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ToRelieveOften(上)
白樓、沙子、驕陽、綠茵。 大太陽照得方清樾昏昏欲睡。老人搖動輪椅,手背貼膠布的少女喂鴿子,此刻第一花園醫院正與熾白混在一起,給視網膜殘留大片綠色塊。 最先打破祥和的是一聲稚嫩的尖叫,五六歲的小豆丁捂著手,驚恐地后退幾步,被同伴推倒在地。午后搖晃無數倒影,女孩嚎啕大哭,驚動不遠處的家長,不一會兒護士來了,一邊哄抽噎的小可憐,一邊怒罵罪魁禍首。 “許新梅又是你!你給我過來,道歉,聽到了沒有!” “我不!”許新梅做了個鬼臉,扭頭鉆進樹叢,她像頭病鹿一樣朝清樾這邊闖,可惜她搖搖晃晃的,沒走幾步就蹲下來大口喘氣,汗從下巴留到步道上,激起一小撮泥土。 離得近了才發現她嘴唇指甲都是紫的,說是小紫孩也不夸張。 方清樾從沒遇到這種情況,正猶豫要不要喊醫生,這時臉頰貼上一瓶礦泉水,江醫生坐過來逗小孩,“許鬧鬧,闖禍了吧?!?/br> “哼?!?/br> “飯吃了沒,氧吸了沒?乖啊,再幾天就要手術,老陳天天抓你都要瘋了?!?/br> “假好心?!边@孩子硬著脖子站起來,“死變態?!?/br> 江瀾表情不變,伸手朝同僚招呼,“哎,別找了,在這蹲著呢?!?/br> 一直到被醫生護士追來拽走,小屁孩都嚷嚷著誰稀罕,夾雜不知哪里的臟話,兩只小手張開五指,沒進白茫茫的病房。 剛被罵完的小情侶面面相覷,江瀾主動貼過來問:“面試怎么樣?” “還是那樣子,”清樾低頭摳手上的水瓶,沒有順著女朋友的貼心轉移話題,她停頓一下,“這孩子什么???” 心臟中心的病房當然是心臟病,平常人只需要了解這叁個字就會望而卻步,嘆句真可憐,但當這個問題作為話題的開頭,以清樾的執拗,江瀾知道她想聽的遠遠不止這些。 “法洛四聯,狗血劇里常演的先心病,你可以看成主動脈、肺動脈在心臟上系了個扣,”江瀾端正態度,解釋道,“手術越早越好,也不至于是不治之癥,主要她拖得太久,什么情況不好說?!?/br> ——“你看她多大?” “五六歲?”方清樾不確定,“兩個小孩感覺差不多?!?/br> “噗,許新梅都十歲了,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以大欺小?!?/br> 原來這就是先心病。方清樾轉頭看那個被欺負的女孩子,軟軟小小一只正趴在mama懷里撒嬌,她mama是個衣著優雅的女人,現在表情不好看,給護士抱怨沒家教,瘋孩子云云,聲音不大,帶著中產階級的輕蔑。 “我……好像沒有看到她家人?!?/br>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苯瓰懨虼?,本來沒打算講這些,她的工作有太多掃興的部分,實在不適合在約會的時候敗胃口,但和女朋友對視,里面又過于平靜和溫柔。 “不方便說嗎?”還有單純的善良。 “也沒有……她是心兒外的主任援邊的時候帶回來的,mama很早跑了,家里就一個爹,賭博欠債,把她扔到這里不管不問,到現在住院費就在那摞數字。有時候挺諷刺的,手術費五萬換一條命——有很多人換不起?!?