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謝蘊昭按了按胸口,將翻騰氣血壓下。大約還有小半柱香的時間……她能堅持住。 一定能堅持住。 她沒有分神去擦口角的血跡,只抬起頭,對謝九笑了一下。有些挑釁,又充滿探究。 “怎么……你不是要殺我么?”她面上若無其事,手里卻飛快給自己喂了一把補充靈力的靈丹,“現在又不殺了?” 謝九再朝前走一步。 蓮花太極的光芒更加動搖;龍女周身璀璨的星光也開始搖搖欲墜。 他看了看龍女——那看向她臉龐的目光似乎格外專注些——很快,他便重新垂下眼,認真地看著謝蘊昭。 “我說的是我應該殺你?!?/br> 忽然之間,他好像又變回了晴雪苑中白綢蒙眼的青年。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地說著每一句話,卻又不經意顯出些略帶玩笑的刻薄之意。 謝九站在月光之下、低著頭,認認真真地對她說:“我應該殺你,可是我不能殺。而且……我也不想殺?!?/br> 他頓了頓,說:“以前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既然你是靈蘊……我就知道了?!?/br> 謝蘊昭戒備道:“聽不懂你說什么?!?/br> “現在不懂,以后也會懂?!敝x九回答得還是那么一板一眼,“現在,我只需要蝴蝶玉簡?!?/br> 一陣狂風自他身邊卷起,往榕樹而去。那淡紅色的蝴蝶玉簡已經清晰地出現在樹干中心,真如同即將破繭而出的蝴蝶。 但就在此時…… 謝蘊昭冷笑一聲。 “懂你個大頭鬼??!” 太阿長劍平地飛起,載著她一頭撞向了謝九! 在他背后,方才搖搖欲墜的星光忽然重新凝實;那不言不語的龍女張開雙臂,竟直直撲入了謝蘊昭的體內。 連同星圖中的上百星辰,無窮的光輝簇擁著她;她御劍而來,手里的五火七禽扇閃爍著點點幽昧的靈光。 那些光芒都在她眼里燃燒,比天上星河更明亮,更像永恒的顯化。 謝九看著她。 像一顆流星落下。 而他的本能反應……竟然是想抬手接住她。 像一個不合時宜的擁抱。 可她只是一把用羽扇抵住他的咽喉。 黑白靈光護住他的軀體,輕易阻擋了攻勢。 然而羽扇上那片幽昧的點點光源,卻順著肌膚攀爬上來。 謝九微微一怔:“什么?” 他眼睛里是單純的疑惑。就像他面對的還是“許云留”,只要他問一聲,對方就會回答,最多不過諷刺他幾句,但就連諷刺聽著都是很有趣的。 有趣……那是什么? 對了,他的風車還沒有等到。他本來想讓她再買一個。 今天晚上本來也是想賞月聽琴。 讓她留的茶點,大約也沒有了。 為什么……他沒有早點想到這些?早在異常出現的最初,他就應該明白她是誰。 除了靈蘊,還能有誰? 除了他一直想逃離的命運,還會有誰? 紛至沓來的思緒占據了他的大腦,也讓他的動作陷入遲鈍。 五火七禽扇,思中火——能調動敵人最深沉的情緒和妄念。 轟—— 兩人重重砸進地面。 煙塵未散,謝蘊昭已經立即彈開。她背靠榕樹樹干,再看一眼天空。 就在她的視線之中,大火星最后一絲陰影離開了滿月。 “——謝師侄,就是現在!”郭真人大喊一聲。 謝蘊昭卻早已伸手,一把抓住了蝴蝶玉簡! 這塊攪動平京各方風云的小小玉簡,就這么滑進她的掌心。光滑微涼的觸感,平凡得簡直讓人疑惑。但就是這樣看似普通的玉簡,卻記錄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轟—— 這是三種不同的攻擊所帶來的沖擊聲,卻重疊在了一起。 …… 第一聲轟鳴,是下京區中沈家車架被刀光撞碎的聲音。 玄甲結出的護衛陣法之中燃起硝煙,謝家的妖仆在頃刻之間就殺死了沈家的妖仆,并從車架廢墟中提起了一身狼狽、又驚又怒的沈靜思。 四周一片安靜。 沈家人驚怒道:“謝彰——你果然將佛心……” 謝彰端坐牛車中,不再故作瀟灑,只淡淡說道:“佛心對我等有些誤會罷了。待會兒說不得還要靜思從中調解一二?!?/br> 沈靜思面沉如水:“我已著人通知……” “沈老太爺?”謝彰微微一笑,“那便請老太爺上來?!?/br> 一架不知何時起停在邊上的牛車,被掀起了帷幕。 眾人定睛看去,只見燈光照耀中,那面色緊繃、一句話也說不出的白發老人,不是沈家真正的掌權者又是誰? “謝彰,你如何能……”沈靜思面色真正蒼白起來。各家都有妖仆,沈老太爺身邊更是護衛重重,更兼沈家同西北龍象寺從來交好,并非那些毫無底蘊的小門小戶。 謝彰怎么做到…… “我謝家有幸在近百年中執天下牛耳,更有麒麟兒能執掌大陣、鑿通仙凡壁壘。若我等竟然連幾張底牌都沒有,諸位可能相信?” 謝家家主面對其余觀戰者,從容說:“諸君,是時候作出抉擇了?!?/br> …… 第二聲轟鳴,是平京中心街道塌陷的聲音。 無辜的平民還沒來得及發出驚慌的叫喊,就見有金光籠罩,保護他們安然無恙。那金色光芒里流轉著淡淡的卍字,充滿正大光明之意。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br> 一襲明黃僧袍,一串晶瑩剔透的無色佛珠。 沈佛心站在平京地面,抬眼看向下京區的方向。 他看見龍女的虛影、金蓮的盛放、太極的流轉……還有漫天星辰的光芒。 “龍女?!彼D了頓,“與我有緣?!?/br> 便向南而行,一步百里,倏然消失。 至于第三聲轟鳴…… 是早已崩碎的小院中,徒妄劍斬出的怒吼。 不久前,謝蘊昭的太阿劍在下京區斬出一道無匹劍痕。 現在,徒妄劍則在下京區斬出一道更幽深的裂縫。這裂縫自下京區中心而始,往兩頭綿延而去,竟轉眼讓整個城區裂作兩半。 謝九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衣袖上的灰。他眸色含冰,似是終于動怒,便提起長劍劈開了半座繁華城市。 他不假思索:“許云留……” 又忽然自己住了口。 謝蘊昭已經一把將蝴蝶玉簡塞進乾坤袋。再抬眼,卻見徒妄劍的劍鋒已迫近她的眉心。 “嚦——??!” 空中的小鳳凰終于將鳳凰虛影徹底吞噬,滿身披戴華美火焰。它舒展雙翼、俯沖下來,狠狠撲向謝九后背。 小鳳凰再小,也是鳳凰。 鳳凰龐大,人類渺小。 看似謝九就要被小鳳凰輕易碾為飛灰…… 謝蘊昭卻瞳孔緊縮,奮力劈出一劍:“達達閃開——??!” 謝九頭也不回,滿眼都看著她。 只淡淡:“道生一——” 巨大的黑白太極圖再度展開。 嘭——! 太阿劍光被重重彈開。 本命法劍受損,謝蘊昭一口鮮血噴出來。 天空中的小鳳凰一聲哀鳴,整個被擊飛出去,身上屬于鳳凰的靈光也急速消退,轉眼之間,達達就變回了尋常的鴨子模樣。 謝九仍舊沒有回頭,也沒有移轉一丁點的目光。他抬手抹去臉上的血痕,又像要去拉面前委頓的女修。 “神游之前皆凡人?!彼f,“靈蘊,你不必……” 當是時,一聲錚然劍鳴。 此夜有月,更有漫天星斗。 忽然之間,平京的天空卻開始震動。緊接著,無數細微的、rou眼難辨的裂痕,竟忽地出現在了天空之中。 天空是不會破碎的,這是一條世間至理。 因而,破碎的也并非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