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6團圓
從小年到大年二十九,拖到封刀封剪前一天,江家終于把二百多斤的土豬宰了。 童謠有句:小孩小孩你別哭,進了臘月就殺豬。 如今年豬仍然承載著很大一份年味印象,在東北農村,三九以來,挨家挨戶的殺豬菜從村頭請到村尾,輪到人緣好的齊晴,更是聚了一屋子好友親朋。 午后陽光正好,一樓吃得熱鬧,江瀾拉著清樾躲去樓上。 方清樾的腳趾甲長了,走路總蜷腳趾,時間一久腳心疼,必須要剪了,然而她看著前段時間染的指甲,強迫癥又遲遲無法下手。 江瀾握住她的腳腕,指甲剪絞下去,紫色釉彩應聲裂開一角,方清樾嘆氣,抱著枕頭乖乖坐好。 “喏,誰能想到手指頭干干凈凈的方寶寶,十個腳趾頭染了三個色,”江瀾逗她,“藝術家,你一直這樣的嗎?!?/br> 腳趾頭羞恥地蜷了又蜷,“我年后還想紋身呢?!?/br> “紋什么?” “還沒想好,比較俗的是什么,玫瑰?” 江瀾握著她兩只腳,拇指摩挲過腳踝,笑吟吟地說:“那我去紋個狐貍?!?/br> “……”有點俗,又似乎不那么俗的梗,方寶寶手臂陷進枕頭里,眨了下眼,“誰馴養誰?” 江瀾跪坐著,膝蓋夾著她的腳,迎著目光輕輕吻下來。 嘴唇好軟,觸感就像被太陽曬過一樣,鼻梁碰到,沁出的汗是潮濕的,暖,又帶著幾分癢,她閉上眼睛,愉悅跟花瓣似的,在心房一層層綻開。 “寶寶,咱們幾號領證嘛……” 呢喃落在耳邊,方清樾被親得迷糊,十分自然地滑進二月的日歷里,“情人節?” “會排一天隊的,”又來了,無敵撒嬌,“想過節——” “也是,我也好想看情侶檔電影……那就前一天……后一天?” 方寶寶繼續迷糊。 兩人膩膩歪歪,沐浴在陽光里擁吻,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就在這時,“篤篤篤!”有人敲門。 小情侶連忙分開,江瀾舔了下嘴唇:“請,請進?!?/br> 李曉夕進門就看見兩只面對面,氣氛略有詭異,“趕緊去吃飯啊,你倆窩這干嘛呢?” “也沒干嘛……剪指甲?!?/br> 江皮皮正要下樓梯,聽見動靜又拐回來,在門口做了個鬼臉,看這表情又不知道腦補了多少字的垃圾小說。 李曉夕瞪了她一眼,把門關上,擋住女兒過于狗嫌的嘴臉,她在旁邊的椅子坐下,小聲問:“你們到哪一步了?” “……” 問題挺變態的,李曉夕深吸口氣,重新組織了下語言,說得跟對暗號似的,小到只剩氣聲了,“你們戒指不都戴上了嗎……戒指呢,小祖宗們別藏了都看見了?!?/br> 江瀾吐槽:“你們好八卦啊?!?/br> “你以為我想,”李曉夕彈她腦嘣兒,“媽剛還問我,什么時候訂婚,免得吃狗糧老上火?!?/br> “她急,我們都挺急?!敝粩x掇一頭也不行,大姐大頓了頓,放柔聲音,轉向看傻的清樾,“樾樾,你想怎么辦,jiejie聽你的?!?/br> “……” 說好的心照不宣呢,這明明是熱水頂開了蓋子,宣得沸沸湯湯。 …… 大年二十九吃白rou酸菜野火鍋,酸菜切絲是門技術活,先撈出切碎,在菜板上積成小山,再咕嘟咕嘟下到祖傳大鍋里,最后鋪上血腸,調好蘸料,一大口過分香的土豬rou,滋味濃厚地滾進胃里。 “奶奶!我要吃爆炒腰花!” “樾樾啊,年夜飯你想吃啥?” “啊……我都可以?!?