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可那老仆也是看著夫妻兩人從小到大,并不忍心傷害女子的血脈。于是他將孩子抱走,悄悄尋了個人家,將孩子送了出去。剛巧那對夫婦倆生了個死嬰,妻子還正好同女子長相相似。 那丈夫正發愁如何讓妻子接受這件事,見了這孩子,他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接了過來。 但對女子而言,她并不知道孩子還活著。她只知道自己昏睡醒來,竟發現孩兒不見了,又聽那絕情的丈夫發狠話,說殺了那孽種,這會兒怕是尸體都被野狼啃了! 女子呆在原地。 隨即嚎啕失聲。 她這才哭著承認,說自己并未與人私通,不過是想報復丈夫越軌,才出此下策。 原想氣一氣丈夫就告訴他真相,可怎么就連累了二人無辜的孩子? 男子如何絕望悲傷、遍尋孩子而不得暫且不提,只說這女子,她傷心自責之下一病不起,不久便駕鶴西去了。 男子自此發了狂,也不管家業如何、未及冠的孩兒如何,只成天念著死去的夫人,癡想著一切從頭再來、往昔恩情再現,入了迷障,將這后半生蹉跎過了。 戲劇末尾,美人再度出現在臺上,一襲紅衣幽怨哀愁,長發迤邐,又生森然鬼氣。 她哀哀地唱: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br> 再將開頭一曲《鳳求凰》變調彈來,不見了年少時的希冀與戀慕,只余下諸多悔恨、萬般惆悵。 臺下觀眾看了整場,有的噙著淚,更多卻心里不是滋味,暗想道:這看得人難受,是為了什么來?可真奇怪,看得這么難受,卻還是覺得這故事十分動人。 還有些人認真看了,卻除了紅衣美人好看得緊、跳舞唱歌都很好之外,什么也沒品鑒出來,不由心中嘀咕:還是新梁??粗腥?。 謝蘊昭也在人群中。 她屬于很少見的那一批觀眾——看完之后,心里沒有太多想法。 雖然結合九千公子的說法,這演的大約是她生身父母的故事,那倒霉嬰兒就是她,可她心里認定自己是個穿越的,這里的親人又是自己的外祖父母,還有在島上的師父,那這些上一代的情情愛愛、恩恩怨怨又與她何干? 至多回頭去生母墳頭祭拜一下,也就夠了。 要她說,這生母的報復方式也是挺奇怪的,不過大約這就是一孕傻三年吧? 謝蘊昭琢磨一番,下了這個定論。 于是她抬頭對邊上的人說:“我不懷孕?!?/br> 衛枕流已經是很熟悉她了,卻還是常常猜不準她奇奇怪怪的想法。不過他也應對得很熟練,只需要笑著說一句“好”便可以。 “我的執念只在師妹,后代之類,有什么干系?”他又不以為然地點評了節目,“那兩人惺惺作態,看得人不快?!?/br> 二人相視一笑,便將這事放過了。 修仙斷塵緣,故而修士不會為俗世禮法束縛,只在乎自己內心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具體表現出來,就顯得他們有時的確一般人更加淡漠,連謝蘊昭也不例外。 她甚至都沒有什么“找渣爹算賬”的想法。那一筆恩怨是那夫妻兩人的糾纏,她了解了自己的真實身世,也就足夠了。 過了一會兒,人群漸漸散了。有不少人還在說,看《鳳求凰》看得心中悶得很,明日得去看看《新梁?!窐泛菢泛?。 謝蘊昭的心思也就自然而然轉到了花會本身上面。 “師兄?!?/br> “嗯?” “我托你確認的事,你確認好沒有?” 衛枕流略低下頭,含笑的桃花眼離得近了,其中瀲滟的波光便化作深沉的黑暗,卻只像寧靜的黑夜,而無半點霜刀風劍。 他裝模作樣地問:“師妹說的是哪一樣?我卻是記性不好,給忘了?!?/br> 這是師兄式的撒嬌,可謝蘊昭才不理他。她抬起手,沒好氣地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朱砂,說:“我從九千公子那兒探聽好的可能存放兩儀稱的地點,你幫我確認好沒有?” 衛枕流卻還想逗她,便更笑說:“師妹如何知道我有能耐確認?” 他有時候孩子氣來也幼稚得很,和學堂里揪心上人辮子的小男孩兒差不多。 謝蘊昭假惺惺地一笑。 然后果斷地一個頭槌捶了上去。 ——砰! “你一到扶風城就能找故人打聽清楚何家的情況,能耐還不大?少裝了,快點說!” 衛枕流“嘶”了一聲,揉了揉額頭,這才老老實實說:“扶風城有一處上古秘境碎片,入口鑰匙向來由九千家的家主一脈保管,想來兩儀稱作為花會獎品,就存放在了那里?!?/br> 謝蘊昭有些意外。 一是為了兩儀稱的存放地點,二是為了……師兄竟然告訴她了上古秘境碎片這件事? 她心中暗忖一番,也不動聲色,只笑道:“原來如此,那如何進去,師兄可有頭緒?” “這個么……我也尚是猜測?!毙l枕流沉吟道,“要么找這一代九千家主要來鑰匙,要么等到城中愿力足夠強盛時,秘境會自動打開一絲縫隙?!?/br> 他問:“師妹打聽這個做什么?” “那自然是為了不時之需?!敝x蘊昭笑瞇瞇,“如果燕微他們得了頭名,順理成章拿到兩儀稱,自然最好。