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但幻想歸幻想,許游每次經過照相店, 都沒有進去。 她感覺到血液里有某種躁動的東西在流淌,順著血液的走向蔓延到四肢百骸,卷著她身體深處的戰栗,和一些奇異的沖動。 她隱隱感覺有些事情將要發生,她阻止不了, 又或者說是不想阻止。 所以在她想清楚以前,她還不能去。 *** 寒假的第二個禮拜,許游見到了紀淳。 紀淳放假回來已有五天,見過了所有朋友,還找了一份兼職工作,其余時間都在許父生前留下的公司里善后。 見面那天,許游說要請客,和紀淳一起去吃日料。 許游先到了一步,先在包廂里研究餐單。 她才拿到齊羽臻給的稿費,手頭充裕,打算和紀淳吃頓好的。 當包廂門被推開時,許游下意識抬起頭。 那一瞬間,站在門外的挺拔身影,與坐在榻榻米上的她,都是一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游覺得,紀淳好像又高了一點。 他很瘦,卻不弱,身材筆挺,坐進來時,一雙長腿盤起來,堅毅的面龐淡淡舒展開,朝她一笑。 紀淳第一句便是:“要是走在街上,我都不敢認你?!?/br> 許游也是一笑:“我也是?!?/br> 沉默了幾秒,兩人望著彼此,一個微微瞇著眼睛,一個上揚著眼角,他們都在觀察對方,在對方的臉上搜尋著舊時的影子。 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分開才幾個月,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紀淳掃過許游的短發,說:“像個假小子?!?/br> 許游撥了撥頭發:“我本來還想再剪短一點,更好打理,早上能多睡一會兒?!?/br> 紀淳問:“大學生活怎么樣,我聽說,你是如魚得水?!?/br> 許游翻了個白眼:“是褚昭說的,還是方玄?” 紀淳沒應。 許游問:“你呢,每次和你聯系,你不是正在賺錢,就在去賺錢的路上,賺了多少?” 紀淳扯了扯唇角,說:“把你支付寶打開?!?/br> 許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卻照辦了。 然后,她看著紀淳點開她的二維碼,又用他的手機對著掃了一下,很快,她的支付寶就迎來一大筆進賬。 許游一看,愣了:“兩萬塊,這什么錢?” 紀淳說:“你前前后后陸續給我打過來的稿費,加起來五千七百多,我給你拿去投資,滾出來的?!?/br> 紀淳邊說邊將一張表格發到她的微信,說:“這是每一筆進賬統計?!?/br> 許游震驚了:“這么短時間,五千多變兩萬?你拿去放高利貸了?” 紀淳低笑:“五千多能放什么高利貸。你這點錢其實不夠投資,我把你的和我的放在一起,一起滾,最后分賬,你的就是這么多?!?/br> 許游盯著那表格看了看,統計的無比詳細,包括她什么時候轉賬給他,他拿去做了什么,過幾天又賺了多少。 紀淳說:“不過這幾次是運氣好,長線來說未必能次次這么翻倍,以后可能要慢一點,還是穩妥第一?!?/br> 賺錢做生意上,許游一點都不懂,只能聽他講。 紀淳又簡單提了幾點,許游只管點頭,隨即說:“長線短線,穩妥什么的,你來負責,我就負責打錢給你?!?/br> 紀淳眉眼彎了。 也是這一刻,許游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那個陽光少年。 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一通來電。 鈴聲響起時,原本稍顯溫和的臉色,又漸顯鋒利,眨眼間,那線條只剩下堅毅和不近人情。 來電是賀緋。 紀淳的手機就擺在桌上,許游和他都看到了。 紀淳在屏幕上滑了一下,將電話切掉。 隨即他就將手機調成靜音。 隔了幾秒,賀緋的電話又撥了過來, 紀淳的靜音動作,似乎有先見之明,知道賀緋還會打,又或者這是常態。 他若無其事的將手機扣放,拿起餐單,說:“點菜吧?!?/br> 許游沒有多言,只應了一聲。 *** 點好了菜,紀淳說:“我先出去透個氣,一會兒就回?!?/br> 許游單手托著腮,將他“透氣”的借口拆穿:“就在這里抽吧,這家店允許吸煙?!?/br> 紀淳正準備起身,怔了怔:“那不是讓你吸二手煙么?” 許游笑了笑,另一手從仍在旁邊的羽絨服兜里摸出一包煙,放在桌上,說:“你抽你的,我抽我的,那就吸不到二手煙了?!?/br> 紀淳有些詫異,但也只是轉瞬即逝。 他重新調整好坐姿,拿出自己的煙,見許游已經抽出一根點上,還歪著頭吞云吐霧。 紀淳覺得好笑,問:“你是覺得酷才學的,還是藝術生必須都得會?” 許游說:“不一定都要會,但不會的就有點跌份。其實這玩意我不上癮,但是偶爾也需要它加速多巴胺分泌?!?/br> ***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 許游和紀淳好像有聊不完的話,但一直在說的都是她。 紀淳談到自己的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輕描淡寫的略過,可是許游聽得出來,他的大學生活被“金錢”和課業塞得滿滿的,他過得很累,也很辛苦,可以分享的趣事幾乎沒有。 紀淳又不是一個喜歡用苦難做談資的人,他不賣慘,也不訴苦,那些事都藏在心里,能說的也就屈指可數。 其實許游也不想說這么多話,但見他這樣,又似乎對她的大學生活很感興趣,她不知不覺的就說了很多,希望他聽了能多笑笑。 許游說到她交往的那三個男朋友,一個比一個奇怪,她也檢討自己的眼光,也自我反省了自己的為人,或許對方和別人在一起,會很和諧呢,也許引發對方劣根性的只是她呢? 紀淳的評論并不多,偶爾她說好笑的地方,他會一邊搖頭一邊淺笑,偶爾也會補上兩句。 紀淳說,她現在的變化真是很大,以前還會去討好旁人,現在已經學會了討好自己。 許游說,討好旁人,未必有好結果,旁人未必領情,也未必需要,與其那樣還不如先討好自己,起碼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需要什么,討好一定成功。 起碼,先讓自己得到快樂吧。 臨結賬前,許游將她拍下來的期末作業發給紀淳看。 紀淳一見,先是楊了下眉,隨即問:“相機?” 許游說:“這是我當時唯一的靈感,用相機做主角,拍照的人隱藏在鏡頭后面,冷漠的看著這個世界,是記錄者,也是旁觀者?!?/br> 紀淳瞅著她片刻,忽然問:“現在還去攝影棚么?” 許游一頓,搖頭:“開學后就沒去過,怎么?” 紀淳:“沒什么,隨便問問?!?/br> 話落,他便率先站起身。 許游也跟著起來,穿好羽絨服,跟著他一前一后走出包廂。 *** 幾分鐘后,兩人走在街上。 許游仰起頭,看著高了自己大半個頭的紀淳,問:“寒假除了打工,去紀叔叔的公司,還有什么安排?” 紀淳說:“光是這兩件事就夠忙的,暫時還沒有其他想法。你呢?” 許游說:“畫畫,采風,沒了?!?/br> 紀淳笑了。 許游忽然站住腳,又道:“或者,我想試試攝影?!?/br> 紀淳側過身,立在陽光之下,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迷人,卻又好似失去了往日的熱情,漸漸要被冷漠涂滿了。 生活的變故,拿走了他原本的溫度。 隔了幾秒,紀淳淡淡問:“這種沖動,是因為想摸相機,還是因為某個人?” 許游愣了。 她睜大了眼睛,望住那雙眼。 陽光下,他的注視令她無所遁形。 他很容易就看清她,而她也不打算隱藏。 紀淳啊,無論他們能不能做一輩子的朋友,無論未來會把他們變成什么樣,他都能一眼就把她看穿。 其實她也不應該驚訝的,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對彼此太過了解。 他們吶,還真是適合做最好的朋友,一輩子的那種。 許游笑了:“我不知道,真的,我現在還不知道?!?/br> 對他,她毫無隱瞞,開誠布公。 紀淳又看了她一眼,垂眸時,也是一笑。 那笑容,意味深長,復雜難辨。 許游一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