/br> “那再等個肘子,在灶上燉著呢,夜里一醬就更好吃了?!?/br> 飲食維系著一方水土,只有真正走進,才能在這一刻感受到無聲亦無盡的脈流。 辭舊迎新是個漫長的過程,引線越燒越烈,直至燃到最后,噼里啪啦炸響來年的鐘聲。大年三十的晚上,夜幕四垂,廣袤的土地上燃起漫天煙火,從河灘放的水母煙花一截截游上天,照亮厚厚的雪。 年夜飯集齊了方清樾印象里最有名的東北菜,齊晴手藝精湛,鍋碗瓢勺都在冒著熱氣,清樾幫她把湯盆端上桌,老太太往院子里看一眼,直擰江守斌的胳膊,“好哇,老江你看看,我說幫忙的呢,多大了還跟小孩兒搶鞭放!” 只聽咻咻咻突突突,閃著金光的煙彈連發竄上天。 “瀾瀾好多年沒玩了,她那性子不作多難受,我昨兒又去買了點,叫啥加特林,怎么樣不孬吧?”外面越炸鍋,江守斌越樂呵,看屋里還落單了一個,有點痛心疾首,“孩子,你也去玩兒啊?!?/br> “我看你們忙……” “不忙!哪里忙了!哦對,這都快訂婚了我差點忘掉,”齊晴沖出來,雙手往圍裙上胡亂一抹,“來來來咱娘倆嘮個磕。老江,你看著點鍋!” 這太突然了,方清樾呼吸一滯。 她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見家長的準備,也知道一定會有談話,畢竟再不想承認,傳統的談婚論嫁依然是兩個家庭的事,會問父母、工作、收入、房子,三金,可能還會有孩子。這趟東北之旅太親切,拖到現在,她都不知把心理建設丟哪去了…… 其實……有利益必然有爭鋒,她上次在謝家很不好,幾乎夾著尾巴跑掉了,像偷口rou被打跑的流浪狗。 重新置身于此,她克制不住地恐懼。 齊晴倒沒想這么多,在她看來,無論是“我以后把女兒交給你了”還是“你要敢對她不好絕對饒不了你”都太裝了,小輩的事,長輩非要撐這口氣干什么,齊老太太不屑一顧,一屁股坐進沙發。 她親切地搓搓清樾的膝蓋。 “江瀾從小到大都挺倔,那勁兒上來能把人氣死,你別跟她見識,也別慣著,要是欺負你了給我打電話,給濤子打也行,我坐飛機削她去?!?/br> 方清樾愣愣地抬頭看她。 “唉,”齊晴一臉愁容,她好不容易抓住人聽她吐槽女兒,一下進入狀態,“她主意大得很,她哥老說她虎,半點沒說錯。我日夜擔心她過得不好,你說在外邊一個人,出了事都沒人知道。就連離婚這么大的事兒,為什么離也不說,我心里老難受——以后找對象,會有人嘀咕她是不是性格不好啊,有什么前科啊……她不怕指指點點,她獨,不在乎,不將就,可世上有的是小人,不是所有事都這么光明磊落的?!?/br> 她養的孩子太銳利,簡直是從家里彈射出去的快劍,可沒有劍鞘,沒有保養,總有銹掉折斷的一天。 “阿姨,沒有的,我、我同學有的都離兩次了,真的,很多的,本來社會節奏這么快,不合適就分開,現在大家都不在意這個……” 齊晴沒忍住笑了,“哪有這么多啊,是你不在意,你身邊的人不在意。我閨女喜歡的人,我還是清楚的?!?/br> 方清樾猝不及防,臉一下紅了。 “那你倆處著合適不?” “啊……合、合適,我們談了有一年多了……” “都這么久了!”齊晴驚訝,“就在你家白住著?” “沒……她還月供的,還開了家庭賬戶……” “哦?!饼R晴暗松一口氣。 只是這氣才到半路又提起來,心說都到這份上了,還有啥可說的,趕緊結婚完事了。 