聲音終于消失,沉默良久,他才冷聲道:“是?!?/br>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晏道成蹭地一下站起身, 然后不停地在他面前踱步,拳頭在掌心上不斷敲擊著,似乎在用這些小動作消解心頭的震驚。 他甚至不知該先問哪個問題好。 謝九楨剛剛對他說的事情,幾乎顛覆了他的認知, 那是能動蕩整個大胤的火.藥, 稍有不慎就會炸得個粉身碎骨,他更沒想到的是, 自己女兒居然會牽扯上這樣的隱秘。 晏道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腳步看向那個端坐在地面不改色的人。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她應該早就派人來殺映兒了, 以她的能力,映兒不可能到現在都安然無恙?!?/br> 謝九楨整了整袖口,輕道:“臥佛寺客舍外,她只是無意識聽到了那件事, 姚妙蓮至今還不知道那日隔墻有耳,她派人毀你女兒名聲,也是因為別的事?!?/br> “只是,”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晏道成,“今日不知道,不代表明日不知道,一旦她發現那天你女兒其實是臨時決定下山,一定會有所懷疑。依照我對她的了解,她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到時候,你有能力保護好她嗎?” 晏道成臉色一變,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肯定的答案。 他靜下心來,緩緩吐出一口氣,認真地看著謝九楨,說道:“所以,映兒其實是偷聽到了兩件事,第一個,是關于陛下的,第二個,才是太后因為兩人容貌相像而不喜,要派人毀了我女兒的清白??墒菦]想到被你救下了,我女兒又因為傷了頭記憶全失,忘了那日發生的所有事?!?/br> 晏道成背著手,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睜大幾分:“那天你也在?你為什么去臥佛寺?” 他心中懷疑,覺得這其中發生的事也太過巧合,如果不是因為謝九楨也在當場,他又如何知道他女兒在外偷聽,事后又剛好是他救了映兒……是不是真的“救”,或許還要另說,晏道成現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了。 卻沒想到,謝九楨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將他所有的疑慮都打消。 “臥佛寺,有我父親的往生牌位,你覺得我是去做什么了?”他看著他,漆黑的眼眸中沒有任何色彩,像無底深淵,晏道成一下怔住,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問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河郡王蕭彥清,死后白骨無人收,亂臣賊子,全族被誅,自然也沒人立碑祭奠,而臥佛寺里,一個沒有刻著名字的往生牌,則是這世間唯一一個寄托念想的歸處。 那是他偷偷請人立的牌。 謝九楨似是笑了笑:“我為什么不能知道?”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有一股浸透脊背的冷意,晏道成從來不敢小覷眼前的人,可每一次接觸,都更讓他為之膽寒。之前不明他的意圖,他只覺得這人貪戀權勢,是個玩弄權術的小人,后來說清身份,得知他背負的血海深仇,他才知這個人究竟有多深不可測,可以一直隱忍蟄伏,不曾顯露出半分真面目。 他洞悉一切的能力,或許在他面前,他早就毫無遮掩。 晏道成忽然有些無地自容,偷偷立牌的舉動在他看來,或許更像只讓自己好過的偽善,但他除此之外,已經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彌補的方式了。 也許他說得對,這么些年來,晏道成學會的,從來都只有逃避。 他萎靡地垂下頭,不再同他對視。 “所以,你一開始,就怕我女兒會泄露這個秘密,才會一直留意她,對嗎?”晏道成看著地面,眼神卻不知飄到了哪里,“并不是因為映兒肖似太后惹來殺身之禍,而是怕她找回記憶,被太后知道然后滅口,是吧,但不管怎么說,你都是為了保護映兒?!?/br> 謝九楨沒有開口,挪回視線,看著身前干凈的案面。 晏道成緊閉著唇,面容有些糾結,幾度欲言又止,最后他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忽而看過來,開口道:“其實當初我——” “我只關心今后?!敝x九楨打斷他的話,眉目中露出幾分不快來。 晏道成的話急急收住。 “晏映在我身邊,我可以向你保證,不讓她受到半分傷害,如果沒有別的顧慮,后日我就會安排你們離京,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謝九楨語氣強硬,幾乎不容人拒絕。 他已在能力范圍內做到最好,因為那層關系在,他就算不管他們,都是合情合理,倘若還挑三揀四,晏道成也太不是人了。 “我沒資格苛責你做什么,”晏道成攥著拳頭,肩膀微微抖動,他活了這么多年,驕矜,臉面,傲氣,在這個人面前好似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也便放下,他彎下身,行了一禮,“但還是求你,可以好好待我的女兒?!?/br> 他用了“求”這個字,姿態也壓得很低。 卻沒看到謝九楨偏了偏身,并未受下這個禮。 “她是我的妻,”半晌后,謝九楨擰著眉看他,緩緩開口,“我自會好好待她?!?/br> 晏道成抬身,再未發一言,轉身走了出去。他動作麻利,與其說離開,不如說更像逃離,屋里只剩下謝九楨一個人,他閉著眼靜坐良久,伸手摸了摸袖口里的木盒。 其實不論他把晏映放在哪,他都有能力保護好她。 可是就在剛剛,他忽然改變主意了。 時刻將人放在身邊,她還會把他給忘了,若是離了他,她更會將他拋到九霄云外。 萬事極盡綢繆,都唾手可得,唯她像一柸沙,越是抓得緊,越會流失得快,松開手又會被風吹散,好像怎樣都握不牢。 還是擱在眼皮子底下吧,這樣更加心安。 — 隔日魏濟來看診,細細詢問之后,發覺晏映的癥狀比之前減輕不少,雖然還是無法想起有關謝九楨的任何一件事,但已不會像從前那般心痛難忍,也不會胸悶頭疼,算是個好征兆。 魏濟覺得稀奇,他行醫多年,什么樣的疑難雜癥都見過,卻沒見過像晏映這樣,仿佛專門只是為了折磨別人的。 而謝九楨顯然為此困擾。 魏濟與他相交多年,親眼見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他所想要的,不是盡收囊中,就在盡收囊中的路上,還沒見過他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如今卻連一個小丫頭都搞不定。 他頗有幾分看熱鬧的意思。 “失憶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她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是非要讓她想起從前才行,眼下朝中改制才是重中之重,你可別為了兒女私情誤了正事。搞垮晏氏之前,還為他們一家鋪好后路,說實話,我覺得你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br> 魏濟倚著門框,雙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干嘛還這樣愁眉不展?” 謝九楨按了按眉心,露出幾分不耐:“找不出醫治之法,只會耍嘴皮子,有何臉面在這冷嘲熱諷?” 魏濟臉色一變,站直身子:“我是醫者,又不是神仙,天天不給診金指使我也就算了,現在又來質疑我的能力。你肯定也是這樣對你家小娘子的吧,怨不得人家不愿意想起你,再這樣下去,別說我,你就是把山長叫來,他也一樣束手無策?!?/br>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沒用的?”謝九楨神情冷了幾分。 魏濟笑了笑:“當然不是,我有何用意,你要自行領會。還有就是,福王殿下的病就要‘好’了,過來提醒你一下?!?/br> 他說完,邁腳踏出門檻,背對著他揮了揮手,腳步聲漸行漸遠。 — 第二日,晏府就已人去樓空,同日在朝堂上,東郡公滕思柏上書,說在京郊鐵礦山的旁邊發現一處私兵營,私兵營在地下,暗中冶鑄的□□、甲鎧超過萬件,滕思柏帶人查處時,鐵礦仍在源源不斷運往地下,而私兵營幕后之人,則直指尚書仆射晏道仁。 清河滕氏和平陽晏氏多有齟齬,兩姓很少往來,族中之人私下里經常摩擦不斷,此事剛爆出來時,有人覺得這是滕氏借機打壓晏氏,故意將線索往晏家人身上引,紛紛上書請奏太后徹查京郊私兵營,切莫冤枉了好人。 姚妙蓮卻沒聽他們的話,直接下令查抄晏府,免了晏道仁的官職,將他抓捕入獄,并極力追繳私兵營建造的所有兵器,還一道追究了軍器監、神機營的主管官員。 只是后續案情審理,姚妙蓮并沒有再交給滕思柏,而是交給了在朝中任職的姚家人。 私兵營的事吸引了朝臣們的大部分注意力,卻不想二月份的武恩科還是悄無聲息地來了。初試只在洛都及周邊幾個州府舉行,還未擴大到整個大胤,參加武舉的人需要先通過初期的筆試才可參加后續擢選。筆試有三,試策兩題,最后為默寫武經,三題都通過者,可在三月中旬參加洛都武試。 武舉對應試者沒有明確要求,寒門士族都可參與。 — 二月初,風色清暖,柳枝抽條,滿園春意遮掩不住,探出墻頭。