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老頭子一巴掌又上來了。 “瞎說什么,好好練!” 謝蘊昭苦著臉:“師父,它不聽我話……而且您也沒教我劍法啊?!?/br> “為師教過了?!瘪T延康又吃了一粒靈丹,當糖豆嚼,“剛才仔仔細細教過你了?!?/br> 謝蘊昭眼珠一轉,收了劍,蹲下身給師父捶背捏肩,討好道:“徒兒愚鈍,師父您再多指點一二?!?/br> 馮延康露出受用的神色,拿腔拿調半天,才裝模作樣清清嗓子,開口道:“阿昭,你修道也已兩年半了。修士出手,最妙在潤物無聲、自然不工,那為什么法術、招式,卻又需要出聲念出口訣?” 謝蘊昭眨眨眼:“因為我們都是魔法少女……哎喲不是不是我開玩笑,師父您輕點兒!” 她收了嬉笑的神色,想了想,認真答道:“道法固然以自然無為最高,但我等一日不成仙,一日便仍要依賴rou身功能,因此要以言語、動作去調動靈氣,如果僅僅依靠神識,難以發揮道法的真正力量。所謂‘言出法隨’,就是這個道理?!?/br> “不錯??磥砟阃祽袣w偷懶,學習還是用了功夫?;厝ソo你多煎個雞蛋?!瘪T延康夸了一句,“但是,言出法隨并不僅在語言,更在你心中對道法的理解。你只聽到為師說‘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卻不曾理解其中奧妙,如何能與星河劍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 “師父,這……您不告訴我嗎?”謝蘊昭有點疑惑,“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都會細細講解口訣的含義?!?/br> 馮延康搖搖頭,看向星河劍,再重新看向這個徒弟。她睜著眼睛,神情純澈一如稚子。 他慈愛地摸了摸徒弟的頭。 “星河劍不同。它是我從我的師父那里傳承來的,也只是在我手上,才叫‘星河’?!?/br> “嗯?”謝蘊昭心中一動。 “猜到了?對,星河劍在不同人手里,會發揮不同的作用。為師少年時曾日日沐星光練劍,又總在碧波海中對抗風浪,因此領悟的劍法便與星空、海浪有關。阿昭,你要學劍法,學的卻不是為師的劍法?!崩项^子說,神情難得肅穆起來,“學我者生,似我者死?!?/br> 她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馮延康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這個徒弟聰明、真誠,又極有修道天賦,但大概是在凡世吃多了苦頭的緣故,為人做事總習慣留三分力,面上嘻嘻哈哈,心中卻永遠保留一絲警惕。這樣的性子不容易被人騙,卻也少了些年少熱血、橫沖直撞的勁頭。 不先讓她碰碰南墻,她是不會拿出最大的努力的。 “阿昭,要想清楚你的道法根基,然后你才能自如使用星河劍……到了那時,它就不再是為師的星河劍,而是真正屬于你的劍?!?/br> 謝蘊昭點點頭,神色明顯比之前鄭重許多。她握住長劍,仰望著星空,再看向遠方與星空接壤的海平線。她沒有再隨口念出屬于師父的口訣,而是閉上眼。 她的道法根基…… 她是法修。法修佩劍,卻是因為劍最與道法契合。他們的劍不是劍修那銳利無匹的劍,而是自己內心的化身。 她的內心,是什么? ——我想報仇。 ——我要活下去。 ——我要完成親人的愿望。 ——我的路…… 她的路…… 風里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老頭子也不著急,躺在沙灘上,雙手枕著頭,看星河漸淡、東方破曉。晝夜交替,陰陽相生。 他想:領悟不出來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領悟了?他當年從師父手中接過星河劍,足足花了三個月才領悟出星河劍法,當時已師父已經很高興地夸他是萬年難得的天才。 那是九百年前的事了。九百年間,他確實也沒再看見誰,有如當初的自己那般驚才絕艷。衛枕流是例外,可他是劍修。他們法修向來是看不上劍修的,雖然劍修也看不上他們就是。 這些外人知道了會覺得很自戀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平滑地閃過。 最后,日出了。 東方日出,百邪退散。即便悟不出劍法,在清修中度過日夜交替的時間,也對修道大有裨益。 馮延康爬起來,瞇眼看著遠處那一輪冒頭的紅日。海島上看見的日出總是格外瑰麗,天水都染成淡紫緋紅,叫人看了九百年都不膩,還想再看九百年。 “阿昭,差不多了,回去給你下煎蛋面……” 馮延康的聲音啞在了嗓子里。 他的目光也凝在了眼眶中。 只有張開的嘴,才能將他的震驚略表一二。 在太陽完全躍出水面的剎那,橙紅的光芒也在謝蘊昭的劍尖亮起。剎那間長劍整個明亮起來,那深沉的黑色盡數褪去,竟然成了流金的火紅!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太陽的光芒與長劍的光芒交織在一起,爆發出的光芒讓馮延康也不由閉目,更不說那些飛出山峰的弟子。有人被那過分明亮的光輝刺得雙目含淚,甚至以為是敵襲。 在辰極島地下深處,有渾身黑氣纏繞、雙目赤紅的生物陡然發出一聲無聲尖叫,憑空燒成一團烈烈火焰,轉眼灰飛煙滅。