當媽的腦瓜仁子疼。 心里正罵著呢,沒心沒肺的那個抱著幾支煙花竄進來,喜氣洋洋:“寶寶——你還不來啊給你留了幾個好看的,嚇,媽你這啥表情?!?/br> 大閨女頭上亮著兩個惡魔角彩燈,八成是跟侄女搶的,懷里的煙花筒五顏六色,老遠看著像棵圣誕樹,她狐疑地又走幾步,“你們說什么呢?” 齊晴翻白眼:“賣女兒呢?!?/br> “哈,賣多少啊,我能聽不?” “去去去,上外邊等著去,晚點再收拾你?!?/br> 圣誕樹無奈去門口罰站,不過經她這么一打岔,緊張的、恐懼的、憂愁的、訴苦的,仿佛被一兜煙花給沖散了。 齊晴咯咯笑起來,她靠著沙發背,搖搖頭,“她在你面前就這樣? “嗯……” “樾樾,你就疼她吧?!?/br> “結婚這事,我們這邊沒什么不滿意的,你mama就你一個,要成家了肯定不舍得,瀾瀾也提過,既然以后在濱水安家了,辦儀式就還是她嫁,其他的……有什么想法我們都配合,你和mama商量好,喜事嘛,大家開開心心,以后的日子就會紅紅火火。 “天底下做父母的,就這么一點愿望?!?/br> 清樾沒憋住,淚眼汪汪的。 “阿姨你放心,一直是她照顧我,我會好好對她的?!睙熁ǖ穆曇?,聯歡晚會的開幕聲就這么真實地傳在耳邊,驅散所有過去的影子,她囁嚅幾次,才怯怯地說出口,“我能……叫你mama么?” 齊晴愣了愣,這是哪里來的寶貝疙瘩,“來來來,mama抱抱,哎呦大乖乖,我紅包呢,老江——江守斌,趕緊用你私房錢包個大紅包?!?/br> 她胳膊一攬把人摟懷里,“你不知道哇,我一直想養個乖乖,結果生的這倆差點把天都給我捅爛嘍,肯定是名兒起的不好,擱這兒哪吒鬧海呢?!?/br> 歡笑聲中,南南從外面跑進來,外套帽子一顛一顛,小手拉亮門廊的彩燈。 顏色映到客廳,投到一家人舉起的酒杯里,喜慶日子喝的自然是白的,抿一小口,便直嗆到胃管。 齊晴一杯干掉,精神抖擻,滿面紅光。 此時農歷新春的風從山林吹過,用不了一個月,就像歌里唱的那樣,莫依莎河啊,莫依莎河,冰面開縫,大地回春。 她放下酒杯。 “家人是啥啊,是互相遮風擋雨的人,感情會淡,脾性會改,可是在這世道上走一輩子,父母護你前半生,枕邊人牽你走后半生,孩子們,我希望你們能幸福?!?/br> 大年初一,等熱鬧散場,真正躺在床上已經兩點了,遠處煙花零星,歡鬧后的孤寂如約而至,無論在濱水還是異國他鄉,火硝味跟著方清樾度過無數次的午夜夢回。 但這次,她鉆到被窩,埋進溫暖的懷抱。 “江瀾,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三個新年?!彼窠K于湊齊了許愿龍珠的小孩子,眉眼彎彎,說得十分珍惜,“新年快樂?!?/br> 江瀾都快睡著了,她蹭蹭小朋友的發頂,回道: “新年快樂?!?/br> 作話小尾巴: (更新描述)3.6版本更新,修復3.4,3.5一些bug,優化3.5流程,使用戶體驗更加順暢。 番外三結束啦,還有一捆番外四,快被甜死了十分想跳票但還是被朋友抓了回來QAQ 江瀾和方清樾的性格一直隨著關系發展微調,在番外三更明顯了些,很傷腦筋。 齊晴和丁悅是完全不同的母親,她更傳統,喜歡團圓喜歡儀式。丁女士:謝邀,已和家庭決裂,過什么年,要什么親戚,hetui!