還是那片竹林,還是那個墻根,還是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晏映艱難地扒著墻壁,小心翼翼地吩咐身下的人:“慢……慢點……對,再往上一點,清月,碧落沒勁了你幫幫她!” “哦,好?!鼻逶伦哌^去,抱住碧落的腰向上抬。 晏映踩著碧落的肩膀,伸出胳膊努力去夠墻頭:“再來一點!就一點!” 侯府四面猶如銅墻鐵壁,也就這里守衛松弛一些。她在里面憋了半個多月,今日春光正好,終于按捺不住想要出去放放風的心情??上侨藢λ吹每蓢缹嵙?,不讓她踏出府邸半步,晏映無法,這才下定決心瞞著他翻墻出府。 反正這樣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干,她早輕車熟路了。 清月這邊一用力,晏映終于夠到墻頭,她抱著磚瓦,看到外面狹長的巷子,仿佛看見了黎明時的曙光,眼睛亮了亮。 她嘖嘆一聲:“不出去走一走,這大好春光都辜負了,多可惜!” 碧落舉得辛苦,兩腿都忍不住打顫,聞言忍不住拆臺道:“小姐就是憋得時間太久了,想要出去,跟春光不春光的沒關系?!?/br> 晏映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反駁,她努了努嘴,神情有些落寞:“唉,我就是命苦,本來一切好好的,一覺醒來,稀里糊涂嫁了人,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肆意快活,父親原來雖然也管著我,可哪有太傅大人可怕?把我圈在后院里,哪也不能去,除了秋娘,誰也見不到,再過幾天,我頭上就要長出蘑菇來了!” 碧落向上看了看:“小姐這么害怕大人,為什么還要偷溜出府,萬一被大人發現了,回來斥責小姐怎么辦?” 晏映向上爬了爬,盡量不給碧落太大壓力,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墻頭,她害怕摔下去,動作十分小心,穩住身形后才回道:“沒關系,咱們快去快回,他發現不了的。就算發現了,我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還能把我休了不成……” 晏映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墻下也沒了聲音,她偏著頭若有所思,沒發現碧落和清月怎么突然變得安靜下來。 “把我休了……我怎么沒想到呢?我可以讓他把我休了,雖然名聲傳出去不太好,但是我的名節好像也不怕再糟踐了吧?!?/br> “把你休了,你去哪?”有個聲音從后面傳來。 晏映笑了笑,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辦法,欣喜地拍了拍手:“去平陽??!找我爹爹去,他這么疼我,應該不會把我趕出家門吧?平陽民風開化,女子二嫁也是常有的,到時候我再找一個合眼緣的心愛之人,嫁過去,郎情妾意,琴瑟和鳴,多好!” “好么?” “好——”晏映話音未落,忽然失了聲,脊背一陣發涼。 她后知后覺地僵住身子,緩緩轉過頭去,就見竹蔭下,假山邊上,謝九楨負手而立,一身玄服壓著周身凜冽寒氣,碧落清月都躬身垂著頭,小雞崽子一樣不敢抬頭,后面跟著星沉和鳴玉,都一副“此乃真勇士”的表情看著她,就差給她比劃一個大拇指了。 晏映騎著墻頭,呵呵笑:“其實,我是說著玩的,你敢相信嗎?” 謝九楨面無表情,明明是仰著臉,卻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眉頭輕抬,反問她:“你想再找個什么樣的郎君,說來聽聽?!?/br> 晏映騎虎難下,一時覺得屁股發麻,下面像長了倒刺似的,這么往下一看,就覺得腦子混亂,一陣眩暈,她抻著脖子閉上眼:“能讓我下去說嗎?” 謝九楨輕道:“你說完,我讓你下來?!?/br> 這分明就是在威脅她!晏映咬牙切齒,心里把這個老男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平日里就知道冷著一張臉嚇唬她,一點兒不懂得憐香惜玉。她哪是嫁給一個夫君,怕是嫁了個爹,這爹比她親爹還嚴厲百倍! 晏映心知出府無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將心一橫,竟真的開始說起來:“找個懂得憐香惜玉,小意溫柔的,不會把我關在內院里,要分出時間來陪我,看著我便笑,也不能嚇唬我,當然,年紀也不能大我太多……” 鳴玉不停地瞥著自家大人,面色焦灼。 晏映還在那滔滔不絕地說著,幾乎每個要求都和謝九楨相反,那人的太陽xue不停地跳,終于忍不住將她打斷,聲音漸冷:“你還想不想下來?” “你以為我不敢嗎?”晏映朝他“哼”了一聲,扒著墻頭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說著,就要往墻那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