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衛枕流像是覺得好笑,搖搖頭,又搖搖頭,問:“執雨師姐,你這話是在懷疑我師叔,還是懷疑我師父?” 此言一出,年輕弟子們尚未回神,資深前輩卻都紛紛一凜。執雨更是面色大變,二話不說,轉身一拂衣袍,面向后山某個方向,重重磕了九個頭。待她再度起身,額上已是一片黑紫。 她盯著衛枕流,目光又一一掃過在場諸人,那森然可怖之色叫人心生寒意。 “走!”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她一甩衣袖,架起劍光沖天而去。 其余絳衣使帶上那不幸被捆綁住的白衣男修,也紛紛追隨離開。 衛枕流收起長劍,對山長點點頭,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戒律堂應會重點針對神游修士展開調查。方才我擔心師妹,越過山長說話,還望山長莫見怪?!?/br> “怎么會。嘿,要不是有衛師侄在,我這個山長連學生都保不住,真是沒臉再待下去了?!焙嗡济鳂妨?,捋兩把山羊胡,“何況啟明學堂的神游修士,也就是我,還有另幾位老師,調查起來也快。要是那戒律堂敢無事生非,我就舍了老臉,去天權真人座下哭訴去!” 衛枕流笑道:“山長心系學堂,令人敬佩?!?/br> 何思明當慣了老師,向來喜歡聰明優秀懂禮貌的年輕人,現在看衛枕流是怎么看怎么好,連帶看他身邊的闖禍頭子都順眼多了。 他下定決心,要好好管教那個闖禍頭子,讓她多學學衛師侄,早日成為一代良才。 闖禍頭子謝蘊昭面對山長慈愛的目光,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唉,就是祈年他……”何思明神色一黯,“那孩子是天權內門弟子,勤奮好學,性格溫和,人緣極好,怎么會是內鬼?那戒律堂是什么地方,進去就脫一層皮,這……唉,也是我護不住他?!?/br> 祈年就是剛才被帶走的白衣弟子,也是此前告狀要處理謝蘊昭他們吃小動物的巡夜人。謝蘊昭很懷疑那咄咄逼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稱得上“性格溫和”,但見老頭子挺傷心,就忍不住道:“山長,那祈年師兄不也才無我境?” “就怕那群絳衣使硬說他是幫兇?!鄙介L不減憂色,“你們是不知道戒律堂多蠻橫……哎,我和你們說這些做什么,去去去,什么時辰了還不去睡覺,明天早課遲到,就罰你們去給靈田除草!” 謝蘊昭:…… 山長回過神,開始趕堂中的老師和弟子去睡覺。一群伸著脖子聽秘聞的修士頓生哀怨,幽幽看著謝蘊昭。 唯獨柯十二輕笑一聲,轉身就走,毫不留戀,留下一句:“有來路的人,就是跟那些沒來路的人不一樣?!?/br> 謝蘊昭看著他的背影。 陳楚楚大著膽子湊過來,說:“阿昭你別理他,他就總是陰陽怪氣的,討厭死了!” 邊說,余光還邊去看衛枕流,目光亮晶晶的。 看她一副追星少女的模樣,謝蘊昭不由笑了,說:“師兄,這是我同學兼室友陳楚楚。楚楚,這是我師兄?!?/br> “久仰久仰!”陳楚楚雙手合十,激動不已,“不愧是《九品簪花榜》的第一名,近看更是……唔唔唔!” 何燕微捂住她的嘴,冷靜道:“見過衛師兄。我是搖光弟子何燕微?!?/br> “可是柳師叔新收的那位真傳?入門月余便修至辟谷后階,何師妹果真不凡?!毙l枕流含笑看一眼謝蘊昭,“不像師妹……” “師兄你不懂,我吃飯就是在修行?!敝x蘊昭振振有詞,“不信你問我師父?!?/br> 衛枕流不跟她爭,笑著搖頭。 “師兄,這是顧思齊,還有石無患,你已經見過了?!敝x蘊昭指指幾人,“這就是我在學堂里的小團體,是未來我稱霸啟明的基礎?!?/br> “誰是你稱霸的基礎啦!” 幾人都不滿出聲。眼看又要笑鬧起來,就被山長沒好氣地全部訓了一頓。 衛枕流不參與他們小孩子的玩鬧,等他們一個個被訓得蔫巴巴,他才說:“都去休息吧。這有一瓶醒神丹,你們一人拿一粒去,明早服下可解困乏?!?/br> 他又單獨叮囑了謝蘊昭幾句,這才御劍而起,掠向天樞。 “哇,哇哇哇——衛師叔真的是溫雅清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澹州的世家公子們一個也比不上?!标惓阶≈x蘊昭的胳膊,“阿昭,好阿昭,衛師叔這么好看,你可千萬別讓別人搶了他去呀!” 何燕微瞪她:“陳楚楚,你就不能專心修煉?你看看自己,才辟谷境初階!” “我又不能和你們天才比,其實我也很努力的?!标惓硖?,小聲辯解,越來越沒氣勢,“好、好嘛,我明天開始會更努力的!” 顧思齊說:“還是只有燕微能讓楚楚聽話?!?/br> 石無患站在旁邊,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謝蘊昭拿手肘捅捅他,問:“石無患,你想什么呢?” 他沒說話,只抬起頭,看著星子滿布的夜空,腦海里全是方才自己悶聲不出、那個人卻言笑之間折服眾人的場景。 他想:只要有玉簡在,總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到! 到時候…… 他看向謝蘊昭。她男裝打扮時毫不起眼,真實樣貌也不若何燕微那般精致奪目。