但如果失手,難不成我還坐以待斃?就是用偷的,或者干脆同實際的頭名做一番交易,我也要把兩儀稱拿到手?!?/br> 事關師父傷勢,她怎么可能全部寄望比賽本身? 衛枕流聽得一怔,而后一笑,說:“果然是師妹的作風,真像個小無賴?!?/br> “噫,rou麻死了!” “……師妹?!?/br> “做什么哩?” “一般人是不會覺得那句話是夸贊的?!?/br> “咦,原來是這樣么?” 謝蘊昭正要再笑,卻忽聽有風聲襲來。 “——看招!” 出手干凈、風聲利落,吆喝得也很漂亮。 可招式里沒有半分殺氣,甚至那突如其來的聲音里還裹挾了一點笑意。 謝蘊昭眉毛一揚,往旁邊退了半步,趁勢下腰躲過這一劍,再一個翻身,順腿將一塊路人扔下的西瓜皮踢了出去。 西瓜皮精準地滑向了襲擊者的方向! 西瓜皮精準地來到了襲擊者的腳下! 西瓜皮精準地讓襲擊者踩上了! 漂亮——襲擊者中招了!她踩上了西瓜皮,滑倒了,成功地摔了一跤! 謝蘊昭叉腰站在原地,淡定地一拂長發:“是的,我就是永遠的勝利者,請稱呼我為永不失敗的小謝?!?/br> 偷襲失敗還摔了個大跟頭的姑娘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 “謝師叔,你怎么一點不留手???”她撒嬌道,“我還想讓謝師叔瞧瞧我新學的劍招呢!” 站在謝蘊昭眼前的是個十六七模樣的少女。她膚色雪白、嬌憨美麗,琥珀色的眼睛和高而窄的鼻梁令她帶上了幾分異域風情。 她拿著一把青鋒劍,身著淺金色的舞者衣褲,腳踝上還有一個金色的鈴鐺圈。 謝蘊昭愣了半天,撓了撓臉頰,訥訥道:“美人你誰?” 少女愣了愣,立即鼓起了臉頰。 “謝師叔——??!”她撲過來,大聲說,“我是小川,是佘小川啊——謝——師——叔——??!” “……別叫了別叫了,耳朵要聾了?!敝x蘊昭艱難地捂著耳朵,難以置信地打量對方,“你是……小川?!” “怎么可能,小川出門游歷才三個月,怎么可能突然長這么大?又不是吃了激素的rou雞……當我沒說最后一句?!?/br> “不是rou雞,是rou蛇?!惫媚镎J真地辯解一句,又疑惑道,“rou蛇……就是長了rou的七彩羽蛇對嗎?” 佘小川曾經是名為“柯流霜”的人類,現在則是妖修,出自七彩羽蛇這一稀有的種族,是世上最后一只羽蛇。謝蘊昭三年前認識她的時候,她只是十二三歲的模樣,在隨后這三年里也一直保持著這相貌不變。 平京之變后,她好像想起來了一些前世作為柯流霜的事情,一直躲著荀師兄,前段時間更是干脆跟著兄長柯十二出門游歷了。 但再怎么游歷……小姑娘也不會三個月里忽然變成大姑娘吧? 謝蘊昭對小川向來是多cao一份心。她拉著人家還想再多嘮叨幾句,卻被師兄按住了頭頂,又拉回去了他身邊。 “師妹別鬧。妖類便是這樣的種族,會在幼年期停留較長的時間,等力量積累足夠,才會進入下一個生長階段?!?/br> 他溫聲說一句,又去看佘小川,目光中隱藏著一點古怪的神識,隱約還有些見到熟人的感嘆。 這才有了幾分那個名滿魔域的柯流霜的模樣啊…… 他心中不免多了一絲憂慮。 然而此時的佘小川仍舊是笑得傻乎乎的傻白甜姑娘。 “是啊,我已經是和光境圓滿的修士啦,謝師叔我是不是很厲害?”她要是條小狗,一定翹起了尾巴,說不定還會和阿拉斯減一樣圍著謝蘊昭轉個不停。 “和光境圓滿了?不錯不錯,不愧是七彩羽蛇中的天才,想來不日就要突破到無我境?!?/br> 謝蘊昭對她不吝夸獎,又掙脫了師兄的手,一下下地摸佘小川的頭——反正孩子長高了也還是比她矮。 佘小川瞇起眼,很受用地蹭了蹭她。 “我是同柯師兄一起游歷到扶風城的。本想去東海外邊的萬法宗看看,卻聽說最近海上天氣不好,要再等一等?!?/br> “謝師叔你剛才看《鳳求凰》沒有哇?我也參加了演出,演那只嚇到了女主角的蛇的——就是我!” 雖說長大了,可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樣子,好似還是那個瘦弱又活潑的小姑娘。 大約就和荀師兄說的一樣,小川雖然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卻還是決定當一個快樂的佘小川吧。 正說著,一襲紅衣的商依依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她方才在臺上一曲動人心,這會兒還要多應付一下癡迷她的觀眾,這才能走到謝蘊昭他們身邊來。她言笑晏晏、從容自若,顯然是長袖善舞的人,應付眼前的局面手到擒來。 “商前輩!” 佘小川乖巧地打招呼,又說:“謝師叔,商前輩對我很好的,還告訴了我很多萬法宗的事?!?/br> 商依依道:“妖族示弱,互相幫襯才對?!?/br> 又道:“謝道友聽了一曲《鳳求凰》,不知有何感觸?” 謝蘊昭如實道:“和旁邊的觀眾差不多的感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