/br> 方清樾深吸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她涌起一點情緒,握著江瀾的手放在腿上,很多人臆想外科醫生的手很好看,靈巧修長,帶點救死扶傷的濾鏡,其實每天光洗手就要刷這么多遍,過久的抓握持針器,一雙手生銹cao勞,擔不起這么多旖旎,她摸到手心處僵硬的筋,一邊揉一邊問:“那……你們要怎么辦?” 江瀾跟著她看自己的手,生命愛情智慧叁線像個大撇的川,清晰疏朗,看上去甚少cao心——可見算得不準,她走神想早年聽得一些玄學,可能陽光太足,愛人太體貼,不自覺就松了口。 “是你的話會救么,這么惡劣的孩子,沒人教沒人管,好了之后她跟那個混賬爹回去,先不說能活多久,可能一輩子活得最像人的時候就是在這里?!?/br>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鼻彘懈杏X自己越走越深,觸及某座沉重的大網,她垂眼說,“善行很可能事與愿違,不能救所有的魚,但水坑里的這條小魚我在乎,那就要當下,即使最后她還會被天敵吃掉……也與我救她的初衷無關?!?/br>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边@樣就足夠了,江瀾親吻她的臉頰,“好啦寶寶,座號快叫到我們了?!?/br>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后來呢?” “天大地大,生命權最大,政策減免加捐款,馬上會手術的?!苯瓰憼恐?,手抄進口袋,兩人的手指在口袋里相扣,“開心點,我親愛的小藝術家?!?/br> 小朋友鼓起腮幫,靜電炸著幾綹呆毛,嘀咕著才不是。 兩人慢慢走在院區小徑,說了一些或詼諧或深奧的段子,當然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醫院作為故事的最終環,離別比車站多,懺悔比教堂多,而本該大行其道的拯救,也大多數是悲憫的旁觀。 醫學一直在發展,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孕婦不能落實產檢的地方,幼兒自生自滅的地方,青年拿健康搏出路的地方,老人等死的地方……醫道有窮,人道有盡,而人間苦海浪涌,代代不息。 江瀾和何程程想的不一樣,或者說在這行磨久了也更認命。 她不再是用方結編手鏈的小女生了。每一份初心都被妥帖地收藏,被最親密的人大聲夸贊,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的年紀已經泛黃脫落,毫無影蹤。如今人生海海,她在縫隙中走得足夠深,再不必讓人理解。 當然,直到方清樾談起。 女孩子努力朝她靠近,用那些愛和情緒結成的嫩芽觸碰她,纏繞她。 她的心說著最柔軟的話。 【你可以一直一直說給我聽?!?/br> .. . .. 晴朗之后是雨月,又是什么都被打濕的時節,女人頂著毛毛雨回家,頭發半濕,睫毛抖著水珠,毛衣外套仿佛兜滿嫩葉新草的春寒。 兩人在門口接吻,嬉鬧推搡著滾進沙發,唇瓣輕咬、吮吸,探出舌尖蹭到門齒,輕松地裹卷進來。節奏很緩,睫毛與水霧不斷撲扇臉頰,懶洋洋換氣,她恍惚聞到雨水磨蝕牛仔褲的味道,黏黏的,帶點冰冷的水銹,還有女人身上的香一同被浸濕軟化,宛如木香香水漫漫延展的后調。 她張開擁抱,心甘情愿讓這場雨撞進她懷里。 “我把你蹭濕了?!迸颂搲褐?,“怎么這么傻呀?!?