鼻梁有些太高,便不夠柔和;眉毛疏落,就略顯寡淡。只一雙眼睛清潤明澈,似飛花逐水,不笑是出塵,一笑又有奪目光彩。 “看我干嘛?”她大大咧咧地問,還是男裝時候的語氣。 石無患說:“我在想,人家何燕微都辟谷后階了,你一個天靈根怎么才辟谷中階?” “咳,修行這種事嘛不就是隨緣,最重要的是開心……笑什么,看不起我嗎,來來來我看我們是時候打一架了!” 她原地擺了個白鶴亮翅,可以說是半點沒有女郎的嫻雅端莊。 如果是別人,肯定會反駁他“你一個渾濁五靈根、辟谷初階的修士,憑什么質問天靈根”;但謝蘊昭不會。果然不會。 他知道她不會。 “謝蘊昭,”他說,“我發現我還挺喜歡你的?!?/br> “是嗎?謝啦,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br> 她回答得毫不在意,反而是另幾人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可以被解讀為“不自量力”。這也并不意外。 面對星夜下的天權峰,石無患無聲笑起來。那是一種帶著敵意的冷笑,像孤狼舔舐傷口后仰天發出的宣告。 作者有話要說: 卷一世界觀人設鋪完了,下章開始是卷二踏仙路。2號零點雙更~ 卷一結束,24小時內留言發紅包感謝大噶愿意追連載啦~ * 【這是一個曾經解釋過但是不想再解釋反正杠我你對的占位符號】 第24章 情感 秋天的玉帶城是絢爛的。因為位置靠南, 氣候溫暖濕潤,九月的樹木同夏天時一樣繁茂。 她11歲。別的世家女都開始等家里物色夫婿,自己則慢慢經營一個嫻雅多才的良好閨譽時, 唯有她, 還在外祖父母的縱容下過著天天瞎胡鬧的好日子。 院子里有一棵繁茂的梨樹, 春天有滿樹雪白,秋天有林聲緩緩。記不得什么時候開始, 她很愛那個院落, 也很愛那棵梨樹。 她愛趴在樹枝上, 讓枝葉隱藏自己的身形,而從濃綠的間隙中感受陽光和風。梨樹旁是一道連廊, 通往外祖父的書房。有時她能聽到人們的碎語, 便不出聲靜靜聽著。這是她的秘密小游戲。 那一年的秋天, 透過梨樹枝葉,她看見有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在連廊上同外祖父說話。陽光很亮, 屋檐的陰影落在走廊上。那人衣袍上的太陽紋異常耀眼。 外祖父說過,太陽紋是本家的家紋。 “……七老太爺息怒,這是九少爺親自卜得的結果。九少爺的占卜名滿平京, 從未出錯?!?/br> “七老太爺嬌養的那位女郎,與七老太爺和七老夫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br> 她趴在樹枝上,一動都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有奇物伴生, 當為妖孽!非我謝家之血脈,其心必異, 不知哪里來的卑賤血脈……” 啪。 穿著太陽紋衣袍的人往后一個踉蹌。 “滾!” 記憶中,外祖父的聲音一直都是慈祥的、含笑的、寵愛的。她從來不知道, 外祖父也能發出猛獸般的咆哮,憤怒得像要掀翻世間的一切。 “七老太爺……你們會后悔的……” 那個人離開了。 外祖父喘著氣,在原地站了很久。她看不見外祖父的表情,也莫名地膽怯所以不敢看。直覺里,她明白外祖父現在不想看見任何人。 她一直在樹上,待了很久。從午后到天后,趴得身體都僵硬了,未進水米的肚子也咕咕叫個不停。 外祖母領著一群婢女,拿著燈籠喊:“長樂,長樂……” 聲音里帶著哭腔。 她好像才醒過神來,啞著嗓子叫:“外祖母?!?/br> 差點從樹上直接滾下去,幸好被強壯的婢女接住了。外祖母摟著她哭起來,罵她做什么平白叫人擔心,還打了她幾下,卻一點都不疼。 她依偎在外祖母懷里,看見院子另一頭又飄來一串燈籠,破開夜色,來到不遠處。為首的那人很高,清瘦的身軀站得筆直,好像一筆遒勁的字。 外祖母站起身,擦著眼責怪外祖父,說他做事太慢,讓囡囡受了驚嚇。 外祖父在半明半昧的光線里看著她。她忽然又害怕起來,卻像被什么力量抓住,不能移開目光,只得呆呆地回望。 夜色中,外祖父將手中的燈籠交給隨侍的涯伯,彎下腰,對她張開手。 “外祖父!” 9歲過后,外祖父便不再抱她了?,F在,她卻還像5、6歲時一樣,飛快地跑過去,一頭扎進那個清瘦卻可靠的懷抱。 外祖父平日精心保養的胡須變得很渣人,還變得有些濕潤。 “傻囡囡,傻囡囡……傻囡囡?!蓖庾娓概闹谋?,隱隱有些哽咽,“莫怕,啊,莫怕?!?/br> 她抱著外祖父的脖子,忽然嚎啕大哭。 …… 外公的死訊傳回來后,家里一片縞素。 她站在梨樹下,看見梨花也開了滿樹雪白。 …… 病榻上,外祖母伸著細瘦如枯枝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反反復復說:“長樂,不要交給他們……不要把石珠交給他們……” …… 平京城里來的本家,馬車細節處刻著熟悉的太陽紋。談吐豪爽的部曲,嘴上喊著“女郎”,卻抓著她的胳膊強硬地將她塞進馬車。 涯伯護著她,嘶聲問:“你們到底是誰的人?!” “我們是懷少爺派來接女郎回去的。女郎莫怕,平京城里繁華著?!辈壳男θ萦行┢娈?,“要不是七老太爺和七老夫人去了,女郎還沒這個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