某一座山峰中,有人悶哼一聲,唇邊流下一絲發黑的血。 而在東方的海邊,只有紅光一片。光芒之中,只有一個人沒有受到影響。 謝蘊昭一手執劍,另一手撫過劍身。 “我的道路……是俯仰無愧天地,行事無愧于心?!?/br> 橙紅亮光漸落,白色的光芒出現在劍身,刻為彎曲的銘文。 她念出來:“此劍名為……太阿!” 太阿者,太陽也。 [檢測到受托人獲得【太阿神劍】(殘),正與【太阿劍柄】融合修復] [修復中] [修復完畢] [受托人獲得【太阿神劍】,因受托人實力不足,目前等級:法寶(中品)] 謝蘊昭心里一跳,趕快問師父:“師父,你感覺到星河劍有什么不同了嗎?” 一句話說出,才喚醒了馮延康的神智。他理解成了另一個含義,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星河劍……不,現在那已經是太阿劍了。 “沒錯,它已經重獲新生了?!瘪T延康感慨不已,“阿昭,你竟然用了兩個時辰就……” 他反復念叨著。 “我當年可是……” 謝蘊昭看他沒發現,不由松了口氣。如果被發現太阿劍柄回來了,說不定會猜到系統的存在,到時候萬一她真被雷劈了,就太冤了。這拔刀系統還是頭一次沒問她,就擅自做了決定,不知道這把劍是不是有什么特別? 她順口問:“師父當年領悟星河劍用了多久?一定很短吧?!?/br> 馮延康動作一頓。 “……沒錯,短得很!”老頭子哼哼幾聲,滿臉不屑,“雖然你用兩個時辰感悟劍法,還算不錯,但為師當年只用了……一個時辰!” 謝蘊昭信以為真,由衷道:“師父不愧是師父!” 老頭子越發昂起頭,背著手悄悄抹掉背上的冷汗。 “你還有得學呢!走了,回去師父給你多加個煎蛋?!?/br> “師父最好了!” *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青年一怔過后,沒忍住便笑出聲。他平常含笑時已如美玉生輝,但這樣彎起眉眼時,又像春風含情、白梅耀月,讓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這剎那的容光里。 換個人大約都看呆了,謝蘊昭卻早看慣了,一點不知道珍惜,還有點不高興地給他甩臉色:“別笑了!” “抱歉,師妹,我……昭昭,昭昭?!彼绦?,卻還在笑,“我還未想過,這光明正大之詞還能給人如此可愛的聯想?!?/br> 謝蘊昭氣得牙癢癢,很想上去用力踩他一腳,但再端詳一下這白衣當風、姿容無雙的美青年,又覺得即便是她,也不忍心往他白瓷似的外表上橫添兩筆灰撲撲的印記。 “師兄,”她加重語氣,“你到底是不是來陪我練劍的?” “是是是,是我不對,師妹莫氣?!毙l枕流立即認錯,“師妹天資過人,自行領悟了無上劍法,我很該多多佩服才對,實在不該、不該……噗,昭昭,師妹每回用劍時,可不就是在叫自己?” 謝蘊昭“嗷”地一聲叫,認定他在耍自己,當下也不管什么白瓷不白瓷了,拎著太阿劍就沖上去,“叮叮當當乒乒乓乓”地不停出劍。 沒錯,“天生日月昭昭其行”本來應該是一句很霸氣的口訣。 假如不是她的名字里帶個“昭”字的話。 自從謝蘊昭領悟了太阿劍法,她就開始了每天練劍的苦修生活。但除了領悟的那一天,她再沒成功用出那太陽般的輝煌光芒。她師父說這是正常的,那天她是借了日出的時機,又在頓悟中隱隱觸摸了一絲大道氣息,機緣巧合才能那么威風凜凜。 換言之,她目前真正的實力,還是一只菜雞。 菜雞就菜□□,她也是一只有理想的菜雞。 其余交好的同門聽說她領悟了劍法,便興致勃勃登門道賀,其中以何燕微為最。謝蘊昭只以為這位友人是外冷內熱的矜持性格,沒想到她更是個劍瘋子。謝蘊昭領悟的當天,燕微就登門來訪,說要切磋劍法,然后憑借精妙的劍法把謝蘊昭打趴下了。 劍修同階無敵,果然不是蓋的。 揍趴下了,大小姐還不大滿意,犀利地指出,這是由于謝蘊昭剛剛才正式學習劍法。在不動用法術的前提下,自己要贏她簡直太容易了。 大小姐說得興起之余,還擅自做主,定了個一年之約,說一年后要和謝蘊昭正式比斗一次,到時候再分勝負。 另外還有搖光峰的其余弟子。他們似乎是覺得,謝蘊昭一個天樞真傳,竟然在搖光山腳悟道,實在是大大的挑釁,便排著隊上門拜訪,一個個都放話說要幾年后斗法臺上見。 謝蘊昭應付他們倒是很有一套。她打量一會兒那些人的修為,立刻答應下來,還捧出紙筆,要求只和同境界的同門比試,而且彩頭不要別的,就要靈石。 “不賭上大筆靈石,搖光多沒面子??!” 之后,每當她看著搖光峰,都深覺那不是山峰,而是一大顆靈石,等待她不斷發掘。 她前后接待了一大堆人,反倒是衛枕流,他那幾天正好為了師門任務而外出辦事,一個月后才回來,一回來就來找她,說是恭喜她修道有成。 謝蘊昭本來開開心心呢,結果這人一下就抓住了她內心隱秘的羞恥點,還當她面笑出來。 怎么不氣! 謝蘊昭把一把長劍揮出了暴雨梨花針的氣勢,眼瞧著赤紅流金的劍光鋪天蓋地,然而深處“暴雨”中的青年卻從容自若,也不見他速度多快,只拿著七星龍淵一左一右地格擋,就輕輕松松化解了她的攻擊。 口中還有閑暇哄她:“師妹莫氣了,我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禮物?不必。你站著讓我打一頓就行?!?/br> 謝蘊昭隨口一說,不料他竟然果真站住,說:“好?!?/br> 呼—— 太阿劍停在青年胸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