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澈……” “澈老祖……” “澈老祖?” “老祖宗!” “嘖?!背浩^頭來,不滿地咋舌,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輕輕抬起杯角就定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一群人莫名其妙的,這位大爺怎么就生氣了? “澈老祖老祖宗的,聽著也太顯老了?!背阂煌熳约喝缙俚拈L發,繞是風情萬種,也好像……沒人欣賞的來。 他無語地看過一眾木頭腦袋,用手指點了點桌面:“以后不準這么叫了,就上次,白歌在外遇見我,一聲澈老祖,把人丫頭都嚇跑了,可氣得我!” 眾人:“……” 這位老祖宗可真難伺候。 別的精怪活個幾百幾千年的,都自傲得很,恨不得見到誰都要給他跪拜行禮一番,這人倒好,嫌棄眾人的尊稱影響他勾搭姑娘? 季滄笙端著酒杯看向澈,恍然間覺得澈好像發現了什么端倪,但自己又能作何解釋? 自這一世重生以來,他就再沒見過夏了,他也曾旁敲側擊,包括澈在內,都不記得夏了。 自己是這世間唯一一個還記得夏存在過的人。 仙寐山神樹的存在證明著記憶并不是假的,沒人說得出那棵神樹的由來,也沒人覺得它的存在怪異,仿佛它就該長在那里。 有時候,季滄笙也會想,澈是不是也有一些關于前世的記憶。 這只沒心沒肺的老狐貍依舊討厭夏天,不過有時候會莫名其妙晃到古樹那邊,駐足很久都不離開。 他從未見過澈這般孤獨的模樣,仿佛平日里那些灑脫都是假象,他似乎在尋找誰。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誰。 “不過是棵古樹罷了,只是這樣兒生得我喜歡?!?/br> 季滄笙摸著那樹干,上面再沒有那只白凰的氣息。 或許他并不想澈記得,他曾來過這世間吧。 分別該是多難過啊。 “要不澈老祖添個姓?”七汝被這磨磨唧唧的家伙給吵得頭疼,打又打不過,又是長輩。 澈一邊不喜歡別人叫他老祖,又不想被直呼其名,他嫌棄地看過這群人一眼,仿佛單叫他一個澈字多玷污了這個稱呼似的。眾人一時也摸不透,七汝純粹是膽兒肥,隨口就提了這么個建議。 “嗯……”澈摸著下巴,一點頭,“不錯,可以?!?/br> 還真行。 于是話題又轉到姓什么上來。 趙錢孫李。 周吳鄭王。 “土死了?!贝笪舶秃偱闹茸酉訔壍?。 “公孫?司徒?萬俟?百里?” “復姓把我的本名都遮住了,不要?!?/br> “要不……姓季?” 澈思考了下,和小滄笙一個姓么?也好。 “季澈……嗯,挺好聽?!?/br> 某只小徒弟又不樂意了。 “澈老祖不會覺得這名字太過平庸,配不上您么?” “嘖?!背合敕瘩g,“嘶……” 他雖然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可總覺得差了點什么,若是真定下來,還有兩分猶豫。 這不是他真正想要冠的姓。 是什么呢? 澈總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幾欲奔出,可它像是被層層巨石封印了起來,怎么也掙脫不開桎梏。 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甚至幫澈反駁起來,似乎姓什么都配不上這位老祖宗。 澈忽然覺得無趣,這樣做的意義又是什么。 忽然,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季滄笙淡淡來了句:“姓夏怎么樣?” “……” 眾人不免神色一緊,誰不知道澈老祖最討厭的就是夏天,這種渾身是毛的生物,夏天的毛發掉得斑駁,澈這么愛臭美一狐貍,夏天都見不著影子。 他們可都悄悄地把這個姓氏給忽略了不討論,誰知道師尊忽然就提了這么一嘴! 澈愣了愣,他在聽到那個字的時候,心中好似被什么給撞了一下,血液沖擊著心臟,一瞬間,天地失色。 夏…… 夏。 他在心中反復咀嚼著這個字,仿佛一直以來抓不住的東西主動鉆到了他的指間。 他該是最討厭和夏天有關的一切了。 可偏偏這個夏字,一旦提起,就再也讓他無法將心思移開了。 夏……澈。 “澈?!?/br> 他好像聽到一個好聽又溫柔的聲音,如山間清風一般,溺寵地喊了他一聲。 他回過神,四周看了看,并沒有人喊他,除了在場之人,再沒有別的存在了。 錯覺吧。 也是,他的身份,誰敢直呼其名。 “就姓夏吧,夏澈……嗯……怎么聽著像女子的名字?”澈摸著下巴,狀私不經意地將思緒牽走,“以后都叫我夏澈,不準喊什么澈老祖啊老祖宗什么的,連小姑娘都騙不到!” “是是是——”眾人十分配合地敷衍道。 不過,澈老祖雖然嫌棄,卻沒再提換姓的事情,估計是很滿意的吧。 這就是所謂的恨之切愛之深? 澈看起來心情不錯,今日的酒是他珍藏已久的神仙佳釀,修者吃了也得醉,不知道這老狐貍從哪里得來的這種酒,不過喝得開心就完了。 