婚姻都該走向滅亡! hhh我最喜歡齊晴的地方就是她沒有清晰的思想覺悟,出發點只是愛江瀾,為此盡她所能去理解,用整個傳統大家庭保護脫離傳統的女兒。 十二月生病耽誤了更新,病好之后語言系統跟重裝似的,復健好久這章也不是很滿意,還要重修。不過總算讓小說里的時間追上了現實時間,今天小年~還有一周就要過年了,在這里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 附(殺豬)小劇場兩則 1 大年二十八晚上。 江瀾倚著枕頭,表情凝重地看平板。 方清樾好奇湊過去,只見鏡頭聚焦到豬的脖子上,然后殺豬匠快狠準一刀下去,流出一堆馬賽克。 “……”靜音了,但她覺得豬豬叫得挺慘的。 江瀾轉頭就對上小朋友打量的目光,“呃,今年殺豬,我媽問我行不行?!?/br> 江醫生,你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2 大年二十九上午。 江皮皮噠噠噠跑過來,趴她耳邊問:“小姑,我問你個問題吼?!?/br> 方清樾睜開眼,先看到幾撮頭發,再遠窗簾泛白,映著蒙蒙亮的天,床的另一半已經空了,枕頭上放著平板,被寶貝大侄女按了一爪子,亮了屏。 “……嗯?” “你要是現在起床,看到我姑一刀給豬扎個洞……這婚還結嗎?” 這句話每個字都認識,卻在方清樾大腦里無限打結,她花了好久才對焦少女的臉。 鞭炮聲就在這時炸開,鼓點漸落,緊跟的就是震天響的豬叫。 方清樾賴了會床,終于在大侄女郁郁的目光下,推開兇殺現場的門。 一個吸旱煙的黑胖大叔正好出來。他提著一袋豬下水,胳肢窩夾著皮套子,露出陳舊的刀柄,扭頭向齊晴道別,“三姐,我先走了!” “中午再過來吃飯啊老弟!這血腸灌得老好看了?!?/br> “那必須滴?!?/br> 來去帶來流動的風,血腥味、皮毛味被卷進熱鍋,燉出股很原始的香味。方清樾穿過忙碌又歡樂的人群,走到案板前,看未婚妻挽著袖子,尖刀在后腿肌腱處一剜,輕松剖出關節腔。方清樾幫她將垂下的發絲順到耳后,于是那雙專注的眼睛抬起,目光粘在她身上。 “嗨,”方清樾笑了笑,“豬rou西施?!?/br> “你醒啦?!惫蠹t棉襖,頭發絲亂糟糟的豬rou西施偏過頭,涼臉頰主動貼她手心,“這里血味兒重,不覺得滲人???” “還可以,不是很夸張?!狈綄殞毧此敲磱?,笑眼彎彎,“我看你們還是請了殺豬匠?” “噢,是我大表舅,我媽害怕我一刀下去血腸就完蛋了,正好他來串門,救了下急?!?/br> “那皮皮白擔心了?!?/br> “她有什么可擔心的?” “擔心我對你濾鏡破碎,連夜飛回濱水?!?/br> “哈哈哈寶寶,你可把她們騙慘了,你沒看見我媽吧,她躲著呢,就怕你給她說豬豬這么可愛,為什么要殺豬豬?!?/br> 方清樾起了身雞皮疙瘩,她朝未婚妻身前一歪,嘀咕道:“誰騙了,你又不給她們說?!?/br> “哎呀,揭開方寶寶的真面目——”江瀾礙著手臟,攤開胳膊沒有回抱她,只用唇邊磨了下耳廓,“咱老同性戀什么沒見過,誰有咱叛逆啊,是不是?!?/br> “……你好啰嗦?!?/br> “怎么又嫌我啰嗦呢?!?/br> 兩人靜靜貼了幾秒,地鍋蒸汽四散,騰起的白霧隔開切豬肝烤豬蹄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