/br> 這有什么不好,方清樾伸手去理她的濕發,工作之后分離焦慮愈演愈烈,每一份親密都是癮,下班恨不得立刻鉆進自己的小窩,她舍不得松手,舍不得起床,像條守住寶山冬眠的龍。 還沒把那撮濕發握在手里,“啊都這個點了,”某人轱轆爬起來洗澡,對自己撩起的火渾然不知。她失落地捻了捻手指,臉頰酣紅,埋進羊駝抱枕里嗚咽一聲。 時鐘滴答,客廳的燈明晃晃照著。 “寶寶,幫我拿下衣服——” 方清樾抱著羊駝坐起來發呆,許久才嘆一聲,乖乖去拿內褲睡衣,最近她是越來越看清了:江醫生在大事上越穩妥,在小事上就越迷糊,簡直可以和婷婷并稱絕代雙魚。 上個禮拜學歷證書好不容易從醫院衣柜流浪回來,被主人順手拿去墊杯子,等方清樾連忙搶救下來,外皮已經被壓出一圈杯痕,看得強迫癥頭皮發麻,她還沒組織好語言呢,這張博士文憑又飄去成了鼠標墊。 真是毫無辦法。 光忘拿衣服這件事,要是她不在家……嗯,會裸奔也不奇怪,這個威脅不管用,為了讓某人別凍感冒,方清樾換了個話術,望著從浴簾騰起暈花鏡子的水霧,僵硬道,“要是下次再忘,我就不送了?!?/br> “怎么不高興了呢,”浴簾后面探出個腦袋,委委屈屈,“看來寶寶更喜歡看全裸的?!?/br> “……”完敗。 方清樾唯唯諾諾,又被勾出一層薄汗。 浴室又熱又潮濕,之前的癢在蠢蠢欲動,她好不容易抬頭,女人用發夾把頭發盤起來,漏下的發絲黏在脖頸,沿著鎖骨順下一絲水痕。 是喜歡的,無論什么樣子都喜歡。 半晌沒人答話,江瀾正奇怪,這時候女孩子抬眼望向她,浴霸的燈點綴到眸子中,太熱也太過赤誠,一瞬間也明白了,她啞然失笑,“過來?!?/br> 方清樾暈頭暈腦走上前,光太亮,水汽也太過濃郁,她在這場美夢里找尋一雙唇瓣,投進迎接她的擁抱。 …… 毛絨絨的睡衣被弄濕,被人解下扔到衣簍,花灑淋漓,兩人在熱雨中親吻,眼睛、下頜、頸窩,水珠和吻一同滾過,溫柔克制,滿心愛憐。 手指在大腿內猶豫,就被按住向里。 “寶寶……”她納進手指,喘息熾熱,隨著呻吟撲到耳旁,“我又不會壞掉……” 手上沾了水,進入有些滯澀,很快又變得絲滑,甬道納進更多水,咕咕嘰嘰,混著一聲聲呢喃。 女人在用身體挑弄她,哄騙她,怎樣都可以,被摁在墻上后入可以,在臺面上也可以,怎么叫都可以,寶寶,你都可以做。 血涌上頭皮,涌上心臟,你這是蓄謀已久,方寶寶小聲控訴,又忐忑地問,你不冷嗎? 后背貼著瓷磚,女人一邊喘一邊悶笑,她像綻放的一朵紅玫瑰,露水沾著肌膚,流光潛藏在眉眼之中,你早說嘛,那今晚就能在浴缸里做了。 做到浴缸一遍遍加熱。 就不用這么急切去洗澡,想著上床。 在這個初春的夜晚,兩人從浴室輾轉到床上,春浪無邊,等到方清樾回過神來,女人正幫她吹潮濕的頭發,渾身軟塌塌的,手指撓過發根,她嗯了一聲,舌頭碰到牙齒,迷糊著說我愛你。 吹風機停下,某人幼稚地問有多愛? 在一起小半年,還從沒聽她這樣問過,女孩子愣了愣,很快眉目舒展,她蹭過來一遍又一遍,羞澀又誠實地說。 我每天都好愛你, 每天也好想、好想你。 作話小尾巴: 番外2.0難寫是因為醫院挺特殊的,放在戀愛文里就像水缸里游鯨魚,同樣又不能不寫,因為經歷是構成江瀾的一部分,為了不失重我盡力不讓灰色調占太大篇幅,所以下章和下下章都有rou呢開心嗎…… 當然壞消息是下周可能出差,不知道啥時候寫完了(。 最近幾章挺倉促,找個時間會修改下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