酒過三巡,除了幾個還沒長開的小孩兒,眾人都有些醉了。澈本想拉著季滄笙再酌幾杯,哪想到這人裝醉,嚇得他那小徒弟忙前跑后的,他覺得沒意思,甩甩袖子離開了。 季滄笙倒不是裝,是真醉了。這酒確實勁大,約摸是極寒之地難得的良米釀制的,凡米在那樣的天氣可長不出來,需得靈氣醞養好生照顧。 誰能想到這家伙每到夏天去極寒之地躲著,實際是在種這些玩意兒來釀酒呢。 夏的修為過于高深,只喝這個才能嘗點味兒,現在品酒的人沒了,這佳釀自然便宜了他們。 說不記得么,為何又會做這些看上去無意義的事呢。 季滄笙晃了晃身子想要起身,花不語連忙過來扶他,少年的身量比他矮上半截,恍然間有些陌生。 “你也不記得了?!彼蛧@道。這感覺并不好受,他一直以來都知道的??芍钡骄茖⒁磺蟹糯?,那些名為孤獨的情緒才如滔天巨浪一般掀起,將他淹沒。 “師尊!”少年慌亂得手腳都無處安放,自己一身蠻力,生怕將人碰壞了。 酒味之中混雜著清淡的暗香,直至面前的人整個搭在他身上,心懷相貼,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緩慢而清晰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砸得他心頭發疼。 “花不語……”那人近乎呢喃,后面的話淹沒在了耳鳴聲中。 我好像有點想你了。 轉眼又是大半年,天元門的人對于這位祖宗真是又愛又恨,他離開的時候希望他回來,回來的時候又希望他快點走。 開春之后,萬物復蘇,澈的一身白毛跟蒲公英似的掉得漫山遍野都是的時候,差不多就要收拾去極寒之地避暑了。 今年澈走得晚,春夏之交了,還在天元門晃悠。一陣驚雷和暴雨之后,夏便來了,天氣熱得這位常年在冰封之境的老狐貍怎么也待不下去,便說是要離開了。 他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拒絕了設宴,這位比誰都喜歡熱鬧的老狐貍,今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揮了揮手就不見了蹤影。不過他并未離開,而是去了仙寐山的那棵參天巨樹之下。 此時已是初夏,樹蔭斑駁,四處都悶熱得如同蒸籠,僅此處微風清爽,很是涼快。 倒是個好地方。 澈看著錯雜攀于樹干上的枝條,總覺得心都靜了下來。這樹似有神力,在風雨中漂泊了上萬年,枝葉開散遮天蔽日,沉著歲月古樸的氣息,卻只是這么靜靜地、靜靜地生長著,仿佛在凝視世間萬物。 澈站于樹前,撫摸著盤根錯節的枝干,仿佛有清涼之意順著指尖流如身體,他額首低眉,輕輕地將額頭貼了上去。 溫暖的氣息緩緩流出,將他包裹,待他再度回神的時候,竟然進入了古樹的內部。 四周一片淡金,泛著瑩瑩柔軟的光,不再有夏日擺脫不掉的煩悶燥熱,干爽又舒適,倒適合美美睡一覺。 這棵樹中竟然有這么大的虛無之境,并且似乎與極寒之境中的那片相連,有著相同的,熟悉的氣息。 澈打量了一圈,卻沒發現過去的陣眼,此處虛無之境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他無聊得乏了,便隨意找了個地方躺下,睡了。 夢里似乎有一個人。 溫柔而又熟悉,仿佛是一直以來自己想要尋找的答案,那么輕易,卻在醒來的時候再記不清分毫。 澈摸了摸嘴唇,上面似乎落過一個吻,卻如夢中蝶一般,隨著夢醒消散了。 有什么順著眼角滴落,澈緩緩坐起身,這才發現被自己淚濕的袖角,一片純白的羽毛從懷間滑落出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沾上的。 “夏……” 他不禁呢喃道。 他試圖去捕捉夢里的蛛絲馬跡,可它們像是這淡淡的金光一樣,存在,卻無法觸碰。 四年后。 天元峰小徒弟的成人禮,二十歲便突破了煉虛境,門派上下都打算為之慶祝一番。 原本只打算準備天元峰幾個人吃食就夠了的折花頭都大了,天元門二十二峰這么多人,又都不吃凡人的食物,那么多靈植靈rou烹飪起來,還不得要了他的命?也不知道踏花哪里找的那么多食材來。 折花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打點好一切,忽然就下雪了。 這就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折花抱著繡房剛做好的衣物,對著落下來的雪花有些發愁,到時候還要設置陣法將雪避開才行。 他仰望著天空,伸出手接下一瓣飄落的雪花,心中惆悵。 忽然間,頭頂落下了一件雪白的斗篷,遮天蔽日地,把他整個人攏到了里面。 折花縮了縮脖子,伸手捂住后頸,不讓那斗篷從肩頭滑下去。 “別受寒了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懶得理?!逼呷晖^頂丟下斗篷就走了,只留下一個灑脫的背影。 自己哪有那么脆弱啊。 折花無奈地將斗篷系好,繼續愁起宴會的事來。 未完待續.